“猜猜是谁帮我刺的？”
温故触碰不平整的纹身，随后漫不经心地放下裤脚。
蜘蛛张狂掩盖下，是疤痕与蹂躏过的皮肤，是数次被掐住暴力洗去，再反复刺纹的见证。
过程有多痛，他早就记不清。
反正当时脚踝上本就薄的皮肤快折磨溃烂，往骨骼里摧残，红肿到无法碰地，自己就像个半残废。
但他不在乎，只要他还想要这两只蜘蛛，不管被逼洗多少次，他都能再纹回来。
林程霎时临大敌，仿佛看见黑蜘蛛在深渊开口低语，眼里闪动恐慌，“你……想要什么?”
温故叹气，“明知故问。”
林程颤巍巍地接过手机，手发抖了好几次才顺利解锁密码相册。
的确有个视频。
温故看封面，认出是那个补习班，但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点开看，只能边奇怪边把它删掉，再确认没有备份和无法恢复，“为什么拍这个?”
林程害怕却又想笑，两种情绪叠加后表情变得狰狞，皱的像洗衣机里搅作一团的衣服，“因为林止醒是个怂逼，是懦夫！”
笑声吵的温故头疼，他拎起林程的脖子，用迎面而来的窒息感止住了大笑，“最好别让我抓到，你还继续干这事。”
领口对于林程来说本来就窄，经拽后直接卡上脖子，他整张脸都变得涨紫，可温故没有感情的眼色却叫他连挣扎都不敢。
“温故！”
身后楼梯侧突然传来林止醒的声音，温故吃了一惊，眼睛瞬间睁大，阴狠如受驱逐般退却，条件反射地松手，林程猛地砸在地上，痛苦又拼命地吸气。
没有温故的阻拦，林程得以保全小命，哪还顾得上这么多，竟然硬生生把绑在手上的衣服蹭掉，就连滚带爬地直接狂逃，中途还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
不能侮辱狗，猪啃泥吧。
温故蹲在原地没敢回头，忽然萌生出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方才的冷漠阴翳顿时消失殆尽，反而……
莫名的狼狈与慌乱。
就像张牙舞爪的嚣张小狼崽忽然被叼住了柔软的后脖颈，顿时乖乖地低下毛茸茸的脑袋。
刚刚有人叫我吗？
没有吧，对肯定没有，必是是幻听，所以现在要慢慢站起来，迈开腿，然后赶紧回教室，千千万万别回头……
不要犹豫，犹豫就会败北!
温故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就欲起身，结果差点就要给走到他面前蹲下的林止醒投怀送抱。
他踉跄着直接坐到了台阶上，衣服往后滑落，沾着的血迹赤裸裸暴露出来，接着他的衣服那角被林止醒一把揪住。
“你和他打架。”林止醒脸色低沉地辨认血迹的来源。
还是陈述句。
温故想把他手里捏着的衣料扯出来，“那又怎样，我还不能揍他?你别扯我衣服。”
他一想到林止醒到现在还在袒护脑残，不由得腾升恼火。
“有没有哪里伤到？”
“就他?下辈子都不可能。”温故想都没想就回敬道。
结果林止醒不信，蹙起眉头。
温故被揪着衣服脱不开，整个人不爽起来，“爱信不信，不是叫我别来烦你吗，我干什么也跟你没关系吧？”
还真像生气的小狼崽。
“你是不是还想听过程啊，行我告诉你，我拽着林程滚下楼梯，把他摔懵好揍他，我锤了他鼻梁，爆了他颗牙，满意了没?”
温故很少情绪这么激动，但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太糟糕。
他觉得自己无法理解林止醒，现在跑来假惺惺做什么，演戏啊。
林止醒看了他眼，松开衣服，“手机给我。”
可能是他的语气过于肯定，温故下意识的掏出按下解锁键，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要收回，林止醒却是快他一秒抽走，把微信点开。
“随便看别人微信侵犯隐私。”温故直接扑过去抢。
“不看别人，看你和我的，也算侵犯隐私？”林止醒回问。
温故一时语塞。
他从不设置顶，所以林止醒昨晚的消息，顺利排在了顶端最显眼的位置，经林止醒点开，赫然在目。
「Z:“到此为止吧。”」
「Z:“别再来烦我。”」
温故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从楼梯滚下的后背此刻徒然发疼，没有力气。
他靠上楼梯的扶栏，“还要再看一遍，你是不是有毛病?”
他看林止醒盯着界面，片刻后长按直接拉黑，顺带删除联系人，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方才揍人的狠劲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们不是很熟吗，他没告诉你吗？”
“林止醒呢，你俩吵架啦？”
“还是说，你单方面的朋友?”
无数人的声音涌入温故的脑海，让他挥之不去，只剩头痛。
林止醒抬头刚想同温故说什么，结果发现温故正黯淡的眼神看着他，片刻后别开视线，低垂下眼帘默不作声，看起来有点可怜。
林止醒的心忽然被揪住。
“明知我这么说了，为什么还要替我写保证信，去查林程去删帖，还揍他。”他问。
“我讨厌欠人情。”
温故向林止醒摊开掌心，想拿回手机，“你帮我揍过手残，我替你修理脑残，现在两清了。”
林止醒把他的手掌推回去，“那天我妈出差提前回家，我没能赶上，现在所有社交账号都在他们那里，没有机会上微信。”
温故眼底闪过抹惊讶，就见林止醒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手机，不过和他记得的那部长得不同。
“这部新手机我一直存着，就是以防这种事的发生。”林止醒将其解锁，把新注册的微信点开举到温故眼前。
温故发愣，不明白林止醒要做什么，他的视线落到屏幕上，发现这的确是全新的手机号注册的微信，头像还是初识的灰色，名字乱七八糟的。
然后温故就看见林止醒点开他的二维码，用新手机扫完发送申请，然后再帮他点击通过，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停滞。
在温故走神的片刻，林止醒把新手机塞到他手里，因为方才被这人握着，所以金属壳并不冰凉，反倒是带着他舒适的体温。
而林止醒的微信好友列表里，只有两人，一个是串乱码，另个则是……
“明白我的意思吗？温故。”林止醒用低沉的声音喊他。
微苏的少年声线瞬间将温故的耳畔环绕，让他的耳根酥麻而漫上血色。
“现在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也是唯一那个。”
恰似寒冰的心灰意冷忽遇骄阳，温故只感呼吸停滞的片刻后，他竟在林止醒眼里看到了难得的温存，热意顺着目光所及之处，都暖和起来。
温故喉结微动，可林止醒又在他之前开口，“林程很难缠，我不想让你惹上麻烦。”
“我爸林湛辉婚内出轨，所以才会有林程，但他没有离婚，而是放弃了他的出轨对象继续和我妈生活，”林止醒把手机收回来，吐字清晰，“因为他是偏执的完美主义，我比林程完美，他选择了我。”
温故内心咯噔了下，他立马想到在补习班的时候，陈哲彻告诉他的“绝对的完美”，忽然不是很滋味，“然后……怎么样？”
“我妈也是完美人格，受到刺激后精神出了些问题，人格更淋漓尽致。”
林止醒表情漠然，仿佛不是在讲自己的事，“温故，我的人生是被提前规划好的，这次考试要考第几，多少张奖状，和什么人交友，他们都有提前拟定，我的所有社交软件都会被定期查看，在他们面前我没有隐私。”
温故怔在原地，他突然发现林止醒的眼睛竟也会染上疲惫，那瞬间思绪万千。
“我家的事情比较复杂，但如果你想……”
“无所谓啦。”温故出声打断。
他并不介意林止醒有怎样的难言之隐，他也有，陈哲彻也有，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但温故很惊讶，林止醒愿意告诉他，铺天压顶的谣言背后，他尚未知晓真相，可在真相之前，他却收获了某个人的信任。
有些失而复得的欣喜。
能被交心的感觉，特别好。
温故的手指突然轻碰林止醒的眼角，支起身凑上前，温热呼吸挠痒似地落在他脸颊上，“你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啊，居然有黑眼圈了。”
林止醒的眼中略过的错愕转瞬即逝，仿佛眼波从未被激起波澜，照旧静似月光笼罩的汪洋。
可他侧垂向那修长手指、却没再移开的视线却暴露了他，其实内心已然掀起波涛。
–
门吱呀地被缓缓推开，紧接着昏暗的房间里传来轻微的走动声，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床畔蹲下。
房间霎时恢复了寂静，但可以听出，黑暗里多出了一个的呼吸。
那呼吸如同机械钟表般节奏规律，每分钟的频率都没有分秒的差别。
没有生命感的恐怖呼吸持续五分钟后，窸窣响动再度传来，那个蹲在床畔的人站起身，离开房间。
随后房门被反锁。
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
床上那个方才分明沉睡的男生，此时却是翻过身，朝着天花板睁开眼睛。
片刻后林止醒捏着眉心坐起，疲惫引发的头疼让他难受，密密麻麻扎进他的神经。
3:15
邹吹笙从他躺上床到现在，一直保持着20分钟的频率在做这件事，从国庆至今天，没有哪个晚上落下。
走进房间，蹲在床边盯着他看，5分钟后出门反锁，就像设定好程序般，往复死循环。
很早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情况。
林止醒仍然清晰记得那还是小学，当时他于浅眠中睁开眼帘，就赫然发现床边蹲着一个人，霎时毛骨悚然!
在用铜铃般瞪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嘴角浮现着诡异的笑容，表情就像雕塑般凝固不变。
似是在欣赏最杰出完美的艺术品。
完全无法入睡。
林止醒起身下床，从锁着的抽屉深处取出瓶所剩不多的褪黑素，拿出片就着冷水咽下，才再度躺回。
再这么下去，只怕会药物依赖。
在难能可贵的困意袭来前，林止醒轻按上眼角，再度想起温故当时凑近的脸颊。
男生眼眸柔和璀璨，浓密睫毛好似也沾染着光，就这么乌黑却滚烫地落来。
肤色实在白皙，干干净净。
以及指尖传来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