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后来, 我哥积极去看医生,就治好了。他还跟那个医生成了朋友呢。”叶如荼想了想说,“好像叫容宣。”

  李月松记起来,他当时在苏桥的心理诊所见过容宣。

  “但我哥这个人藏不住事, 直接问问他就好。”叶如荼冲叶思存喊道:“哥, 你怎么回事?神经兮兮的?”

  叶思存在河里捞了一把水, 泼向叶如荼, 也喊回来:“因为我好久没出来玩了,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啊!”

  可叶如荼却不放过叶思存,走近了盯着他的双眼, 像是能洞察他的谎言似的,又问了一遍。叶思存眼神闪躲起来, 用皱起的眉头掩饰脸上的表情,快步向李月松走去,说:“氧气瓶快给我,我又缺氧了, 好难受。”

  李月松忙拿出氧气瓶来给他,叶思存背对着李月松和叶如荼,在原地坐下, 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看叶思存身体不舒服,两人也没再追问什么。

  拉萨太阳落山晚,晚上八点钟, 太阳还没落山, 有时候看看天, 再看看时间, 有种恍如梦境的虚幻感。叶思存和李月松在这样的梦境里一起生活了好多天,每天睡到自然醒之后, 看心情去哪里玩,有时候心情好,就跑远些,有时候觉得乏累,就在附近的地方逛一逛。

  起初几天,叶如荼全程陪同,后面李月松对周围熟悉了些,就自己开车带叶思存出去玩。叶如荼只要有空,就画画。只是这段时间的画变成了哥哥和李月松。

  三个人在西藏的生活,缓慢又无拘无束,那些烦心事,似乎在他们下飞机的一瞬间,就全部被高原的风给吹散了。这些天李月松一直在想,如果他们可以一直生活在这里就好了,这里这么广阔,小小的他们似乎轻易就能藏身其中不被别人发现。他可以逃离父母的控制,叶思存可以逃离名利场的束缚。他们只要彼此开心,就好了。

  ……

  叶思存总是喊着开心,喊多了,连李月松和叶如荼也不再怀疑。李月松甚至还感激起西藏来,觉得这个地方治愈了叶思存。

  直到他们来到大昭寺。

  大昭寺是一座藏传佛教寺院,也是藏传佛教信徒们心中的圣地。来到大昭寺,才感受到西藏人对神佛的敬畏。无数信徒们匍匐、跪拜在佛前,虔诚而专注,双目微闭,似乎心无杂念。就连很少参拜神佛的李月松哈额叶思存,也被这信仰的力量所感染,似乎用心参拜,也能实现心中所想。

  他们随着信徒们走过酥油灯,绕大殿推动过380个转经筒,最后跪在佛前,祈求心中所想。

  李月松跪下后,默念着:“希望能跟心爱之人一直在一起。”然后转头去看叶思存。

  叶思存手心和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如山石一动不动。只有滚烫的热泪,簌簌落下。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放下,更别提什么治愈了。他已经深陷泥淖,前些天表现出来的开心,只不过是硬撑罢了。

  从大昭寺出来,叶思存一言不发,漫无目的地走着,李月松知道他心情不好,就静静地跟在后面陪着,也不出声。

  两人走了许久,见到一条宽阔的河流,便沿着河走,一直走到傍晚太阳落山,叶思存终于开了口。他问李月松:“人为什么活着?”叶思存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怎么都得不出答案。

  这个问题同样也把李月松问住了。李月松小时候,觉得让爸妈有面子最重要,要考试得满分,要年终得奖状,上了大学要考个好大学,然后结婚成家,赚的钱要比镇上的同龄人多。

  可真要李月松说出他到底是为什么活着,他说不上来。

  叶思存缓缓地说:“我以前觉得,出人头地最重要。那时候自视甚高,要做电影。考导演没考上,就学了表演,并以导演为最终目标。后来经历了很多事,吃了不少苦,又觉得自己开心最重要。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做好自己。再后来啊……没想到跟你在一起了。我想都没想到。那时候就觉得,跟你一起走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我要让你开心,要保护你……可是好难……无论是对梦想还是对心情,都好难……”

  现在电影一败涂地,叶思存也彻底怀疑自己的能力了。他怀疑自己其实并没有才华,也没有什么可以吸引李月松的地方,以前对未来的畅想,都是他自己骗自己。

  原来真正能打败叶思存的是梦想。高中的时候,叶思存在李月松和梦想之间,选择了梦想。后来在梦想道路上走的比较稳的时候,才来找李月松。其实从一开始,在他潜意识里,梦想就要比李月松重要。

  叶思存停住脚步,痴痴地看着眼前的河流。

  李月松心中一慌,紧紧抓住叶思存的手,跟他并排站在一起,说:“我在。我们可以一起度过难关的。不要乱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太没用了……”叶思存声音很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一句不完整的话。

  李月松也望向平静的河面,用跟叶思存几乎一样的音调,说:“我可以,你不可以。”

  叶思存拉着李月松的手退回几步,视线终于落在他脸上,认真地说:“你更不可以。”

  ……

  从西藏回来,叶思存主动去找了容宣,无奈地苦笑着,说:“容宣,我好像又病了。”

  容宣帮叶思存做了检查,确诊了抑郁症。

  容宣给叶思存开了药,可抑郁症还需要家属的辅助治疗,于是他主动加了李月松的联系方式,再三叮嘱他:“叶思存现在是生病了,人也会非常敏感。你有任何一点不对劲,他都会想很多。他现在就是挂在悬崖上的那个人,而你就是他的那根稻草。他会非常在意你的反应,你的一点点变化,都会非常影响他的情绪。多给他正面的反馈,多跟他说话。带着他慢慢走出来。”

  于是李月松不再吝啬爱的表达,会主动对叶思存说“我爱你”,会在叶思存需要他的时候一直陪着他。几乎变了一个人一样,耐心、细心,像是照顾情绪不稳定的孩子一样,照顾着叶思存。

  为了叶思存可以快点康复,李月松找出了他以前的漫画册,让他有空就画漫画。可是叶思存把笔拿起来都觉得累,李月松就画给叶思存看。他笨拙的画笔画得像是幼儿园儿童的画作。

  叶思存对外面的世界很排斥,两人的生活范围就局限在家里,李月松悉心照顾,做叶思存爱吃的东西,每天陪着他,睡前亲吻他。给他挤水彩颜料,带他在阳台和客厅间散步。李月松不爱说话,但为了让叶思存不沉浸在太过安静的环境里,还是想尽办法多说话。

  他把高中时候两人之间的回忆、毕业后对叶思存的思念、买菜做饭的鸡毛蒜皮小事,都絮絮叨叨,一遍又一遍地跟叶思存说。叶思存也慢慢话多了起来。容宣说,这是好转的表现,只要坚持治疗,应该很快就能康复。

  可是好景不长。

  李月松父母的朋友给他们看了李月松和叶思存接吻照的新闻报道,老两口疯了一样从卓石那里要到了李月松的联系方式,然后连夜赶到了北京。

  早上天还没亮,李威和高家美已经入住酒店,给李月松发了定位,让他赶紧过来。还说一定要带上那个姓叶的狗崽子。

  李月松看看手机上的消息,又看看旁边熟睡的叶思存,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现在在生病,如果告诉他,李月松怕他承受不来,可如果不告诉他,李月松怕自己不能顺利回来。

  犹豫再三,李月松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叶思存的脸颊,决定一个人去面对。

  之前一直是叶思存挡在他前面,难处和痛苦都是他一个人咽下。所以这次他病倒,李月松觉得多半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他能勇敢一点,坚定一点,及时给叶思存力量,说不定叶思存就不会生病。

  这次,李月松想试试,挡在叶思存前面。

  李月松开车到酒店,临上楼却胆怯了。他打开手套箱,里面是妈妈送给他的十字架项链,每次回家,他都要把这个十字架戴上,装一个听话的孩子。可这次他拿起十字架,手却忍不住抖起来。仿佛戴上这项链,就要把他钉在这十字架上。

  李月松透过车窗看了看不远处的酒店,那楼那样高,那样庞大,小小的一个人,走进去又怎么能走得出来呢?

  这次一上去,多数是要被父母带回家了。不是李月松没有反抗过,而是父母的威严让他一次都没有成功过。硬碰硬的结果,都是李月松被关禁闭。可以前是没有尝到过甜头,现在跟叶思存一起生活过了,这种生活让他分外贪恋,再也不想离开了。

  李月松索性把十字架重新丢进手套箱,然后毅然决然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