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和裴晏川见面的时候。

  按照约定, 林听和沈初寒去了裴晏川给的地址,目的地其实是一所大学,在X市的知名度还算前茅。

  沈初寒和门口的老师经过交谈, 等对方确定他们来的目的的确属实后, 便往旁边一退, 给林听和沈初寒让了路。

  裴晏川在这之前也跟斯奕一样在国外任教,大概是斯奕他们研究课题的原因,也一同回了国,目前在这所大学里当教授。

  “这所学校和我们学校还挺相似。”沈初寒牵着林听的手,微微侧过脑袋注视着身旁的青年, “不知道林先生还记不记得,我们学校以前有一座音乐花坛, 平日里什么七夕节情人节的时候, 那个地方最热闹。”

  男人的声音时不时被脚底碾碎枯叶的轻响掩盖,林听低垂着眼眸,听沈初寒这么说, 抬起脑袋望过去:“记得。”

  “不过我没去过,只听同班同学说过这些, 有时候没课他们就喜欢跑过去凑热闹, 然后揣着满肚子八卦跑回班里,一传十十传百。”

  林听说着说着, 便忍不住笑起来:“说起来,那时候还有个传闻,说以前金融系有个学生表白, 结果失败了喝醉想跑到天台上自杀, 不过还没上楼,就被路过的学长以夜不归寝扣分的名义抓了回去。”

  青年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嘴边笑意愈发浓郁起来,他没注意到身旁沈初寒突然没了声响,等回过神时,林听抹抹眼角的泪花,疑惑地轻唤一声:“沈先生?”

  沈初寒浓密的睫毛颤抖几下,他握着林听的手指捏了捏,突出的喉结一滚:“嗯。”

  “是——不好笑吗?”林听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沈初寒垂眸看向他,青年的眼角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泪痕,乌黑的眼睛望向自己,显得格外无辜。

  他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带着薄茧的指腹抚上林听的眼角:“不是。”

  “只是……”沈初寒犹豫了下来,“林先生说的,其实并不是传闻。”

  “诶?”林听诧异地睁大眼睛,“难道……难道……”

  沈初寒继续道:“这件事正好就是我们那一届发生的,传闻中的主人公还是我的同学。”

  林听微微张开嘴唇:“不会……还和沈先生有关系吧?”

  沈初寒“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林听愣了愣。

  “沈先生是被表白的?”

  沈初寒掐掐他的脸颊:“不是。”

  “我是抓他回去的。”

  紧接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林听忽然猝不及防颤抖起来,他双手捂着脸颊,肩膀耸动得格外厉害,沈初寒吓得以为他怎么了,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捂住脸的手移开,看见对方红着一张脸,上齿紧紧咬着下唇,显然是一副憋笑的模样。

  沈初寒微微一怔,而后他叹了口气,抬起手揉揉林听的脑袋,低声开口:“林先生想笑就笑吧。”

  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传了这么多年。”

  林听扑进沈初寒怀里,脑袋埋进对方胸口,等笑够了他才抬头,眼睛里水汽氤氲的:“不……我不是嘲笑沈先生,而是觉得沈先生很可爱。”

  他的脑袋里浮现出沈初寒一本正经把喝醉酒的同学拖回寝室,还一笔一划给人家扣分的画面。

  “有一种严肃认真的可爱。”林听说,“不过想一想,的确是沈先生能做出来的事呢。”

  “如果我那个时候能和沈先生是同学就好了,就可以看看我从没见过的你。”

  林听亲呢地环抱住沈初寒的胳膊。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走进了教师办公楼,裴晏川的办公室在最顶层,到达之后,沈初寒礼貌的用指节敲了敲门,轻轻的敲门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

  在门口停留了半分钟,面前的门依旧无人打开,林听晃了晃沈初寒的胳膊,小声说道:“要不我们就在外面等等吧。”

  现在的气温已经彻底转暖,楼下树枝上冒出的新芽昂扬着春意,一向怕冷的林听脱掉了厚重的外套,即使感觉到冷,他就会立马缩进沈初寒怀中,自己爱人的体温总是比他高的,像个可以随处行走的大火炉。

  但由于楼层挺高,周围的风大,沈初寒下意识搂住林听,把自己的体温递给他,两人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林听听到一阵朝他们走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句:“不好意思,我刚刚才下课。”

  原本手机里的声音这下子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林听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地慌乱起来,他手足无措地冲裴晏川鞠了一躬,僵硬得宛如上学时不小心被老师抓住犯了错的学生:“裴、裴先生好。”

  沈初寒的视线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对方的年纪分明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浑身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场,他穿着一身有些陈旧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只手里还拿着厚重的医学教材。

  他冲林听伸出一只手,过于冷白的皮肤称得他手背上突出的血管颜色都异常明显:“你好。”

  林听礼貌地和裴晏川握了握。

  接着,裴晏川身体一转,又将手伸向沈初寒,并在看清沈初寒后,他挑了下眉:“我知道你,沈初寒。”

  沈初寒与他轻轻一握,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带有距离感的浅笑。

  “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吧。”话音一落,裴晏川拿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沈初寒牵着林听进屋,裴晏川跟在后面,他合上门,外面的风顿时被阻隔在外。

  “随便坐。”

  学校提供给裴晏川的是专门的独立办公室,面积虽然不算大,但布置的十分齐全,甚至办公桌后面还有一张用于休息的单人床。

  沈初寒让林听坐在离他最近的椅子上,而自己推了另一把椅子过来,坐在林听身边,裴晏川放下手中的教材,一只手推推滑到鼻尖的眼镜。

  “林先生发给我的检查资料我看过了。”裴晏川握着鼠标打开电脑,迅速从文件夹里翻出几张检查报告,接着他将屏幕转了个圈,指着上面的ct影像说,“很典型的创伤性失明,林先生受伤的时候应该遭受过重物挤压,导致骨骼压迫到了视觉神经。”

  林听咽下一口唾沫。

  “是的,当时那块石头滚下来的时候其实离我很近,整个车身都被挤压变形了,我是因为我的同学们在我前面,稍微幸运一点没有被正面击中。”

  毕竟正面击中的几个已经当场死亡了,其余的是流血过多抢救失败造成的死亡。

  说起这段经历,林听还是控制不住的痛苦,放在桌面上的手细细抖动着,沈初寒眼神一沉,接着伸过手把林听的手紧紧握住。

  青年的手指冰凉,但好歹不再继续发抖了,林听深呼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裴晏川抬眼看了看他:“林先生的情况相对于其他后天失明的患者来说要稍微好一些,一般治疗的方法都是手术治疗。”

  “不过……这个手术的风险很大,难度也很高,若是林先生在最佳时期来做手术的话,治愈的几率会大幅度提升。”裴晏川说,“可惜的是过去这么多年了,神经没有被压迫坏死,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林听听他这么说,心脏直接漏掉一拍。

  他没想到自己在彻底失明的边缘徘徊了这么多次。

  “裴、裴先生。”林听抖着唇角,“我真的需要您能帮帮我。”

  裴晏川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把电脑屏幕调转回原位,手中的笔被按的“咔咔”作响。

  “不是我不愿意帮助林先生。”裴晏川启唇,“而是我的确无法做到。”

  “再者,您爱人的人脉那么广,肯定能找到医术比我高明的医生。”

  沈初寒看向他,轻轻皱了一下眉:“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打断一下,裴先生说自己不再做医生了,可我听说您依旧会在医院负责助导一些难度系数大的手术。”

  “那也就是说明……裴先生并不是不想做医生。”

  裴晏川掀起眼帘,对上沈初寒的目光,半晌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斯奕什么都告诉你们了。”

  他手中的笔掉回桌面上。

  “既然如此,我就把原因跟你们二位说明白吧。”

  “十多年前,我曾经主刀过这种类型的手术,可那次我失败了,本来能够感受到一点光线的患者因为我彻底失了明。”

  “而那个人……”

  “是我的爱人。”

  裴晏川半低着头,藏在镜片下的那双眼睛里闪过一瞬落寞。

  “在那之后我便宣布不会再主刀这种类型的手术。”

  “我确实如外界所说的那样,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

  林听略微诧异地望着他。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无人知晓的真相,谁都知道裴晏川医术高明,简直就是医学界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

  十多年前他突然宣布离职,却并没有告诉大众具体的原因,不少人为之唾骂,说这么多人等他救命他却说不干就不干,说他毫无医德没有人性,说他是因为自己名声越来越大所以飘飘然了。

  “可是……”林听低声说道,“您并没有不称职。”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您依旧挽救了不少人。”

  裴晏川没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林听,林听不知道对方此时是什么表情,只一心想着要把自己所有的心里话说出来。

  “其实不满您说,我是一名画家,可是因为失明我对世界的印象永远停留在了十四岁,我日复一日没日没夜地画画,直到脑袋里进入一片空白期。”

  “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在得知您能治好我的眼睛时,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林听顿了一下,眼尾渐渐泛红,“我很想再看看这个世界。”

  “看看我的亲人朋友,看看我的爱人。”

  他紧紧扣住沈初寒的手指。

  “我曾无数次在脑海里幻想过我的爱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是他太好太好了,以至于不管我怎么幻想出一张脸,都无法配得上他。”

  “所以拜托了裴先生,我真的真的很需要您的帮助,哪怕成功的几率再低,哪怕最终结局是彻底失明,我都不会后悔的。”

  “但我知道这次机会要是放弃,那我永远也看不见他了。”

  林听的手心凉得厉害,他一股脑儿说完,坐在对面的裴晏川迟迟没回应。

  林听看不见,心里格外焦灼,而一旁的沈初寒倒是将裴晏川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心底默然,裴晏川被林听打动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才重新抬起头,留下一句:“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