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寒的声音从面前的话筒里传出后无限放大, 聚集在场馆内的媒体们再一次默契的安静下来,最后三个字清晰的钻入门口的岑越耳中,他瞳孔骤然一缩, 刚想迈进大门的腿收了回去。

  身后的小助理好不容易追上了他, 大口喘着粗气, 疑惑问道:“先生……我刚才没听错吧?好像有人叫了您父亲……”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被岑越瞪了一眼,小助理连忙识相地闭上嘴,抬起手指了指面前的展馆大门,意思是“那我们还进去吗?”

  岑越脸色复杂地抬头望了眼馆内, 垂在身侧紧握成全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最后他低下脑袋, 眼底裹挟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低声开口:“没必要了。”

  “他连沈初寒都能找出来帮忙。”岑越深深叹了口气,“这一次,是我输了。”

  他磨了几下后槽牙, 胸腔里猛烈跳动的心脏似乎还在诉说着不甘心,身旁的小助理畏畏缩缩缩着脑袋, 小心翼翼观察着岑越的情绪:“先生,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岑越语气渐渐沉下去,漆黑的眼眸盯着小助理, 眉心蹙成一团,“该公关就去公关,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 连这点事都要我教你吗?!”

  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岑越的音量不自觉太高几分,声音在半空中盘旋几秒。

  就在这时, 他突然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视线,岑越眼瞳一转,抬起脑袋往视线投射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在看清对方后,岑越冷笑一声,抬起手拍拍小助理的肩膀:

  “你先回去,我去见一个老朋友。”

  -

  发布会开始之后,沈初寒和晏昼都没打算让林听上场,林听也清楚自己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按照他们的意思乖乖站在门口等。

  一个是他多年的好朋友,一个是自己值得信任的爱人,有他们俩顶在自己前面,林听原本慌乱的心跳算是勉强安稳一些。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林听等了许久,发布会依然没有结束,事情貌似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以解决,场馆内时不时传出几阵模糊的声音,他听不太清楚,于是即使看不见,林听也会踮起脚朝艺术展馆望过去。

  偏偏就在这时,林听听到不远处响起几声激烈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有人在吵架,对于声音的敏感度,林听下意识扭过脑袋望向声因为传过来的方向,而那边的人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所以下一秒就闭上了嘴,周围再次归为宁静。

  林听低下脑袋,用脚底碾磨着地上的落叶,“沙沙”的摩挲声紧接着被一阵脚步掩盖,林听的动作顿了一下,察觉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连忙抬起脑袋,薄唇一动:“谁?”

  对方似乎站定在自己面前,林听感受到那股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立马警惕起来,条件反射想往后退几步。

  “请问……”来者猝不及防开口,声音听着格外熟悉,“您就是L老师吗?”

  林听的双眼微微睁大,下意识在脑袋里思索声音的主人是谁,一点一点剥丝抽茧寻找到后,林听的脊背一僵。

  是岑越。

  而后,他的眉心皱起来。

  岑越来找自己做什么?

  林听抿着唇角没说话,岑越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目光在对方漂亮的面容上徘徊。

  上一次见到林听已经是八年前了,那个坐在画板前画画的少年早就褪去一身青涩长成了成熟的大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的注意力依旧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我想想,您的名字……好像是林听对吧?”岑越用手指点了点下巴,故意般问道,“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见过面,那个时候我才十六岁,第一次见到您画画之后,就给您的画技折服了。”

  说着,他顿了一秒,接着说道:“……我还问过您,您可不可以教我画画。”

  林听密长的眼睫轻轻一颤,他不明白岑越说这些没头没脑的东西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绝对不好对付,于是他只能勉强点点头:“我记得。”

  岑越一听,嘴角高高扬起,似乎真的再为自己钦佩的人没忘记自己而感到高兴:“真的吗?那太好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后,再次见面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的语气越来越奇怪,林听咬了咬下唇,冷不丁打断他:“岑先生,我听不太懂您到底什么意思。”

  夹杂着冷意的风从林听的脸旁吹过去,他的手心里溢出一层薄汗。

  岑越的神色一瞬间冷淡下来,他轻轻掀起眼皮,看着林听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在那一刻,心中的烈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如倒放的电影般展现在自己眼前。

  “林先生不用在我面前装无辜。”岑越往前走了几步,他俯下身子,凝视着林听眼中倒映出来的身影,“您很聪明,居然能找到徐明老师哪里。”

  “估计徐明老师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随意聊起的话题,居然直接毁掉了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他一字一句里都在暗讽林听他们偷偷录音的操作,林听额角挑了挑,即使心里惴惴不安,但他还是扬起脑袋,迎上了岑越灼热的目光。

  “岑先生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这件事是您先挑起来的,我们当然要想方设法找证据,现在岑先生能说出这种话,难道您就不为利用自己的老师感到心虚吗?”

  林听一口气说完,连喘气都没顾上,他活了二十多年,平日里除了面对熟悉的人之外很少说这么多话,他顶着泛着薄红的脸颊,藏在身后的手细细颤抖着。

  岑越似乎被他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半天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林听稳了稳自己的心跳,再次开口道:“不过我倒是想问问岑越先生。”

  “您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你抄袭是吗?”岑越毫不客气地接下了林听后面的话,他眨了眨眼,冷哼一声,“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嫉妒你。”

  林听半张着薄唇,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讶异。

  岑越直起身子,嘴角挂着的笑反而像是在嘲弄自己。

  “你也听说过吧,我从小就被称为天才,可我被人这么称呼的原因并不是我有多高的绘画天赋,而是因为我爸。”

  他抬起脑袋,望着无云的天空,眼底闪过一抹悲凉:“我爸岑博鸣,大家都知道他在艺术界的地位,所以我一出生,他们就觉得我遗传了我爸的良好基因,一定也是一个画画天才。”

  “……他们都想错了,我不喜欢画画,但我爸对我要求严,想让我走他的路,所以我从四岁开始就整天面对着让我烦躁的颜料和画板。”

  岑越说着,语气有些缓慢,他看着天空的眼睛微微出神,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我又没办法反抗我爸,相反,我其实挺崇拜他的,他想让我走他的路,我就乖乖走,只是……他从来都不愿意夸奖我一次。”眼前比自己小了一岁的男人敛下眼睫,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眼里的情绪。

  “直到……直到我遇到了你。”岑越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他重新看向林听,“你知道吗?我那天回去学着你画出那副画后,我爸居然前所未有地夸了我。”

  “他笑得很开心,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也是一个难得的画画天才。”

  林听听他这么说,他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没能把嘴边的话说出来。

  “我为了能让我爸看到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模仿你的画,学习你的绘画风格,直到最后我直接忘记了我为什么在学画画,落下的每一笔,都藏着你的影子!”

  “可是我还是比不过你……”

  岑越的尾音打着颤,他的眼眶逐渐发红,直到一滴透明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我连双目失明的你都比不过……”

  他吸了口气。

  “所以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

  “我只是个——”男人哽咽着,“追在你身后的影子而已。”

  他眼前一片朦胧,眼泪模糊了林听的身影,巨大的挫败感压得岑越直不起腰。

  林听沉默着,半天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耳边卷过的冷风呼啸,听起来像是在替眼前的人哭泣。

  而后,岑越手里的手机响起来,震耳的铃声打破周围的宁静,他擦干眼角的眼泪,看清来电人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平静地接通了电话:“喂,爸。”

  “岑越。”

  手机另一头传出一声略显沧桑的男声。

  “回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话音一落,对方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岑越将手机从耳旁移开,紧握的手指颤抖着,他一点一点慢慢转身,在迈出第一步之前,身后的林听突然低声说道。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你明明可以画出很多……我看不见的东西。”

  岑越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你……”

  “岑越。”林听一字一顿地喊出他的名字,“你把自己困住太久了。”

  “尝试着,勇敢地走出来吧。”

  -

  抄袭风波彻底落下帷幕,几日后,岑越当众对被他指控抄袭的艺术家L道歉,并阐述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和理由,而同样处于中心的L老师在那之后宣布了退出艺术界的消息,一时之间,轰动了不少人。

  视频中,作为L助理的晏昼站在镜头里,认真严肃地说明了L退出的理由:“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他画画的目的本身只是为了寻找到自己的价值,身为一个盲人,能创造出令大家喜欢的作品,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很感谢这么久以来大家的支持,愿艺术和创作永远也不会被时光的洪流掩盖。”

  晏昼的声音戛然而止,林听窝在副驾驶里笑得眉眼弯弯,一旁的沈初寒看向他,疑惑地挑了下眉:“林先生在笑什么?”

  林听听到沈初寒的声音后,原本压抑着的笑意彻底放开:“晏昼这小子从没这么严肃的说过话,我想象了一下他的表情,肯定特别滑稽。”

  沈初寒对上他亮晶晶的双眼,倏尔心底一软,趁着红绿灯间隙,他凑过去亲亲吻了吻林听的唇角,将青年软绵绵的笑堵回喉咙里。

  唇边覆盖上一片温热,林听眼睫一颤,大脑开始宕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

  沈初寒的鼻息落在他脸侧。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亲亲林先生。”他说着,又在林听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于是就这么做了。”

  林听的脸一下子烧得厉害,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和沈初寒做过了,他却仍然像刚开始谈恋爱一样容易羞赧。

  他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手心之下是藏在胸骨下方扑通扑通猛烈跳动的心脏,林听垂下眼睫,闷声闷气地说了句:“不过还是要谢谢沈先生。”

  “岑越的父亲是沈先生请过来的吧?”

  林听心里清楚,岑博鸣是出了名的难请,要是别人,让岑博鸣帮忙进行鉴定,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初寒“嗯”了一声:“我的养父以前是岑老先生的好朋友,所以这次我就擅自做主麻烦了他。”

  说完,他转头看向林听:“但即使不是这样,我也会想方设法请到他,毕竟这是为了你。”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男人低沉的嗓音钻入林听耳中,林听的眼睛眨的飞快,心脏跳动的频率陡然飙升。

  林听想到,他能对沈初寒如此动心的原因,恰好就是对方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他忽然抬起手,覆盖住沈初寒的手背。

  温热的体温顺着皮肤源源不断渡给对方,林听小巧的喉结滚动几下,指腹开始偷偷磨蹭沈初寒的手指。

  想靠近沈初寒。

  想触碰沈初寒。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细微动作,沈初寒目光一转,注视着林听细白的手指。

  紧接着,他听到林听凑近自己耳边,压低嗓音说道——

  “沈先生除了接吻之外。”

  “不想对我做其他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