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整个人的身体僵住。
他瞳孔瞪大,手不自觉握成拳头,仿佛最大的秘密被人看破。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看向烛和的眼神带上几分凶狠,说话的语气也硬邦邦的,“就算我承认我比起同龄人身材矮小,也不至于小到两岁吧。”
“神宫医生,我们继续聊赔偿的问题吧。”
非常生硬地转移话题。
烛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破了别人想隐藏的秘密,从善如流地跟着转移话题:“好的,我们聊赔偿。”
中原中也松了口气:看来他借口找得还不错。
“既然你现在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写一个欠条给我也可以。至于打工……就不用了,你还太小了。”
烛和更信任自己的眼睛和能力。
既然能力告诉他,中原中也才2岁。那不管对方表现出来多么能干,他都不能让对方打工啊。
2岁!这还是个婴儿呢!
一想到这里,烛和的心顿时又软了:“你叫中原中也是吗?现在住在哪里?家里几口人?刚刚那个是你姐姐是吗?”
“你们日常生活成问题吗?如果比较困难的话,可以来给我们的事务所发传单,每一张我给十日元,每天日结。”
领回家是不行了,那样乱步会闹的,真的会生气的。
书上说一个家庭打算二胎的话,一定要先询问头胎的意见。上次捡回来太宰,乱步就已经很生气了,闹了好几天呢。
可是孩子还这么小呢,放着不管也不忍心啊,提出这种方法对方应该能接受吧?
书上说,无论多大的孩子,能流利地思考说话就代表了独立人格,是需要被尊重的。
要小心呵护孩子的尊严。
中原中也神情越发不自然。
什、什么意思啊,搞不懂这个人。他问这些问题是干嘛?把他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笨蛋了吗?
而且面对莫名其妙冲到家、只能带来麻烦和损失的人,他为什么也这么好心啊。一张传单10日元,分明是做慈善吧。
莫名其妙又确实存在的好意让中原中也有些无所适从,和羊的成员不一样,面前的人就是单纯的好心,难以想象对方也是出自擂钵街的人。
即便是半大的孩子,也早已在擂钵街领悟到卑鄙才能生存的法则。
他憋红了脸也只憋出来三个字。
“我不用。”
太宰声音懒洋洋的:“烛和~不用管这个笨蛋啦,他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
“你不知道吧,他是‘羊’的首领噢。”
“擂钵街一带很有名呢。”
中原中也似乎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低声反驳太宰:“我不是什么首领,只是比别人多了一张好牌而已。”
烛和提炼关键词:“羊?首领?”
“就是一个擂钵街的未成年自卫组织,说是组织,原本也不过是一群孩子凑在一起互相取暖。是笨蛋中也加入之后,才有了反击自卫的能力。”
“牧羊犬!”烛和脱口而出。
太宰微微歪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这样说也不错。那群依赖着首领苟活下去的孩子是待宰的羊羔的话,努力保护他们的中也就是牧羊犬。”
“所以果然还是狗吧。”
“怪不得和我相性不合——我最讨厌狗了。”
中原中也暴怒:“你这家伙说谁是狗啊!我要宰了你这个混蛋!”
他看着就要暴起,但是太宰轻飘飘的话犹如定身符一样镇住了他。
“中也,想对你的债主做什么呢?”
中原中也定在原地。
是啊。
他打坏了神宫医生的屋子——神宫医生是债主——神宫医生和混蛋太宰是一家人——太宰也算债主。
想通这个等式,中原中也的眼睛顿时失去高光。
所以在还清楚债之前,他都没办法对这个混蛋动手吗?!
要一直忍受着对方的挑衅?!
太宰不怀好意地笑:“嗯哼~中也,离开之前我说过的吧?”
“下次见面,也要任劳任怨地当我的狗。”
中原中也表情都要扭曲了。
烛和不忍心,用手指戳了戳太宰,然后贴到对方的耳边很小声地说:“别欺负中也了,他才两岁。而且把人当小狗什么的,是不太好的行为噢。”
太宰眼里闪过一丝讶然。
烛和第二次提到两岁了,这个意思,是说对方的时间是从两年前才开始的吗?
想到第一次和中也见面的时候,他那完全丧失常识,如同初生婴儿的模样,太宰对中也的身份顿时有好几种猜测。
以太宰的性格而言,他是有些控制不住想去“挑衅”中原中也的。说是挑衅也不尽然,他只是有些不明白,这个什么都不记得,几乎一片空白的人,为什么充满了人性的光辉。
对比他见过的伪善的、丑陋的、罪恶的那些披着人皮的丑陋怪物,中原中也是最像书上写的“人”。
好像上帝捏人的时候放进去的全都是正面的东西,一点负面东西都没填进去。
中原中也没有记忆、没有常识,除了那个重力的异能力,什么都不懂。
呆的地方是混乱无序的擂钵街,接触的也是为求生存不择手段的擂钵街人。
他为什么往完全相反的方向生长?
没有人教就学会了感恩报恩,为了谢谢收留他的羊成员,自愿留下保护,扩张领地,寻找食物。
他打听过,那个叫“白濑”的人只是给了中也一块面包,就获得了一个能打的异能者。如果是做生意,这称得上一本万利。
自愿扣上枷锁,明知道周围的人心存利用,仍旧选择留下。这种充满正面的人性……真是最糟糕不过。
“好吧,既然烛和都这么说了。”
他就放一放吧。
“羊”的那群人,和中原中也绝不是一路人。即便是几年的同伴,以后也一定会走散的。
离开擂钵街之前,他可是听说,羊有不少人甚至敢去偷港口黑手党的东西。
他们在自取灭亡。
中原中也不知道债主和讨厌的太宰在说些什么,不过太宰能闭上那张嘴安静地坐着,他就很满足了。
“中也?”
门口是来时还重伤的粉发少女,她看谁都神色警惕,看到中原中也之后,才稍微放松。
她小心地避开所有人,小跑到中原中也身边,抓住对方的袖子:“中也,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中原中也看见她一副完全没受过伤的模样,有些吃惊。
好厉害的异能者。
中原中也签了一张欠条,然后带着那个女孩子离开了。
烛和拿着那张字迹稍显稚嫩的欠条,在原地站了很久。
织田作打扫完残局,和兰堂把饭菜端过来的时候,他都还站在原地。
“烛和?是欠条有问题吗?”
“不,欠条没问题,”烛和找到个铁皮空盒子,把欠条放进去,“我只是在想,刚刚的那个女生没对我说‘谢谢’。”
自当“医生”以来,或是发自内心或是客套吹捧的,至少都说过谢谢。
这还是第一次没收到病人的谢谢呢。
乱步已经干完一碗没有年糕的红豆年糕汤,并准备来第二碗。
“她以后也不会说的。”
太宰慢悠悠走到餐桌边坐下:“嘛,中也道过谢了,她自然不需要道谢。无论好的坏的,首领去做就好——她是这么想的。”
“同伴受伤是首领没有保护好,同伴受饿是因为首领没有找到足够的食物,同伴受欺负是因为首领实力不够无法威慑……总之,不管是什么,都是首领的错。在成员情绪低下的时候,首领就是情绪的宣泄口啊。”
他语气轻飘飘的,似是嘲讽。但仔细看去,那双鸢色的眸子又什么都没有。
好似刚刚能将人溺死的黑泥只是错觉。
烛和接过织田作递过来的饭:“听起来首领不好当啊,我还以为首领是像电视上放的那样,只要一声令下,什么事情都有人去做了。”
“原来只是一个背锅侠吗?”
“背锅侠?哈哈,真是相当贴切的形容。”
烛和挺直背脊面露骄傲:“我最近有上网,学习了很多简短但是形容又非常精准的词语!”
太宰拿着勺子,沿着碗沿一圈一圈地搅拌,看着其中的红豆和年糕也跟着一圈一圈地转动。
“下次见面的时候,叫中也背锅牧羊犬好了。”
不知道那时候,他是主动搅拌的勺子,还是被动转圈的红豆。
**
海常高中离事务所的距离有些远,一行四人打了天价出租车才赶到学校。
付钱的时候,烛和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好贵!
“要不我去学车吧?”织田作之助说,“没有驾照也没关系,只要不被交警抓到就好。”
认识烛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表情这么悲痛。
说起来,比起初见的样子,烛和的表情好像越来越生动丰富了?
他不免替烛和开心。
烛和终于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鲜活起来了。
这么感慨的织田作之助,完全没想过,自己是同龄的15岁。
在“违法不太好”和“织田作都杀过人还在乎无证驾驶”的想法中,烛和稍微挣扎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一拍织田作的肩膀:“织田作!这个家的出行未来,就拜托你了!”
“你先学学如何开车,等学会之后,我们再找种田长官做个假证吧!一旦被抓,就拿假证出来!”
织田作之助点头:“好,我会努力学的。”
种田长官,已经完全变成假.证办理专业户了呢。
第一次来学校上学,烛和看什么都新奇。
门口负责检查校服的风纪委员?打量一下。
专门用来通告优秀学生的告示牌?打量一下。
贴满社团招新的海报栏?打量一下。
所有学校第一天基本上都是开学典礼,有些学生发言和校领导发言。
烛和一开始还挺兴奋的,小声地和织田作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等典礼正式开始之后,就站不住了。
“这已经是第5个人发言了!校长发言副校长发言年级主任发言学生会长发言优秀学生发言,怎么没完没了了啊!”
乱步早就坐在位置上睡了过去,不知道梦见什么,时不时还低喃两句“大福别跑”。
织田作倒是坐得笔直,对每一句发言都听得很认真。
太宰治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几滴泪水:“织田作,真不愧是你啊。这么无趣的事情,也能听得这么认真。”
有这个时间,不如去自杀。可惜答应了烛和,在校期间自杀绝对禁止×。
织田作语气平静:“是吗?我倒是觉得还好。以前都是在校外听模糊的,没想到这次能坐在礼堂里面近距离听。”
太宰一时语塞。
“而且我觉得有些句子还挺优美的,引用的寓言故事也很有意思。”
太宰治:……不,那只是全国所有学校开学发言的通用模板而已。
“织田作,好好读书吧,”太宰拍着织田作的肩膀,“不然很担心你会被骗走啊。”
织田作疑惑,不过还是应下来:“我会努力听课的。”
当又臭又长的发言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昏昏欲睡的烛和猛地睁开眼睛,拉着乱步和太宰就往外冲。
联想之前烛和的行为,已经猜到他想法的乱步开始挣扎:“等一下!烛和!那种事情我不要,我绝对不要!”
可惜挣扎无用。
即便不是什么体术高手,但是拖乱步和太宰两个家伙对烛和还是没什么压力。
“不要拒绝嘛~听说这是所有高中生都能留下无比珍惜的回忆的地方噢。”
“在这里,大家挥洒泪水与汗水,青春与热血交织——”
“锵锵锵!”
“社团挑选!”
“棒球社、篮球社、足球社、推理社、漫画社……要选哪一个!”
乱步和太宰齐刷刷后退一步,摇头以示拒绝。
“不要,哪个都不想选。”
上课的时间就很难熬了,下课还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和愚蠢的人打交道?
绝对不要啊!
只有织田作仔细地看过每一张招生海报,然后认真地问。
“有文学社吗?有的话我想去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