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千秋梦【完结番外】>第20章 二十、惊梦

  萧灼回到宴上时, 红花班的新曲唱至正酣处,正好是新妇与郎君洞房之后,郎君一边唱曲, 一边给新妇描眉。

  那唱词旖旎又深情,萧灼听入耳中, 不禁哑然失笑。泠妹妹那烟柳似的眉毛,她提笔与她画上一画, 似乎也是不错的。想到此处, 脑海里浮现起崔泠那个纤瘦的背影来, 记忆里烛光的暖色仿佛还烫着,让萧灼的心也跟着烫了起来。

  正当萧灼陷入失神时, 萧破走近了她,低声道:“王上, 金玉堂一家离开府宴了。”

  萧灼回过神来, 嫌弃地瞥了萧破一眼, 正色道:“拦了。”

  “诺。”萧破领命离开。

  萧灼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席上,而是直接穿庭而过。有眼尖的瞧见了, 连忙凑了过来,恭声道:“王上的野猪马上便烧好了, 不吃一口?”

  “本就是来贺喜泠妹妹的, 酒已饮过, 礼也送至, 主人都醉透了, 孤留下也觉无趣。”萧灼说完,拍了拍官员的肩头, “你们慢慢喝, 孤要回去照顾阿娘了。”

  “恭送王上。”这名官员拱手作揖。

  萧灼似是心情很好, 负手踱步走出了昭宁郡主府。

  府门之外,二十名燕王府卫兵甲林立,将金玉堂一家的马车拦在了门前。金玉堂瞧见燕王来了,赶紧跳下马车,上前求道:“王上,就饶我们一回吧。”

  “放心,今夜泠妹妹这般有心,孤若是再一意孤行,岂不是糟蹋了泠妹妹的一番诚心?”说着,萧灼突然话锋一转,“命,孤给你们留下,可孤这口气,还是要出的。”

  她答应的是饶他们一命,可从未说过不找他们麻烦。

  金玉堂大惊失色,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王上莫要为难草民的妻女。”

  “也不算为难。”萧灼说完,直接绕过了金玉堂,走向了马车,将车帘一掀,借着门前的灯影看清了里面的两个人面容。

  秦氏下意识将金沅抱入怀中,哀求道:“王上饶命!”

  金沅逆着灯影,看清楚了萧灼那张明媚的脸庞——萧灼今晚穿的并非裙裳,先前在宴上行走如风,如瀑的马尾垂在背上,饶是英姿飒飒。现下这般近的打量,金沅方知这位燕王比传闻中的还要动人,这身绣了麒麟的劲装穿在身上,竟比寻常少年还要俊俏三分。

  她情不自禁地看呆了眼,直到萧灼的手落上她的下颌,她方才回过神来。

  “王……王上……”她一张口,便像是舌头打了结。

  萧灼赞许道:“好看。”

  金沅怔愣在了原处,不知如何回应。

  秦氏却听出了萧灼的话外之意,虽说这位燕王从未有过好女色的传闻,可这样唐突地当着人家爹娘的面轻薄金沅,在秦氏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偏偏她又不敢顶撞萧灼,把萧灼的手从自家闺女的下颌上打开,只得颤声求道:“还请王上……放过小女。”

  萧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挑眉望向秦氏:“孤若是不放呢?”这句话似是挑衅,亦是威胁。

  秦氏彻底吓坏了,搂紧女儿急道:“求您了!”

  金沅也被吓到了,却不是因为萧灼的轻薄,而是萧灼这句放肆又张扬的话语。燕王若真的好女色,若被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子喜欢,似乎……似乎也不是不行。金沅意识到起了这样的念头,连忙打住不敢再往下多想。这些两女相悦之事,都是戏文里才有的。她岂能动这样的歪念?

  萧灼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算起来,孤也可以喊你一声沅妹妹。”

  金沅又惊又喜,颤声道:“王上……民女是下贱之人……”

  “看来,还算识趣。”萧灼的这句话,像是一桶凉水浇透了金沅的心。

  金沅满腹羞恼,却不敢形于面上。

  萧灼朝着金沅递去手,道:“随孤去燕王府小住几日,什么时候孤的气消了,孤便把你安然放回家。”萧灼刻意念重“安然”二字,秦氏听懂了,金沅却懵了。

  这位燕王怎的一会儿给人糖吃,一会儿又泼人凉水,完全捉摸不透。

  秦氏担心极了,求救地看向了丈夫。

  金玉堂知道萧灼真正的用意,金沅是他的独女,便是他的命脉所在。萧灼扣了金沅在府上,便等于求了一记定心丸。日后金玉堂与崔泠往来,萧灼应当也不会盯那般紧。这已经是萧灼的让步了,他若再不领情,再次触怒于她,今晚只怕崔泠也护不住他们一家。

  “既然王上想邀小女去府上小住,草民自当从之。”

  秦氏听见丈夫这话,霎时惨白了脸,她急忙补充道:“阿沅待字闺中,从未留宿在外,为了她的名节着想,还请王上允民妇同往。”

  “金夫人的意思是——孤的燕王府不干净?您的千金入了孤的府邸,便会落一个不好的名声?”萧灼面露不悦之色。

  秦氏不敢与萧灼对视,连忙垂首:“民妇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小女粗鄙,民妇担心小女在府中闯祸,所以……”

  “走是不走?”萧灼可没工夫与她墨迹。

  秦氏噤声,不舍地死死拽住女儿的衣裳。

  金沅深吸一口气,怯生生地道:“王上莫恼,民女跟王上走便是了。”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搭在萧灼掌心。

  萧灼一把握住,将她牵下了马车。

  金沅的心脏砰砰作响,只觉萧灼的掌心温暖得紧。

  “金老板,若是想念沅妹妹,随时可以来我燕王府探望。”萧灼提醒金玉堂,“至于昭宁郡主府……泠妹妹孤身入京,京中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还当多多往来才是。”这句话无疑给了金玉堂一个特许。

  金玉堂连忙谢道:“草民领命!”

  “沅妹妹,上轿吧。”萧灼牵着金沅的手来到轿子边上,亲手掀开了帘子。

  金沅受宠若惊,坐入小轿后,忍不住双手合十,捂住了心口。

  萧灼随手放下帘子,那边萧破已然牵来了照雪。她飒然翻身上马,自马鞍下抽了帕子出来,擦了擦手,这才牵住缰绳,对着金玉堂阴冷轻笑:“金老板,就此别过。驾!”她意气风发地挥鞭策马,一骑沿着长街飞驰出去。

  没人敢拦燕王的马,也没人敢得罪燕王。整个京畿城都知道燕王不好惹,御史台也不敢参燕王一个“跋扈”的罪名。

  金玉堂应当是得罪过燕王、唯一全身而退的人。此时此刻,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好似顶上笼罩了一圈阴霾,不知何时会一个炸雷劈下来,要了他的命。

  京畿这潭浑水,真是人人提着脑袋在其中游曳,暗流不休,水花不止,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秦氏埋怨地垂头顿足,金玉堂上前安抚:“阿沅不会有事的,至少……她也是弦清的表妹。”金玉堂抬眼望向写着“昭宁郡主府”五个大字的匾额。他不知道今晚崔泠到底拿什么诚意换来了萧灼的让步,可他知道,萧灼既然放他与崔泠接头传递消息,那便是接受了崔泠的诚意。只要崔泠在一日,京畿城的这个四方商行便是安全的,在燕王府的女儿也是安全的。

  秦氏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金玉堂上了马车,握住了秦氏的手:“阿沅会安然回来的。”

  “嗯……”秦氏哽咽地点了点头。

  金玉堂当即命车夫赶车,快速离开了这里。

  与此同时,因为饮了酒的缘故,酒气上涌,崔泠觉得浑身滚烫,半晌睡不着,便命银翠准备汤池,沐浴消消酒气。

  因为崔泠自小体弱,是以不管是朔海城的楚王府,还是京畿城的昭宁郡主府,都特别修葺了汤池间。

  银翠将汤池间原本的温泉水放过一道后,塞上了石眼,将温泉水再次放满池子。准备妥当后,便扶着崔泠入了池。

  池水一点一滴地没过崔泠的身子,她贴着温暖的石壁坐了下去,熨帖的池水涌了上来,将她包裹其中,暖意让她舒爽地长舒了一口气。

  银翠见郡主安然入了池,便在旁边用铜熨斗给崔泠暖衣,就等郡主泡好了,她奉上的衣物都是暖的,不会凉到郡主。

  银翠静静的,崔泠也静静的,整个汤池间只能听见泉水的淙淙声。

  崔泠合眼思忖,她来京城马上便是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她安分守己,只是认识朝官罢了。长此以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也不知萧灼要监控舅舅到什么时候。

  崔泠想到她,便忍不住蹙起眉来。整座郡主府,府卫只有二十人,都是她从朔海城带来的可信之人。她向来喜静,贴身伺候的人留银翠一人便好。其他的婆子丫鬟小厮,还有那位天子亲点的主簿,都是没有摸过底的人。

  外面的消息暂时无法探得,那府中这些人的底细,她也当悄悄摸清楚。

  崔泠左思右想,现下能做的事,也只有这一件了。就趁着这个冬日,一个一个地摸摸底,遇上可疑的,便寻个法子打发了,至少要保证这座昭宁郡主府是个真正睡得安稳的地方。

  “呼——”崔泠倦然睁眼,再次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汤池间的木门被人叩响。

  “郡主,末将有要事禀告。”杨猛恭声道。

  崔泠泡得舒爽,不想半途起身,便给银翠递了个眼色。

  银翠暂且把衣裳放下,走至汤池间门前,只开了一道门缝,小声道:“郡主刚下池子,杨将军有什么要事,告与我便好。”

  杨猛喉头一动,神情微变,连声音都沉了几分:“燕王拦住了舅老爷的马车,带走了金沅小姐。”

  “啊!”银翠惊呼。

  杨猛忍住想往里面窥看的欲望:“末将退下了。”说完,他转身便走。

  银翠关了木门,快步走近汤池边上,肃声回禀:“郡主不好了,燕王把金沅小姐带走了!”她以为崔泠会与她一样的担心,没想到崔泠却笑了出来。

  银翠不解:“郡主?”

  “沅妹妹只是去燕王府住两日,不会有事的。”

  “哦。”

  崔泠本来还愁着,可听见萧灼如此,反倒是踏实了。只要萧灼心安了,日后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与舅舅走动起来,在京畿便不会像现在这般又聋又哑。

  崔泠摊开掌心,喃喃念道:“天、下。”

  银翠实在是不懂郡主,这个时候怎么会念这两个字呢?

  “明日随我去舅舅那里走一趟。”

  “诺。”

  今晚的舅舅与舅母定是难以入眠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安抚他们。况且,四方商行里应当有她想找的珍品。

  崔泠舒开眉心,再次合眼小憩。

  忐忑不安了两日,终是可以好好歇一会儿。崔泠觉得倦极了,水汽氤氲之中,竟是很快入了眠。

  平日里郡主小憩,盏茶的功夫便会醒来,银翠不敢吵扰崔泠,便安静地坐在边上候着。

  鬓发因为水汽的缘故,渐渐地越来越湿,便有水珠汇成,沿着她的脸颊一路汇于下颌,滴落在汤池之中,滴出一圈水波涟漪,将她没于水下的雪白身影晃得粉碎。

  热气袅袅,所有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汤池间的灯火不知何时熄灭了七盏,只有最近她的那一盏孤零零的亮着。

  “银翠……”她沙哑轻唤,睁眼时竟不见银翠的踪影。

  崔泠左右瞧瞧,又扬了声音:“银翠?”

  汤池间空空如也,半晌没有听见银翠的回话。崔泠刚欲起身,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按住肩头,将她温柔地按坐在了原处。

  那灼热的触感,是那般真实,真实到仿佛一切回到了两个时辰之前,闺阁之中,那人曾在她的背心处流连。

  “怎会是你?!”崔泠捂着胸口转身望去,只见那人穿着麒麟劲装,高束着马尾,满眼痴缠地望着她,眸底涌动的灼色似乎要将她融化在这里。

  萧灼酥然笑了,捏住了她的下巴:“泠妹妹,可要孤帮帮你?”

  崔泠打开了她的手,羞恼道:“萧姐姐未免太过放肆了!”

  “这样便放肆了?那若是这样……”萧灼站直了身子,扯开了腰上的玉带,解开了领口的衣扣,“又当如何?”

  崔泠下意识地往后退:“萧灼!你别得寸进尺!”

  “你以为,今夜会有人来救你么?”萧灼已然退下身上的劲装,除去鞋袜,就这样穿着里衣踏入了汤池。

  那唯一的一盏烛火散发着妖冶的烛光,照在萧灼的身上,清楚可见那湿衣下的玲珑身姿。

  崔泠觉得浑身发烫,觉得萧灼此人不是人,而是妖孽,会用蛊术,蛊惑了她,定住了她,让她没法子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泠妹妹……”萧灼开口唤她,与她近在咫尺之间。

  崔泠咬牙道:“你若再往前一寸,我必咬得你血肉模糊!”

  “你倒是咬啊。”萧灼的气息扑面而来,声音媚透了崔泠的心。

  “这可是你逼我的!”崔泠张口欲咬,萧灼轻松闪开。

  萧灼打趣道:“啧啧,好凶的一张嘴。”

  崔泠心跳狂乱,本想趁机后退,拉开与她的距离,哪知脚下一个踉跄,竟是跌坐在了汤池之中。

  水花四溅,慌乱之中,崔泠瞧见萧灼笑着埋首入水。

  还不及反应,萧灼便“咬”上了她。

  “不要——!”崔泠疯狂拍打池水,再次睁眼,眼前哪里有那位燕王萧灼?

  银翠赶紧上前问询:“郡主,您可是做噩梦了?”

  崔泠大口喘息,一把抓住了银翠的手,脸色红得像是被什么烧过一样。她看看附近,灯烛没有一盏熄灭,银翠也在,所以……所以……所以方才是梦,只是梦……

  “郡主别怕,奴婢在的,别怕。”银翠不知主子做了什么梦,只得温声安抚。

  崔泠缓了好一阵,脸上的红晕才终是褪去。

  “我倦了……回去吧……”

  “诺,奴婢先伺候郡主穿衣。”

  银翠连忙去抱熨好的干净衣裳。

  崔泠又羞又恼,掬水反复濯面,心道:“我怎能做这样的梦?”明明知道那只是梦,可有些触感却是那般真实,真实到深入骨髓,烫得她忍不住战栗,忍不住情念。甚至,在明晃晃的厌弃里,她觉察自己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回味来。

  不该如此。

  绝对不能如此。

  崔泠轻咬下唇,暗自发誓,若是日后情势所迫,免不得有这样的事发生,她也不可真正动情,真正心甘情愿地与萧灼沉沦情海。

  这一局,谁先动心,谁便是输了。

  上一世她已经输过一回,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输!

  崔泠深呼吸着,看向池中自己的倒影,眼底隐隐透出一股狠色。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提醒自己莫要忘记了那刀斧断头之痛。

  这座京畿城,可没有半点儿女情长的余地。

  慎之,戒之,方能无恙。

  作者有话说:

  更文~第一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