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的话, 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本不想成亲的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哀叹一声，江晚说道：“那就成亲罢。”
其实, 她还有一种想法，沈笙成神必然是一件漫长的事情, 若沈夫人等不到, 对于她而言, 也太过残忍了。
“行，只是在何处成亲？”
“扶云城。”
沈笙没意见, 但又想起一事，“扶云城的城主是你的师妹九方昳, 她会答应吗？”
被众人遗忘近万年的天才少年人再度被提起, 江晚莫名心酸。
自桑言的魂魄离开九方昳的身体后, 九方昳便开始趋于普通，她试图慢慢养着灵力，数千年来，一直在努力。
天赋何等重要，她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
渐渐的, 无人再提及九方昳。
扶云城本就是桑言的，她离去后，江晚接管了扶云城与灵渊阁。
而九方昳还是九方昳。
“无妨，她会答应的。”江晚勉强一笑, “我来安排, 提亲的事情就罢了，别折腾沈夫人, 我们先去扶云城……”
突然间，船舱晃动, 两人朝着低势一头滑去，桌椅跟着晃动。
顷刻间，惨叫声连连。
“不好了，漏水了……”
“不好了，漏水了……”
嘈杂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后，飞快朝船底飞去。
船底被人凿出一个大窟窿，而歹人还未离远。千钧之际，江晚留下修复大船，沈笙下水去追歹。
修补窟窿后，船工们忙将水都舀了出去，沈家众人惊慌，沈夫人却是一副气定神闲之色，丝毫没有害怕。
江晚回到甲板上，这时，沈笙揪着两人从水底跃出，丢下两个湿漉漉的汉子。
惊险大事在片刻间就被消除了，众人皆是劫后余生般的后怕。
沈笙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说道：“他两凿的，至于为什么，你们自己审。”
沈夫人看向大儿媳周英，周英上前，利落地掐住一人喉咙，“好好说，我们好好聊，若是不成，剁碎了你的肉下去喂鱼。别以为我找不到你的家人，我们沈家的人神通广大，没有查不到的。”
汉子被掐得脸色发红，江晚却说道：“不必问他，我有个宝贝。”
音落，她从百宝袋里取出一方青色的镜子，抬手捏诀。
青镜很快落在汉子的脑袋上，镜子里发出的光笼罩住汉子，这时，镜子发生变化，镜面里出一副画面。
画面是凿船的两人与一锦袍男子。
周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周丞相府上的管事。”
不言而喻，此事与周家脱不了关系。
周英气恨南平，双手握拳，“可恨，我们都已离京，他们还要痛下杀手。”
江晚收了镜子，说道：“丢下去喂鱼吃。”
“不留下作证吗？”周英被说得疑惑。
沈夫人开口：“留下又如何，你有证据，皇帝就会处罚周家？”
时移世易，沈家失去了作用，皇帝怎会偏向沈家，就算有确凿的证据，也无法动摇周家。
周英气的脸色发红，亲自找了绳索，将两人四肢绑住，一脚一个踢进了水里。
沈笙一直都没有说话，站在一边拧干自己的衣裳，嘴角轻挑，眼神不羁。
江晚上前，悄悄施了术法，烘干沈笙身上的衣裳。
沈笙莫名感到一阵暖风，悄悄地同她笑了，而后，两人手牵着手回船舱去了。
回到船舱的两人开始商议，沈笙跃跃欲试，“回一趟京城，不能这么憋屈。”
“随你，我替你守着船。”江晚颔首，“你小心些，你虽说不是神族的人，也不能用术法。”
“对付无赖不用术法。”沈笙挑眉，从箱子里翻找出一件黑衣。
江晚将黑衣夺了过来，“你半夜过去吗？太吓人了。”
“半夜过去，吓死他们。”沈笙惬意的笑了，“我可以让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
江晚不解，她伸手抱住江晚，蹭蹭她出侧颈，“等我回来。”
江晚被蹭得浑身发麻，心都跟着热了起来，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干巴巴地站在原地。
沈笙取出传送符，一阵火烧后，人影消失了。
江晚愣在原地，下意识用手抚过自己的侧颈，心跳了起来。
她又忙捂住自己的心口，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
丞相府十分热闹，皇帝赐婚周易与安乐公主，府里接了旨意，正在庆贺。
前院后院的宾客举袖为云，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沈笙到后，看着铺张的席面，嘴角抽了抽，登州大乱，百姓名不聊生，京城丞相府却如此铺张奢侈。
她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着席面上精致的菜肴后，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很精致、很好吃呀。
今日宾客多，沈笙随意穿梭于前院后院，她找了婢女询问厨房的方向。
席面还没结束，后厨里忙得不可开交，沈笙看得迷了眼睛，找个无人处，悄悄的施法，将做好的席面统统丢入百宝袋里，带回去同沈家人一起吃。
顷刻间，厨房里做好的菜肴都消失不见了，沈笙乐颠颠的离开厨房，去找周正周易父子俩。
周正周易还在前院招呼客人，忙得团团转，如沐春风。
沈笙只能等，随手从百宝袋里拿了一只鸡腿，靠着角落里等。
一只鸡腿吃了大半，周易脱单了。沈笙抬脚跟了上去。
周易去往后院了，走到一无人处，沈笙将手中的鸡腿骨头砸了过去。
骨头哐当一声丢在他的脑袋，周易浑身一颤，下意识朝后看去。
沈笙立即飞了过去，如荡秋千般飘来荡去，“周易、周公子，我是沈五呀。”
周易身形顿住了，眼珠子秃了出啦，浑身打颤了。
“郎君啊，我好冷、水淹到我的脖子了、灌进我的喉咙了，好冷、好冷啊……”
“沈无、沈五、你别来找我……”周易抱着头逃窜了。
沈笙轻笑一声，飘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郎君啊，你别走啊，我们定亲了，你下去陪我好不好，我们这么恩爱，你从小就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呀，你陪我、陪我……”
“你父亲害死了我，凿沉了我沈家的船，我死得好冤啊！”
“郎君，我死得好冤啊。”
“你来陪陪我呀……”
周易被拍了一下后，头都不敢回，着急忙慌地跑了，沈笙继续跟过去，不断‘哭喊’。
一路跌跌撞撞，周易几乎从地上爬，沈笙突然挡住他的去路，‘深情脉脉’地看着他，“郎君啊，你看，那里是什么……”
一口井！
周易尖叫一声，抱头往回跑。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后，引来了附近的婆子婢女，周易忙躲到她们的身后。
沈笙只得作罢，忙躲到树上去了。
周易被婆子们护着离开了。
酒席一直到三更才结束，沈笙等得快要打瞌睡了，终于见到周易被小厮们扶着走进自己的卧房。
难得的机会呀。沈笙再度‘飘’了进去，嘴里嘀咕一番：“周郎、周郎、我死得好惨呐，周郎，你爹杀了我，你爹杀了我……”
“鬼啊、鬼啊……”
小厮们吓得拔腿就跑，周易试图去拉一个回来做垫背，可他早就浑身无力，拉也拉不回来。
一阵风来，吹灭了蜡烛，屋内登时阴森不已。
周易埋着头就想对外爬，沈笙揪着他的后颈又将人拽了回来，“周郎呀，我可想你了，你快来呀，来陪陪我呀。”
“我可想你了，我们成亲，好不好呀。”
沈笙蹲了下来，拿着一片树叶，不断在周易后颈处轻轻刮动，嘴里依旧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周易吓得不动了，沈笙上前踢了一脚，“这么快就晕了，还是丞相府郎君呢，什么玩意儿，下一个。”
她拿着树叶去找周正了。
周正见识多，必然不能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吓的肯定要吓的，吓唬的方式就不一样了。
沈笙借机去了周正处，只对方酒喝多了，不省人事，那就去找周夫人罢。
****
天亮的时候，沈笙回到船舱，掀开被子就从抱住了江晚。
“我回来了。”
水面寒凉，冷气扑进被子里，冻得江晚打哆嗦，她忍了忍，回身将被子掖好，“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去教训周易了，真解气，待会给你看看。”沈笙心满意足地躲进她的怀抱里，依旧蹭蹭她的肩膀，“周易吓得昏过去了。”
幸好沈家众人没有出事，若是出事了，她必定会剥了周易父子的皮。
江晚沉默，抬手轻抚她的耳畔。
江水滔滔，不断拍打着船舱，多睡片刻，也是不成。
沈笙到中午才起来，起来的时候，江晚在一侧看书，她坐起来就走了过去，“看什么呢？”
江晚手中拿的是一本关于成亲事宜的介绍，她看得仔细，将重点都标注了起来。
对于成亲一事，她很用心。
沈笙失笑了，“你怎么会看这个呢。”
“看一看，心中有数才好，毕竟什么都不懂。”江晚无奈，上回与九方昳成亲，完全是她安排的，成亲那日，她还去玩了。
这回，她该来安排，事无巨细，一点都不能马虎。
沈笙点点头，“听你的。”
她歪靠在江晚身上眯着眼睛又睡了片刻，直到沈五来敲门，“沈六、沈六。”
沈笙立即起身去开门，“六什么，你长得像老六似的，再喊一句，我拔了你的牙齿。”
“你怎么那么凶？”沈五撇撇嘴，觑了一眼里面的江晚，下意识伸手将沈笙拉出去说话。
江晚这次看过去，两人关上门说话了。
说什么呢，神神秘秘。
片刻后，沈笙就回来了，继续坐在她的身边，开口说道：“沈家在商量我们的亲事，问我们在哪里办，我说去你家乡，她找夫人回话去了。”
人族与神族不同，两族通婚，会有诸多不便。
“我安排她们住在扶云城就好了，派人跟着，结束后，送她们回乡。”江晚拍案决定，“免得夜长梦多。”
“你这么又突然心急了。”沈笙不明白，不觉打量她。
江晚依旧一副淡然之色，眉眼素净，她看不出来。
“是该急，万一老了可如何是好。”江晚故作一笑，眉眼温柔，风情昳丽。
沈笙只当她说自己，哀叹一声，道：“也是，早些成亲，族长上回还说若是除去浅言前辈身上的魔气后就回南河养孩子，她们打算再生一个吗？”
她问得天真，江晚也不好戳破。
母亲不止一次提过不言不语，只事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二人还会来吗？
一切都要看南河，她们也做不了主。
很快，沈五又来了，敲门而进，笑吟吟说：“阿娘说可以启程去江姑娘家乡，办了你们的亲事后，我们再回老家。”
说完后，她又关上门走了，留下面色羞涩的两人。
沈笙眨眨眼睛，有些发愣，“那我们回去？”
“回去。”江晚颔首，“我去通知母亲一声，沈笙，现在后悔还能来得及。”
沈笙却笑了，反问她：“我为何要后悔，反倒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我二人用人族的话来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沈笙，你低估你自己了。”江晚低叹一声。
沈笙不理解她的意思，自己不就是一个根骨好的人族吗？
江晚没有多加解释。
等船靠岸后，她留下沈家的婢女，将沈家的人用传送阵送去扶云城。
浮云城内的城主府便是旧日的公主府，流传至今，匾额上还是公主府三字。
沈笙将众人安排后，又给每人留了救急用的法器，紧要关头，可以救人。
扶云城内妖神魔妖都有，这些年来，扶云城已不禁止魔族进入了，只要不犯事，都可以自由出入。
将她们安顿好后，沈笙留下些人守着她们，自己与江晚回般若城。
落地的时候，江晚习惯性看向镜子，沈笙见状，拉着她走过去，“我们一起看看呀。”
江晚畏惧，沈笙只好一人去了，镜子里依旧只有她一人。
江晚始终没有过去。
她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过去，但她始终卖不出那一步。
孤单了千万年，镜子里始终只有她一人，她不敢想象镜子里两人并立之景。
走走停停后，沈笙意识到不对劲，她停了下来，“你好像害怕那面镜子。”
“害怕？”江晚迟疑，不，她不害怕镜子，害怕是的人罢了。
她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罢了。
不知自己的心思，她明明养大了沈笙，等到可以成亲了，她又开始犹豫彷徨。
犹豫什么呢，彷徨什么呢。
她不知道，就是觉得心慌。
她不敢去看沈笙的眼睛，也不敢去面对那面镜子。
沈笙见状，拉着她回头去，快要到的时候，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我帮你看。”
沈笙的手捂得很紧，不留一丝缝隙。江晚渐渐地放下心了，就在放松的一刻里，耳边传来沈笙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呀，只有你。”
她蓦地松开手，江晚看到了自己，真是只有她自己。
她笑了，沈笙古怪道：“是不是两人成亲后才会有对方的身影？”
江晚摇首，“种下相思蛊后，镜子才会有感应。只不过这些年来，种下相思蛊的族人愈发少了。相思蛊会束缚一生。”
沈笙不以为然，“相爱的两人没有相思蛊的束缚也会恩爱的。对了，是不是种下相思蛊，南河才会赐下子嗣呢。”
“未必。”江晚还是摇首，顾姑姑与凡音也没有相思蛊，可她们还是有个女儿。
两人话说了一会儿话，沈笙牵着江晚的手，一步步往家走。
她有很大的“野心”，“我日后会让我们的身影同时出现在镜子里。”
“你说我们如果有孩子，会像谁？”
江晚认真想了想，“像你。”
母亲说孩子像沈笙。
沈笙不肯，“像你好呀，你这么好看。”
“沈笙，你说，取什么名字为好？”
“自然是你娶，你文采好。”
“沈笙，你有些傻。”
“哪里傻了。”
“沈笙，你在京城遇到那么多好看的女孩，你有动心吗？”
“江族长，你觉得她们有你好看吗？”
江晚沉默了。沈笙忍不住大笑了，“都没有你好看呀，你才傻。”
江晚睨了傻子一样，说道：“沈笙，我养你也不容易，你就这么说我。”
“是挺不容易的，对了，我们之间为何会有婚约。”沈笙终于想起重要的事情。
一人一神，怎么会有婚约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母亲觉得你会成神吧。”江晚开始胡乱编造谎言了。
“这种拙劣的借口、不对，我好像听说我们前世就在一起。”沈笙后知后觉，挑眉笑了，说道：“上辈子，谁先喜欢谁的？”
江晚继续看她：“我怎么知道，你有本事自己找回前世的记忆。”
沈笙犯难了，“要不你找找？”
江晚不理会傻子了，径直入宫门，沈笙随后跟着，“阿奴，你等等我。”
两人一面走一面嬉笑，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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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事提上日程后，南河开始广发帖子了，就连运在魔域的顾落凡都收到了江晚发的帖子。
前些时日还是犹豫不决，这么快又下定决心了。
一侧的青苏好奇，“谁成亲？”
“和你一般大，要成亲了，你呢？”顾落凡收下帖子。
小魔尊青苏窝在角落里，一脸无辜，“我是魔尊，想要女人，会少吗？”
“你……”顾落凡被说得哑口无言，“罢了，懒得与你说，我要回南河。”
“姨娘，我也想去南河，可以吗？”小魔尊从角落里蹦了出来。
顾落凡嘲讽她：“你去了也没用，无法进入般若城，还有一旦被人知晓你的身份，神族也不用看成亲了，直接杀了你，神族皆大欢喜。”
青苏被说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又缩回角落里，无辜极了。
“我让人去搅和她们的成亲礼。”她选择恶狠狠地回击一句，“我是魔尊，天生魔神，怎么会心软呢。”
顾落凡笑着同她翻白眼，“你去呀，南河如今的实力，正好让你开开眼界。人虽说不多，一个打你就足够了。”
如今的南河，外有听絮浅言，内有江晚坐阵，还有那位身份不明的族长未婚妻，这四人凑在一起，打魔尊就像打麻将一样，要打哪里就打哪里。
青苏不信，“有那么厉害吗？”
“你去试试。”顾落凡也而不管她了，毕竟江晚都已经接受南河八千年了，青苏也该长大了。
顾落凡离开魔域，回到般若城内。
听絮自然也回来了，两人碰面后，听絮就拉着她去干苦力，“你去扶云城安排一番，速度快些。”
顾落凡：“……”就这么直接，好歹委婉些。
“族长、族长，我来问你沈笙如何了，可曾成神，我不是回来干苦力的。”
“成什么神，她本就是神女，轮回转世罢了，找到记忆就可。”听絮似乎很急躁，随意应付一句后就将顾落凡往外去推。
顾落凡还想说两句，自己人就已出了城门。
站在空中，她怒骂听絮：“你女儿成亲，你就这么指使我。”
“顾落凡，等你女儿成亲的时候，我也愿意被你这么指使，但你女儿在哪里，你有女儿吗？”听絮故意刺激着空中暴躁的人，“顾落凡，你先找回女儿再说。”
道理没说通，反而惹了不快，顾落凡在空中气得干跺脚。
地上的听絮慢慢地走到镜子前，时间忽而停止下来，她凝着镜面中的另一人，豁然笑了。
“你很快也可以回来了，浅言。”
她伸手抚摸着镜中人，“再等等。”
言罢，她再无留恋，大步离开。
飞身回到殿宇，弟子们将沈笙围在圈中，调侃嬉笑，一面恭贺。
她止步下来，抬头去看，她的女儿坐在台阶上，温柔地望着被包围的人。
一瞬间，她又知足了。
她们都活着。
江晚同时也看到了母亲，仰起头来，微微一笑，转首又见到面色发红的沈笙。
沈笙似有感应一般，朝她看去，相视一笑。
朝朝暮暮，都是你。
江晚站起身子，同她招手，“阿笙。”
沈笙闻言，小跑着走向她。
背映殿宇，山川依旧，一直都在呢。
她们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