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城安静下来, 听絮不知所踪,就连顾落凡也是毫无音信,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南河水澄澈如旧, 随着时间消逝,修士们发现南河水再度净化魔气的功效, 无法除去他们身上不小心沾染的魔气。
一年过去后, 修士们减少, 失去了往日的热闹。
江晚牵着两岁的孩子,在河边漫步, 哪怕没有修士在,江晚也觉得眼前很好。唯一不足的就是, 这些年来南河子嗣少之又少。
阳光明媚, 照着水面波光粼粼, 两岁的孩子撅着屁股看向水面,咦了一声,“有鱼。”
“嗯。”江晚颔首。
下一句,她问:“可以烤着吃吗?”
“你有本事就捉回去吃。”
沈笙皱紧了眉头,蹲了下来, 肉乎乎的巴掌伸入水里,下一息,鱼儿们争相游了过来。江晚眼疾手快地将那只肉手拽了出来,“你想吃它们, 它们也想吃你的肉。”
“人吃鱼, 鱼吃虾,我又不是虾。”沈笙朝着鱼儿哼了一声, 朝自己的手吹了一口气,肉乎乎的双手捏诀。
下一息, 河面轰地一声,鱼儿都被炸了出来。
一条接着一条的鱼蹦出水面,场面十分热闹。
江晚沉着脸,上前揪住她的小耳朵:“谁教你,像你这种吃法,你长不大,鱼都被你吃完了。”
“青长老教的。”沈笙拍开她的手,屁颠屁颠地走过去数鱼了。
“一、二、三、……”
“五十六、五十七、我们可以吃好久了。”
江晚扶额,也懒得去管她,南河族人对这些鱼儿心生敬仰,哪怕是饿死,都不会打它们的主意。
辛辛苦苦养了那么多年,来了一个祸害。
江晚思索一阵,道:“我带你去见你娘,如何?”
“咦,你不是我娘吗?”沈笙扭头问江。
江晚:“……”这是谁教她的。
****
南乾的京城繁华热闹,街头上冒着热气,摊贩们争相吆喝,各种吃的,每家摊贩前都停了不少路人。
一大一小在陌生的街头走着,江晚提了大包小包的吃的,沈笙嘴里咬着,手中提着,眼睛滴溜溜看着,就是不知道满足。
走了一段路后,两人停在一家门前,高墙巍峨,沈笙好奇:“这是我家?”
“是你家,也不是你家。”江晚点点头的小脑袋,“我带你去看看。”
“看完以后,你是不是就会把我丢下来?”沈笙阔气地将自己嘴里塞了块糖,“你如果有这个心思的话,我就不要你。听絮母亲说,她想见不言不语,你说,不言不语在哪里?”
江晚凝眸,这是什么混账话。
人就那么一点大,心思倒是很多。神族两岁的孩子,可没她懂得多。
她睨了沈笙一眼,“不会把你丢下,每年带你来看一回,不准吵不准叫,万一被发现了,我们就会被当作怪物赶出来的。”
“我们可以隐身呀。”沈笙奶声奶气地说一声,嘴里的糖快要将她的嘴巴黏住了。
江晚摸摸她的脑袋,“说得也是,我们隐身进去,你别吵,好歹知晓你的母亲长什么样子,日后见面也不会不认识。”
两人隐匿身形,从正门堂而皇之地进入,不想门槛太高,沈笙怎么都迈不过去,眼看着门就要关上了,她急得跳脚:“你拉我一把,我要被夹成肉饼了。”
江晚回头,门都快关上了,她随手捞了一把,道:“你不是会蹦吗?蹦过来就好。”
“今天没吃饱,蹦不动。”沈笙将最后一块糖丢进自己的嘴里,“你先带我去厨房饱餐一顿。”
江晚叹气,两人转头朝厨房走去。
沈家府邸大,房屋多,一路上弯弯绕绕,若不是循着香气走,两人得找到黄昏天黑。
今日的沈府格外热闹,厨房里的婆子婢女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各色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沈笙迈过门槛,看得眼花缭乱,“我真喜欢这里。”
“不,阿笙,你只是喜欢厨房。”江晚语重心长地纠正她的话。
沈笙不管,垫脚去够桌子上的点心,小孩子喜甜腻,首先就想吃甜点。江晚好心提醒她:“你的牙齿才刚长了几颗,烂了就不好了。”
“你把她们都放进百宝袋好不好,回到带给长老们吃。”沈笙语气凝重,“有吃的一起分享。”
江晚听笑了,不得不说,还挺讲义气的。
只是沈府办事,她们将点心都透露,沈府会以为见鬼了,不可。
“出去买些带回去,这是人家待客的,你吃饱就成了。”
小沈笙气呼呼地瞪她一眼,小手抱着一只小碟子,垫脚看向桌子,小眼珠子转了又转,依依不舍地叹气。
厨房绕了一圈,前面都已经开席了,不少妇人们围坐在一起。
沈笙问江晚:“我们可以过去坐着吃吗?”
“你随礼了吗?”江晚反问她,“沈府今日做喜事,随礼才可以入席吃饭,你是空着手来的,好意思去坐吗?”
沈笙哀叹一声,“她们办什么喜事呀。”
“幺女过两周岁生辰。”
“哦,幺女、咦,我也两岁呀,她家生了双生吗?”沈笙疑惑,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定格在远处抱着孩子的妇人身上。
她又嫌弃一声:“两岁了还要抱,真丢人。”
江晚见身边的小矮子,道:“你也想抱?”
“不想。我就想吃席。”沈笙唉声叹气,“同样的孩子,她就有的坐,我就没有。”
江晚:“……”还学会阴阳怪气了呢。
“去看看你娘,我带你出去吃。”江晚拍拍她的小脑袋。
人家办宴席的座位都是定好的,突然冒出来两人,会引主人家怀疑,到时候被打出去就不好了。
江晚走到妇人跟前,长大眼睛看了一眼,转身就跑回去了。
“我看清楚了,我们出去吃。”
江晚不忍:“再看一眼。”
“看过了看过了,我饿了。”沈笙催促着江晚离开,一鼻子一双眼睛一张嘴,都是一样的。
江晚被催的没有办法,只好牵着她的手从正门离开。
出门后,江晚停了下来,与沈笙说道:“记住这里,这里是你的家。”
“我知道,记住了。”沈笙很努力的点点头。
一大一小,慢慢朝街边走去,徐徐消失在沈府地界内。
****
从人族回来,沈笙带了许多吃的,雨露均沾,每人都分了一块吃的。
江晚却开口说道:“沈笙两岁了,办个筵席,热闹下。”
众人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张口结舌,大长老反应最快,“两岁而已,有什么好办 。”
南河规矩,出生与成年才会大办的。两岁……不合规矩。
江晚颔首:“算了,我带她去扶云城玩一玩,吃些好吃的。”
“不不不,族长,应该大办,办,我们立即去扶云城的公主府去安排这件事,我们沈笙这么好看,就该让其他人知晓,对不对?”二长老回应过来,抢了话就笑吟吟。
族长开口说办,怎么能不办呢。
其余人跟着附和起来,说是办,而是要大办。神族进不来般若城,可以去扶云城的公主府去办。
江晚甚为满意,摸摸沈笙的小脑袋,“我们也吃席。”
“吃!”沈笙小眼睛亮了亮。
族长吩咐后,南河立即去办,广发请柬,只是不知如何称呼沈笙。
长老们面露难言,询问族长的意思。
江晚倒也坦然,“我与她有婚约,你们说如何写。”
“小夫人?”青长老脱口而出。
江晚睨她一眼:“不会用词就闭嘴。”
青长老瑟瑟一笑,“我让她们去想想怎么称呼,您莫气、您莫气。”
江晚挑眉,扫了一眼床上兀自玩耍的小孩子,才两岁了。
真小啊!
****
南河上一回办喜事,还是江晚继任族长,已是八千年前的事情了。
这回半喜事,是南河未婚妻过生辰。
两周岁的生辰!
有些匪夷所思,可神族还是陆陆续续去赴宴,无人敢小觑这位南河族长未婚妻。
江晚杀了闻天的事情,无人知晓,江晚的地位在神族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这回赴宴,更多是与南河交好。
扶云城这日,空中飘着七彩祥云,城门口悬挂彩灯,府门口的贺礼堆积成山。
当事人坐在了厅里听人说话,被迫认真各种族长,将来,她将会是族长的夫人,与之平等的也只有这些族长。
沈笙认真地记,记着记着,眼睛就开始飘忽,伸手去抓点心吃。
江晚随着她去闹,毕竟这么大的场面,能这么镇定就已然不容易了。
神族繁盛,多达百族,南河曾与花族联姻,花族族长蹁跹而来,赠予沈笙一枚花珠。
珠子可开出百花,哪怕是凌寒冬日,都可以看到百花争艳之景。
沈笙收下花珠,花族族长便问道:“她就是那位万年前以身祭祀南河的那位?”
江晚颔首,花族族长眼中露出几分怜爱,道:“甚好,好歹是回来了。只我瞧她,似乎是凡人之躯。”
“是凡人,将来会成神的。”江晚莫名沈笙的小脸,“您还记得她。”
“自然是记得了,毕竟谁能有那等魄力,闯大荒,镇压闻天,该让我记一辈子的。”花族族长微叹一句。
那样明媚的少年人,谁会不记得。
江晚沉默,抬手摸摸沈笙的小脸,眼神晦涩。
沈笙捏着花珠,抬首朝她盈盈一笑,“可以吃席了吗?”
“可以了,我们入座。”江晚回过神来,收敛不该有的悲伤,将沈笙从座椅上抱了下来。
她拍拍沈笙的小脑袋:“走吧,吃席。”
今日南河的宴席按照人族的宫宴来办的,一改往日清水仙气。就连酒水都是南河珍藏多年未曾开封的。
沈笙专注吃自己,嘴里塞得满满的,江晚与人交谈,言谈举止,得体端庄。
看看明珠一般的江族长,再看她身侧只顾着吃的奶娃娃,众人不觉唏嘘。
这桩亲事,南河太亏了。
沈笙不知旁人怎么想的,反正她吃了席,认认真真地从开席做坐到散席,吃的小肚子圆滚滚。
神族的人陆陆续续散开了,沈笙下地走动,屁颠屁颠跟着江晚。
江晚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
走了一天后,回到般若城,沈笙累得打瞌睡了。江晚将她送回寝殿休息。
日子忽而淡然如水,不必日日担惊受怕,南河也会永在。
宴席散后,般若城恢复平静下来,南河依旧每日会接受受伤的修士与神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沈笙慢慢长大,混迹于弟子长老之间,领悟很快,修炼也快。
人族女子十五及笄,这日,江晚带着沈笙再度前往沈家。
相比较平常的生辰礼,这回,沈家办得极为隆重,就连皇帝都派人送来赏赐,可见其宠爱。
沈笙从墙壁翻了进去,望着熟悉的景色,回头看向跟随的江晚:“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江晚沉默,其实那位假沈笙优渥的生活都是沈笙。
“你可以回到这里的。”江晚沉默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
沈笙一袭白衣,跃至树上,双腿悬挂在枝头上,冷冷一笑,道:“我回来做甚,沈家有女,皇帝信任,挺好的,我回来后,沈家父母对这个假女儿,究竟是舍还是不舍呢?”
这是实话,不如一辈子蒙在鼓里,有女承欢膝下,这点就很好了。
江晚负手而立,站在树下仰望俏丽的少女,“沈家不日将有大难,你可要援手。”
沈笙被问住了,人族的灾难对于神族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帮还是不帮呢。
沈家热闹非凡,来往非富即贵,这些年来,沈家鼎盛,沈将军在民间颇有威望,甚至,边境只知沈将军,不知皇帝。
盛极而衰的道理,许多人都懂。
沈笙问道:“我若出手援助,会不会改变什么?”
“沈将军活着,南乾一日不败。命定的明君无法出世,自然会影响后世。”江晚也很犹豫,帮还是不帮呢。
若是不帮,未免太过无情,若是帮了,影响后世。
该如何取舍。
沈笙果断:“那就不帮,自有天道,我去找阎王,给他们来世一个好去处,无忧无虑一生。”
或许这辈子没有与父母相处过,沈笙异常洒脱果断。
江晚没有异议,而是转身望向深深大院,目光沉沉。
良久后,沈笙从树上跳了下来,牵起她的手,“人族有人族的规矩,神族向来不干涉,不能为了我而改变,我去阎罗殿一趟,你回般若城。”
眼看着她要走,江晚还是在犹豫,伸手去抓住她的手:“阿笙,不去见见你的父兄吗?”
“何必呢,让他们死都心里不安,我们这样很好的。他们有妹妹,他有女儿,是谁,已不重要了。”沈笙微笑,深吸一口气,“神族长久,人族不过短暂几十年,这辈子看不到,下辈子也可以看到呢。”
江晚终究是点点头,“好,我陪你一起去。”
****
阎罗殿不可进,神族本就是高洁的一族,阎罗殿在奈河桥后,河水肮脏,哪里是容易好进的。
沈笙直接打进了阎罗殿,踏着鬼兵的尸体过了南河。
一路打到了阎罗殿,吓得鬼兵们上前保护自己的主子。
沈笙跳到了阎罗面前,阎罗吓得不轻,“你们神族怎么也往我们这里跑了。”
“说些事情罢了,瞧你吓的,你瞧,南河族长在呢,我又不会吃了你。”沈笙哀叹一声,“你好歹也是阎罗,怎么就怕成这样。”
“别闹,有事干净说,说完赶紧走。”阎罗王捂住自己的脸,论打架,他确实不行。
数万年来,神族守规矩,轻易不会来地府。
一旦来了,也不是小事,打不过就听听人家办什么事情。
他一面说,一面看向江晚,“江族长,别来无恙,近日可好。”
“甚好,想托你办些事,有一朋友即将过世,劳烦你安排一个好去处。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江晚与人家打起了官腔。
“好说好说,不对,你怎么不将人救下?”阎罗王点点头,突然发现又不对,神族何其厉害,直接将人救下就好了。
沈笙拍了拍阎罗王的大脑袋,“干预人族事是要遭受报应的,你办不办?”
“办、办!”阎罗王像孙子般点点头,护着自己的脑袋,不忘吩咐判官去拿生死簿。
生死簿上定下人族的寿命,沈笙找到沈家人的名姓,顿时皱眉。
沈将军一辈子戎马,护卫南乾,最后却落得凄惨。
不仅沈将军,就连他三个儿子,也是一样的。
她与判官商议:“下辈子,活个百岁,如何?”
“听您的。”判官连连点头,丝毫不敢有怨言,“您不说,他们父子死人下辈子也会投到好人家。”
“投到好人家有什么用,他们这辈子投的人家差了吗?”沈笙辩驳,拿手戳戳生死簿,“给人家安排一个好家世、好命,长命百岁。”
判官还是点头,“您说得对,记下了、记下了,绝对按照您安排的说。”
沈笙这才放心下来,抬首与阎王笑了,“叨扰了、叨扰了,下回给你带些好吃的过来,这回,是我失礼了,下回你们有事,我必会相助。”
阎王就像和判官绑在一起一般,接连点点头,恨不得赶紧将人送出去。
沈笙上下一番‘打点’后,高高兴兴离开地府。
阎王叹气,判官疑惑,“您怎么这么畏惧她呀。”
“你懂什么,她又不是普通热,我就是瞧着有些眼熟。”阎王揉揉自己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
不等沈笙回到南河,南乾传来大败的消息,战场之上,马蹄践踏,沈家父子连尸骨都没有收回来。
这辈子,却没有人给他们收捡尸骸了。
是江晚,选择赶去战场,在遍地尸骨中慢慢辨认出沈家父子的尸骨,英雄不该落此下场。
青山埋骨,少了祭拜的人。
看着四座坟茔,江晚心中多了几分愧疚,若是沈笙在沈家长大,这些事情便是她来做。
外人做,与自己的亲生女儿做,总是不一样的。
祭拜过后,江晚回到般若城。
沈笙在练剑了,一招一式,都练得很认真,她是天生的武者,根骨奇佳。
无论是习武,还是修仙,她都很适合。
江晚坐在台阶上,看着校场上的人,嘴角不觉弯了弯,假以时日,沈笙必然会成神的。
凡人修仙,比起半神,难上很多。
江晚犹豫不决,她想让沈笙直接成为半神,免去诸多艰辛。
可相思蛊一旦种下,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她难以抉择。
沈笙练过一套招式后,丢了剑,兴奋地走来,“我练的可好?”
“自然是好的。”江晚轻笑一声,握着她的手,“你想成神吗?”
“听说很难,我本就体质特殊,应该会简单些。”沈笙志气满满,“我近日看了很多书,南河内都是半神,听闻很是厉害,我会超过她们的。”
江晚拿不定主意,不过沈笙注定不是普通人,桑言的记忆还未觉醒,她的路就还很长。
“与我成亲,你便成为半神。”她还是说出来,忐忑地等着沈笙回答。
沈笙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呀,不过我还是成神后再与你成亲。如今的我,我配不上你。”沈笙言辞又有几分惋惜,她是凡人,而阿奴是神,她们之间隔着不是几座城。
江晚心中说不上什么情绪,该如何说呢。
她提醒沈笙:“凡人入神,可能需要几千年,若是无法做到,就会老死。”
沈笙茫然,“你的意思是,我若无法成神,就会老死,对吗?”
“不,你会入神,但你需要很久。”江晚望向虚空,无法对着她的眼睛说出接下来的一番话,“我等你很久了。”
一万一千年了。
沈笙惊叹,不由低头,确实,江晚等她很久了。
她不由改变主意:“那、那我们成亲?”
“成亲的事情,还需问过母亲。”江晚又犹豫了,心中彷徨不安。
这回成亲,是认真的,与九方昳的那场亲事不同。
不知为何,她又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