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通时而激昂时而颓丧的半自我检讨之后没多久,陈妈便过来喊两人去吃饭。

  谢侃此时的情绪虽说不上好,不论她是否在脑中构想着什么但她面上表现得还是比之前平静很多的。

  林离将地上的面纸盒丢入垃圾桶,便拉着她一同往餐厅走去。

  桌上的菜肴摆放得规规整整,一缕缕热气腾腾地往上扑着,争相炫耀着自己的香味。

  两人到桌前的功夫,林梦晚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砂锅放到最中央的空处,神情专注而认真。

  见她这样,谢侃短暂地将自己的恋爱烦恼抛至脑后,深深地嗅了一口笑问道:“林女士,今天这些菜都是您亲手做的吗?”

  “等你吃完,我再告诉你。不好吃就不是我做的,好吃的话你直接对着我夸就好了。”林梦晚将砂锅盖掀开,笑着同她开玩笑。

  此话一出,谢侃连同着林离俱是被逗得一笑,而后便选了林梦晚两侧的座位各自坐下。

  今天的菜色很丰盛,即便是每道菜都有着各自的风味,但香味混到一起绕在鼻尖也一点都不让人觉得突兀。

  林离大致扫了一眼,片刻便发现了这些菜的共通点,抬头看林梦晚。

  此时林梦晚刚好也正看向她。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俱是一阵了然。

  “嗯真好吃!我自从出来工作后,已经好久没尝过这么正的家乡菜了。”谢侃夹了一筷子菜塞到嘴里,满意地咀嚼道,眼里满满的惊喜。

  这些都是H市的特色菜。不过对外说是特色菜,对从小生长在H市的当地人来说就是家中的日常菜。

  尤其是像她这样一直在各处漂荡的人来说,冷不丁尝到就会格外地有感触。

  “哎还是我们小侃眼尖。”林梦晚笑着将目光中转向谢侃,“前不久刚和隔壁的老莫学了点手艺,今天就刚好用上了。不过,学到的是皮毛还是内里,我可就不敢打包票了。”

  “精华!都是精华。您要不说您是学的,我还以为您就是本地人呢。这味儿可太正了!”谢侃将口中的食物咽下,一面抽空竖了个大拇指一面又继续往碗里夹菜,一瞬间似是又恢复到了平常的神气。

  她刚才那番话完全是出自真心的。不知不觉她来H市也有好几天了,过程中外卖她也没少点,但是吃来吃去她总觉得还差了那么点味道。

  这种次数一多,她还一直觉得自己的口味是不是走偏了。

  但今天的菜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不是人的问题,就是菜的味儿不对。

  “我觉得今天我能把这些菜全都吃掉!”她激动地搓了搓手,说罢,又瞬间进入了咀嚼模式。

  林离适时地给谢侃倒了一杯水,浅笑着给她的空碗夹菜:“你慢点。”

  “好吃你们就多吃点。”林梦晚则是亲自给谢侃盛了一碗汤,眼角弯起的皱纹都堆着笑意。

  谢侃这会儿根本无暇说话,分别用眼神跟两人致着意,乐呵呵地点着头。

  不过许是这两碗水提前预的警,又或是她大口吃的模式终于出现了破绽,不一会儿,她就被自己噎得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唔......水......”

  慌乱之下,赶忙端起手边的汤就喝了进去。

  *

  另一边的林梦晚和林离正准备低头吃饭,谁料刚提起筷子,就冷不丁听到一阵小小的呜咽。

  林离今天已经听了一下午类似的哭声,这会儿怔都未怔,条件反射地就将手边的面纸盒递向谢侃。

  而一旁的林梦晚则是慢了一拍,先是看了林离的方向一眼,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谢侃。

  “怎么了这是?吃得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她关切地问道。

  闻声,谢侃只是略摇了摇头,将双手捧着的空汤碗缓缓放下,一面吞咽着嘴里的食物一面吧唧地往下掉着眼泪。

  “这小孩怎么了这是?”林梦晚无法,目光又转向林离。

  林离本以为谢侃是想起了温洵的事,但目光一掠,敏感地注意到她一直摩挲着汤碗的双手,当下略一思忖,便明了了她这般突然哭泣的缘由。

  “您不是说莫太太的汤是向老家一个面馆师傅学的吗?谢侃与莫太太是老乡,而且父母在世时也是经营面馆的。”她凑到林梦晚跟前轻声解释着,看向谢侃的眼神也不由一软,“说不定彼此之间有那么一点渊源在吧。”

  关于自己的家庭,谢侃从来没在林离面前忌讳过什么。每每提及自己的父母,她也大多是带着骄傲自豪的神情。

  “我们家的面馆生意一直都是街上最好的!”

  “我爸的手艺那可是九代单传,独家秘方!别人想偷学都学不起来呢!”

  “要是我妈还在,这些昧良心的不良商家肯定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只不过那都是别人面前,也许在暗处,这才是她思念父母的真实模样吧。

  林梦晚只知道谢侃是H市人,倒也没预料到其中有这么一层故事,此时目光转向双眼红肿的谢侃,身子一转,忍不住疼惜地将她抱到怀里。

  “小侃,是不是想爸爸妈妈了?”她柔柔地拍着谢侃的背,放低了声音。

  闻声,谢侃的呜咽声稍止,但紧接着又哭了起来,并且由呜咽变为了大哭,那势头俨然比下午时还要汹涌。

  许是为了找个依撑,她的双手也就势抱住了林梦晚的腰。力道不紧不松,似是想抓住什么,又似是知晓什么也抓不住。

  林梦晚见状先是一怔,而后动作更轻,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娃娃似的有些笨拙地拍着,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碰伤她。

  与此同时,自己的眼眶也不由浮起了淡淡的薄雾。

  她这辈子虽是衣食无忧,但一直存有两个遗憾。

  一个是自己的丈夫早早地仙去,独留自己蹉跎岁月。另一个遗憾则是由前一个引起,未曾有个孩子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儿,薄雾渐渐聚拢,凝成一颗颗泪珠成串地往下淌。

  不知不觉间,没有丝毫犹豫,林梦晚便与谢侃相拥着一同哭了起来。

  两个不同音量的哭声依着不一样的节奏响起,但拥有着同样分量的悲伤。如同是一下下的小锤击打在周围人的心口,令人无不为之动容。

  林离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知晓两人的经历的人,被这情绪渲染得也忍不住站起身。

  不过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陪在两人身旁,任由着两人将心中积攒的情绪宣泄出来。

  死亡是每个人生命中都逃不开的课题。也许一开始只是懵懂地接触与自己关系稍远的人死亡,虽然能感受到那份严肃,但终归于平常,以为离自己还很遥远。

  直到死亡真正降临到身边,自己才能从中感受到其中的庄重以及深深的无奈。

  尽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低迷挣扎后最终都会选择接受事实,但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只要一想起往事,那种沉重的感觉又会顷刻袭上心头。

  就像是被时间骗了一把,以为自己已经痊愈,实际上情绪只是被时间假装地藏了起来。

  它并没有消失。

  *

  两人的哭泣很忘我,但许是因为一下子的爆发,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当陈妈再次火急火燎地过来送热毛巾的时候,林梦晚已经先一步从悲伤中缓过神来。

  “来,擦擦吧。”她哑着嗓子说道,接过毛巾,先递给谢侃。

  谢侃闻声抬起头来,经过两轮的大哭,她现在的眼睛又肿又红,还有几滴不肯走的眼泪挂在眼角,当下低低地道了声谢便也不客气地先自己擦了起来。

  “您怎么也哭了?”她刚才哭得太专注,倒也没注意身前人的动静。见林梦晚跟自己有着同款动作,她后知后觉地问道。

  林梦晚将毛巾放下,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道:“谁哭了,我可没哭啊。我就是眼睛进沙子了,没忍住。”

  被这明显的玩笑一逗,谢侃也不戳穿她,提起唇角笑了笑,一面抽着鼻子一面半敷着眼睛。

  “哎,这些菜去哪儿了?”她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又问。

  “我让陈妈先把菜拿到厨房热了。等一会儿再端上来。”此时林离已经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适时地答道。

  “噢噢是这样。”谢侃点了点头,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看了林梦晚和林离几眼,“好好一顿饭就这么被我打乱了。”

  “你少加了一个‘们’。”林梦晚宽慰似的拍了拍谢侃的手,“菜可以再热,情绪这东西还是放出来比较好。”

  说到这儿,似是想到什么,她突然顿了顿,打量着谢侃道:“对了小侃,你今年多大了?”

  谢侃被问得一怔:“30、30了。怎么了?”

  林梦晚身子后仰着笑了笑:“没怎么,就问问。一直不晓得你的年纪,原来只比小淘大五岁啊。都是小孩呢还。”

  自从父母离开后,谢侃就默认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此时冷不丁听到这“小孩”的称呼,她心里一软的同时面上也是一赧,登时连连摆手道:“不小了不小了,已经很大了。”

  “在我面前,你们啊,都是小孩。”林梦晚又是一笑,将谢侃的手仔细地包在自己的手里,眼神慈祥温柔。

  她结婚比林剑锋早几年,要不是丈夫因病去世,孩子估计也就跟谢侃差不多大。

  想到这儿,她手上的力道紧了紧,试探地问道:“小侃,阿姨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林梦晚的手不像谢侃父母那样粗糙,甚至可以说是细滑。骨节纤长也没什么肉,但是手就这么被它握着,有种说不上来的暖和。

  谢侃享受着这个暖意,乖巧地回握住她的手,笑问:“什么事啊?您直接说就好了。”

  林梦晚略点了点头,先是抿着嘴,紧张地看了一眼身侧的林离。

  待收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她这才做了个深呼吸,轻声回道:“小侃啊,阿姨......阿姨想认你做我的干女儿。你看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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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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