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是既定不变的?
曾经我以为自己,已经与这世界上最热的地方,渐行渐远,我一直希望一切事情都按照我所想发生,安静的,踏实的,我不喜欢变故,甚至喜旧厌新。
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结婚。
由于性格与职业习惯,我遇到事情的第一想法都是思考,该从对方的哪一个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常常不会去想自己会折损什么利益。
因为我不奢求别人来理解我,或者来爱我,因为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不懂爱。
真正的爱,在现在的社会太稀有了,而遇见它的人少之又少,并且不见得会珍惜。
可现在,我渐渐明白,其实没有人不懂爱,所谓的不懂,不适合,都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第三方存在的影响,不论是人或者物。
除非你和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生活,并且没有一丝相同点,那么,不用教,他一定知道怎么才算爱你,同样的,不珍惜,哪有平白无故的幸福。
所以我也知道,吉羌泽仁如何爱我,我自己则成为了多幸运的人。
良人即是良缘,
我再也不需要追逐又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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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时间已经逼近婚期。
我爸也赶了过来,想是能够帮上什么忙。
他趁空把我拉到房后,小声问:“孩子,我们要准备彩礼还是嫁妆,家那边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准备了?”
我知道他是想问“你是嫁还是娶”。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这话,还是他头上斑驳的头发,我心口猛地有些苦涩,笑了笑说:“不管是嫁还是娶,我和他又不能待在一个户口簿上,而且嫁还是娶,对我来说本来就不重要。”
“至于婚礼,综合各方面的考虑,我和泽仁决定就办一场。”
不仅如此,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也略过了订婚,只是家长放了个话,泽仁跟我说过,“放话”就是告诉亲戚们谁结婚,多久结的一个仪式。
我爸被我这么一句话整得沉默,他断断续续看我几眼,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想要安慰我,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
除我妈之外,他对谁都是不善言语,我想自己很明显也遗传了他这点。
我爸局促地搓了搓手,眼尾的皱纹也跟着紧张,他说:“我这些年确实也没累下什么人情,你的性子也,哎……那你找机会问问吉羌,他们这边的习俗是怎么样,然后当天的流程怎么样走确定好了没?”
“我,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到时候婚礼可不能出了差错。”他语气中有些倔强的失落,说的好像,婚礼之后我就不能是他儿子了一样。
其实我知道,让他接受我和一个男的结婚,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是复杂的,他心中也害怕这场婚礼会让别人诟病,不让别人接受,甚至会让别人当场惹出什么乱子来,但多年来累积在他心里的愧疚和爱,让他根本无法开口反对我。
说到底,他只是希望我幸福。
我说:“爸,还有一个月。”
然而一个月听起来长,过起来却是眨眼般的快。
当陈列跟我说起明天去拍新婚照的事情时,我才终于紧张了起来,因为,还有一周就要结婚了。
“拍新婚照的任务就要麻烦陈大哥了,请帖由泽仁大舅和二舅去发,做席需要的家具我妈和外婆去问镇上借,不够的及时补买,布置当面我已经安排给了家里的姊妹,买菜则由陈大哥和泽旺去,需要买的菜我已经和厨师核对好了,都在这张单子里。”吉羌泽仁翻开笔记本,撕下一张纸递给陈列。
陈列接过扫了眼问:“这要做多少种菜呀?”
吉羌泽仁回:“一共是十五个前菜,五个正菜。”
这么多年,我其实也见过不少这里的传统喜宴,但没有去吃过一次,但并不是别人不欢迎我,只是觉得,该带着吉羌泽仁一起去沾沾喜气。
突然间,所有人都开始忙了起来。
打扫卫生、借蒸笼、打灶、布置外景和婚房……我左去右来想要搭把手,却都被拒绝了。
他们都说:“新娘子好好休息,这些事交给我们,保证给你做的巴巴适适的。”
可我却休息得慌张,甚至有些懵。
新婚前一天,我去了南坪镇,住在陈列屋里。
泽仁说他明早来接我。
陈列将我带进一间房:大红的四件套,床头墙上粘着一个大大的“囍”,周围圈着五颜六色的花和气球,布置得格外喜庆。
他嗐了一声,脸上露出鲜少正经的丧气,甚至都没有喊我小乂同学。
他说:“明天就要嫁人了。”
我没有吭声,上前摸了摸那大红的被套,想起许久许久之前,自己被这颜色折腾的半死不活,如今却成了我最爱的色彩。
我回头看着陈列,说:“这么多年,谢谢你了。”
陈列愣了一下,很快耸肩摆手,平常比我更会煽情的人现在却嫌我肉麻,“呀呀呀,我们两个之间,不需要说这些。”
我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师父是将近十二点到的,我和陈列下楼去接。
虽然也有视频,但这是我们六年来第一次见面。
他如今年近七十,身体还算朗健,但我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不过,现在高铁已经通到松潘县川主寺的“黄龙九寨站”,整体来说已经方便很多,可车站到九寨县城还是要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我怕吴老身体吃不消。
但他执意要来,我只好托人将他送到这里,由心说,我也不想让他缺席我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
因为在我眼里,他已经是我爷爷了。
我快步过去,将大衣披在吴老身上,握着他的手往楼上走。
他问:“那孩子呢?”
我知道吴老问的是吉羌泽仁。
“他在家里。”
“哦,这样。”
此时此刻,屋里就有四个人,我,陈列,吴老还有我爸,四个男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吴老见过陈列几次不算陌生,但他应当是第一次见我爸,他往地面扣了一下拐杖,生气地看向我爸,厉声问:“你就是小原的爸爸?!”
我爸喉头滚动,点头应了一声。
吴老似乎忍无可忍,抬起手里的拐杖就打过去,我爸没躲,棍子就那样不偏不倚落在他肩上几下。
“看你这脸我就知道,你怎么当爹的,啊,你怎么当爹的!”
陈列坐在另一边,不敢吭声。
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拦吴老,还是该替我爸挡棍子。
小时候,听我妈说,我爸和我爷爷向来不亲,被打的待遇也是几乎没有经受过,这算是他第二次被打了。
也不知道我爸挨了几下,吴老才算停下来,紧皱的眉头足以表明他有多生气,“那么小的孩子你让他一个人怎么过!”
我爸低着头,没说话,就像一个被长辈教训嗯孩子。
最终,几个人以休息为台阶,各进各屋。
凌晨四点时,陈列把我喊起来,说是上头的姐姐来了,所谓“上头”,就是由看相之后,在新婚当天凌晨四点至五点为新人梳头的人,总之也是一个仪式。
我坐在梳妆台前,姐姐拿起台上的红梳子,在我头上梳了一下,我听见她提声说:
“一梳头,无病又无忧。”
“二梳头,父母叮嘱谨记心头。”
“三梳头,新人前程似锦。”
“四梳头,天长地久共白头。”
幸好没有子孙满地一句,不然我和吉羌泽仁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来的。
上梳结束后,我也再睡不着了。
陈列怕我饿,还做了饭,很简单,但不糟糕,甚至还算可口。
我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啥时候会做饭了?”
陈列眉头一挑,“家里还有个兔子要养不是?”
我笑了笑,表示默认,果然,人对人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吃完饭,妆娘也刚到。
我的头发短,寻思也做不出什么好看的发型,所以只能在脸上下点功夫。
然而妆娘往我脸上补了水后,便没有下步动作,她手中的小刷子欲落未落,看起来有些为难。
我问:“请问,怎么了?”
妆娘笑得红了脸,说:“第一次给男新娘化妆,有些紧张,主要,主要是你长得太好看了,比手机里还好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化了。”
我笑了笑:“谢谢,你也很好看。”
接下来,妆娘一边夸我,一边谨慎上妆,我们自然而然地也就聊起了天。
上完妆后,在妆娘和陈列的帮助下,我穿好婚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上装绛红底色,金色龙绣,下裳香槟色。
吉羌泽仁穿的是深蓝和金色,那是我们一起选的婚服。
陈列支着下巴打量我,半会儿后冒出一句:“嘶,这么瞧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早就让你多穿点亮颜色,你看这多好看,你家小孩儿见了肯定开屏。”
妆娘笑红了脸:“新娘子这么好看,新郎官儿可真有福气,又有那么开明的家长,真让人羡慕。”
想起吉羌泽仁,我不由得扬起嘴角。
“他才是我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