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走到洗手间, 将门关上后，捂着脸，直接哭了起来。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上一次哭似乎还是父母去世的时候。那时候宋念才十三岁, 刚上初中。
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失去父母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哪怕父母平时工作很忙, 并没有多少时间陪她, 但只要父母在那里，对孩子而言就是天然的安全感。
宋念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崩毁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哭了很久, 不管谁叫她都不出来。
直到后来她哭累了睡着, 再醒来的时候，她偷偷出来, 看到宋池一个人在灵堂和亲戚们对峙。
那时候父母尸骨未寒，其他人已经惦记上了家里的财产。她在房间里痛哭，宋池却连痛哭的时间都没有。
也是那时候，宋念觉得自己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她走过去站到了宋池身边, 将一个离哥哥最近, 声音叫得最大的人挤开，她仗着自己年纪小, 胡搅蛮缠, 要把他们全部赶出去。
之后是一场硬仗，她一直站在宋池身边, 哪怕她能做的其实并不多。除了父母下葬，她再也没哭过。
此时此刻,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为什么会停不下来，可能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 也可能是因为……她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几年前那个什么也做不了，依旧只能当一个累赘的小女孩。
宋念并没有放任自己哭太久。
她打开水龙头，将头发随意地扎起来，用双手捧起清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肤白胜雪，只有眼睛因为哭过而发红，像兔子似的，比平时更多了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但宋念根本没心思照镜子，她抽了张纸巾，将脸上的清水擦了，双手在脸上拍了拍，又努力眨了眨眼睛。
直到那些哭过的痕迹淡下去，才深吸了一口气，往外面走。
钟泽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看到宋念，视线在她的眼睛上停顿了一会，道：“抱歉，我刚刚说得可能重了些。”
宋念摇了下头，已经冷静下来：“你说的是对的，是我考虑欠周。”
“其实你才十九岁，根本不用想这么多。”钟泽开解道，“你给自己太多压力了。”
宋念喝了口咖啡，咖啡已经有些凉了，以至于她什么味道都没有品出来。
冯舒桐在午餐时间才赶过来。
她在宋念旁边坐下，端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水，道，“你们怎么来这么早，点完餐了吗？”
“点了，在等你做最后的确认。”钟泽将菜单递了过来，“有标记的是我们已经点过的，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
三个人高中就认识，互相熟悉彼此的口味。钟泽又是个细心的人，该点的都点了。
冯舒桐没有再加。
钟泽将菜单合上，挥手叫了下守在门口的服务员：“开始上菜吧。”
服务员走过来将菜单拿走。
宋念喝了口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钟泽今天也难得的沉默。
冯舒桐进来之前原本是憋了很多话要说的，但她再心大，也察觉到了另外两个人的不对劲。
“你俩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冯舒桐看了看钟泽，又看了看宋念，脑洞大开，“钟泽，你不会是向今今表白了吧。”
“咳……”饶是钟泽这种时时都很得体礼貌的人，也被冯舒桐这句话呛到了。
他缓了好一会才道：“不要胡说。我要表白，高考结束就该表白了。”
“也是。”冯舒桐松了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
她想到什么又道，“想当初我有个前男友还吃过你的醋呢，说什么，男女之间怎么会有纯友谊。”
“笑死，我们当然不是纯友谊啊。我们是父女情好不好，钟爸爸可是我们的男妈妈。”
冯舒桐虽然打小顶着父母的光环生活在闪光灯下，但她和家里关系并不好。她的父母对她十分严格，生怕她哪里做得不好丢了他们的面子。
冯舒桐小时候也和父母服过软，试图修复和父母的关系。但是服软之后是更多的课程和父母变本加厉的控制欲，她就再也没有和家里和平共处过。
经纪人裴姐也是父母给她选的。裴姐能力很强，是业内人人艳羡的金牌经纪人，对她也关心，但裴姐很忙，而且事业心极强，时常也会让她觉得喘不过气。
相比之下，跟宋念和钟泽在一起，她就要舒服很多。
宋念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宋念都会认真思考并且回答。
哪怕是她抽风提出来的奇思妙想，宋念也不会觉得她胡闹，而是陪她一起做计划。
比如她有段时间很郁闷，一度很认真地想要移居火星。宋念陪她查了几天资料，虽然移居火星暂时无望，但是她们发现了很多与火星有关的趣事。比如火星的外表是橘红色的，又叫荧惑，古代认为大凶的天象“荧惑守心”就跟火星的运动有关等等。
等她们兴致勃勃查完资料，冯舒桐早就忘了自己当初的郁闷，而是真的开始对火星有了些兴趣，还去看了有关火星的纪录片。
有一次电影发布会，正好聊到相关话题，她还因为言之有物被夸了。
而钟泽是三个人里面脾气最好的，又喜欢照顾人。以前经常给她们带早餐。
他也是三个人里唯一一个记笔记且文化成绩优异的，她们每次考前几乎都靠钟泽划重点。
尤其是冯舒桐。可以说，她高中文化成绩没有拉跨，里面有钟泽大半功劳。
她刚刚还担心钟泽和宋念出点什么感情纠葛，而宋念又和程总在一起，那他们的铁三角不就岌岌可危了。
好在并没有，那她也就放心了。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冯舒桐问道。
“抱歉，舒舒。”宋念道，“是我的家事，我下午就不去唱K了。”
“啊？”冯舒桐惊讶。
她立刻反应过来，道：“没事，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她看着宋念，又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确实有。”宋念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下午帮我狠狠宰钟泽一顿。”
“就这？”
宋念点头。
冯舒桐拍了拍自己胸口：“那肯定没问题啊。”
直到宋念走了，冯舒桐才问钟泽道：“今今家里怎么了？”
钟泽摇了下头：“我俩帮不上忙的。”
他道，“不要去问她，让她自己静一静。”
*
宋念从餐厅出来，被外面的风一吹，打了个冷颤。
街道两旁堆满了落叶，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是深秋了。
宋念站在路边，打算打辆车回去，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从旁边驶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程介降下车窗，墨色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问道：“咖啡喝完了？”
宋念没想到会骤然看见程介，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连忙低下头去。又过了一会，才“嗯”了一声。
“你那竹马怎么没送你。”程介阴阳道，显然对钟泽还是很在意的。
外面起了风，宋念的穿着不算厚实，她身形纤细，看起来尤显单薄。程介本想再板会脸，又没法放任她在外面吹风，无奈将车门打开，道：“上来。”
宋念犹豫了一下，沉默上了车。
见程介仍望着她，便解释道：“他们去唱K了。”
“你没去？”程介发动车子。
“身体不太舒服。”宋念随便找了个借口，“想回宿舍休息。”
宋念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程介拿起手机直接给家庭医生打电话，刚说了一句，被反应过来的宋念制止：“不用。”
“我……”她一时还没想好借口，但欲言又止的模样让程介误会了。
想起女生都会有的月事，程介将电话挂了，看了眼地图，道：“前面有超市，我给你买点红糖？”
宋念：“……”
她知道程介误会了，但她一时也编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含糊道：“我、我宿舍有。”
“我想回去睡觉。”
宋念说话的声音很软，再加上她此时的状态，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程介原本是过来查探敌情外加喝了点醋打算过来宣示一下主权的。
但这会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彻底将情敌抛诸脑后，连语气都柔和了下来，“我送你回去。”
车子开到北门，在老位置停下。
外面的车子是不能随便进B大的，需要进行一些繁杂的登记。程介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频繁出入B大，车子之前没有让人登记，现在也懒得去弄，直接停在外面。
宋念下车，正要和他告别，程介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伸手，将自己的外套直接裹在了宋念身上。
这件外套是程介穿过的，上面都是属于他个人特有的气息。宋念感觉自己被他整个围住，呼吸间都是程介的味道。
她嘴张了张，想说什么，程介已经强硬扣上了外套最顶上的扣子，并且细心地将她的头发从外套里拿出来：“不是不舒服？披着，别感冒了。”
程介的动作强势且不容拒绝，宋念低下头去，看着身上的外套，眼眶莫名发酸。
“这么疼？”程介一直注意着宋念，“都快哭了。”
他皱了下眉：“要不还是去找医生看一看。”
“不用。”宋念连忙道，“是有点困了，我、我不舒服就容易犯困。”
宋念不肯看医生，程介也没有强求。他是男生，对这些事到底没这么熟。好在宋念的宿舍离得近，很快就到了。
程介一直送她到了宿舍楼下：“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舒服也和我说。”
宋念点头应下，甚至不敢看程介的眼睛。
她将身上的衣服解下来还给程介：“我上去了。”
程介还想说什么，宋念将衣服塞给他便转身跑走了。
宋念上楼，等她回到宿舍从窗户往下看，程介还在楼下，过了好一会才往回走。
宋念在窗前站了好一会，直到程介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她才收回了视线。
手机响了一声，是程介的消息：“缺什么记得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过来。”
又道：“我对B大很熟。”
“过来一趟很快。”
其实并不快。
不管是从宸颂还是望月湾过来，都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如果是以前，她根本想不到程介可以为她做这些，会和她说这样的话。
他原本是高高在上的，现在却被她拉了下来，拉到了她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位置。
这明明就是自己之前最想要的。
可是因为钟泽的一席话，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她也害怕，担心这件事的后果最终会反噬到宋池身上。
她不害怕自己受到反噬，但是她不能连累哥哥。
然而……即使她现在将计划停下来，她要怎么和程介交代。
告诉他，结束了，自己改变主意了，不想再和他联系了，这和玩弄他的感情有什么区别。
自始至终，哪怕她一开始的接近确实别有目的，她也从没想过要去伤害或者玩弄他。
她也玩弄不起。
脑海中有好几道声音不停地打架，他们各持己见，谁也不能彼此说服，宋念的脑袋嗡嗡地响，最后连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她干脆爬到了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在床上躺了一下午。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一会是哥哥知道后对她失望痛心的表情，一会又变成了程介注视她时的双眼。
这几个月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捏住了，她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钝痛，时不时出现，拉扯她的身体和心神，把她往深渊里拽。
脑海中却又茫然无措，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最后这些情绪彻底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
后面几天，她依旧正常上课下课，课后则把时间都花在了练舞上。中间程介联系过她几次，也被宋念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直到B大论坛开贴。
【楼主：李涛，校花和程总是不是……后面跟了一个心脏破碎的表情包。】
【一楼：LZ不要造谣，我们凤凰CP好好的，程总这周才来学校看过我们校花好吧，还送她回了宿舍。】
【二楼：你们不觉得校花这几天状态很不对劲吗？就一下子回到了那种冷美人的状态，很像失恋啊，和她前阵子的状态明显不一样。】
【三楼：她手好像受伤了，我上次打饭站她后面，她一开始是习惯性用右手拿的餐盘，手明显颤了下，后面换成了左手。】
【四楼：她手确实受伤了，跳舞摔的，别问我怎么知道。】
【五楼：楼上知道就多说一点，她和程总没事吧，我很嗑他俩，凤凰cp千万别be啊。】
【六楼：有没有可能她状态不对是因为摔了手呢，什么都能联系到失恋也太搞笑了吧。】
【七楼：有没有可能楼上搞错了因果关系，就是状态不对才摔到手呢。】
【八楼：你们观察也太细致了，我每次遇到校花都光顾着看脸了，一如既往的好看，哪里还能注意什么状态啊。】
【九楼：+1。】
【十楼：美女的私生活你们少管，美女好看养眼就行了（图）（图）（图）】
【十一楼：既然有人发图，那我也不得不拿出我压箱底的神颜图了（图）（图）（图）】
……
这个帖子因为没有实锤证据，大家闲聊了十几层后就逐渐走偏，变成了宋念的图楼飘在首页，然后被恰好浏览论坛的程介看到了。
此时程介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因为宋念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联系过他了。不光不联系他，每次程介试图去找她，也都被宋念找各种理由搪塞。
程总也是要面子的，被拒绝了几次就暂时按捺住了，转而去搞起了事业。
程介这一周都在忙着挖坑对付朱裕庭，还抽空和朱裕庭的弟弟见了一面，商谈了合作意向和细节，等他将这些全部搞定，然后意识到宋念就是在躲着自己的时候，他都要气笑了。
现在宋念期中考核刚结束不久，最近也并没有演出和比赛，根本不存在没有时间这个问题，那么就只可能是她在故意躲着他了。
他这一周忙来忙去都是为了谁，小没良心的。
程介也是这时候才想起了B大的论坛。
宋念之前给他分享过论坛的链接，程介后来自己无聊也去看过几次，尤其是知道论坛里还有不少他和宋念的cp粉之后。
宋念在B大人气很高，论坛里的娱乐闲聊板块时常飘着和宋念有关的帖子。
程介在点进去前其实还是有些生气的，毕竟自己为了宋念努力加班，而宋念之前和竹马出去吃饭，现在还直接消失了。
好消息是钟泽前几天就已经出国，而宋念还在B大。至少说明宋念消失的这些天不是和自己的竹马私奔去了……
但这股气在看到帖子里说宋念的手受伤后，很快消失不见，继而转化成了担忧。
看帖子里的留言，宋念最近状态不对。
其实上次他就觉得宋念状态不好了，不过他以为是月事，就没多想。
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程介几乎立刻想到了钟泽。
宋念开始不对劲应该就是在和钟泽见面之后。
程介皱了下眉，看着手机上宋念的头像，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
“喂。”电话倒是还接。
宋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恹恹的。
“在忙？”程介问道。
宋念拿开手机，看了眼备注，才意识到电话是程介打的。
她攒着手机的手不由得握紧，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最后“嗯”了一声，“练了会舞。”
不是手受伤了吗？
程介有些生气，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道：“今天佣人清理房间，发现你有东西落在了望月湾，我送过来？还是你自己要来拿。”
“东西？”宋念愣了下，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望月湾了。
“嗯。”程介笃定道，“我送过来，你现在应该在学校？”
“还是我来拿吧。”宋念几乎是立刻道，又顿了一下，才补充，“我有时间。”
她不能再麻烦程介了。
“也行。”程介说完就挂掉了电话，不给宋念任何反悔的机会。
直到电话传来“嘟嘟”声，宋念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先问东西是什么的。说不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就不必过去一趟了。
宋念顿时懊恼。
自从那天程介送她回来之后，宋念就没有再和程介见过面了。
她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又似乎，她不管怎么做都不对。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程介。她想不清楚干脆不愿意再去想，而是将自己关在了舞蹈室里，短暂地逃避了一下现实。
但她不能一直逃避，事情总要解决的。而且，不管她将来想要做什么，程介都是她绝对得罪不起的。
她想了想，给程介发了条消息，问他东西是什么，但程介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故意的，他没回。
宋念只能回去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打了辆车去望月湾。
宋念来望月湾也算熟门熟路。
程介就站在门口，等着她下车。
宋念走过去，看到程介，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很多，最后只道，“你说的东西是什么？”
她来的路上又仔细思考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总觉得程介是不是故意骗她。
“你自己来拿？”程介转身进屋，“我放桌子上了。”
宋念跟着进来，她在门口换了鞋，进门后第一时间朝桌子上望去。
只见桌子上躺着一个可爱的hello kitty的购物袋。
程介正好走到桌子旁，顺手将购物袋拿了起来：“这是你之前拿过来的。我看了，这是可循环利用的购物袋，并不是一次性用品。”
宋念：？
程介淡定道：“我觉得你之后还可以继续用。”
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