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慕容冬青的青衣魔头独占高台,以无敌于世的傲然风姿睥睨群雄,盘龙擂台下的江湖宗门各个咬牙切齿痛心疾首,但当倚老卖老的前辈高手都忍不住纷纷出手,仍被慕容冬青一个照面就打下擂台后,这些死鸭子嘴硬的英雄好汉终于不得不服气,自愧技不如人。
龙泉山庄的庄主萧涧泉,已为此事愁的两宿没睡,眼袋子吊的能装下两颗北地大红枣。不出三日,龙泉山庄便会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那么多名门大宗汇聚一堂,天南地北的江湖高手群星璀璨,居然叫一个半路出家还是魔道的小丫头打的屁滚尿流颜面无存。更无奈的是,武评榜上东越洗剑池的池主叶白首始终不肯出手,四大宗师之一的南泉柳推辞说无意相争,偌大江湖竟是找不出一个能与慕容冬青一较高下的武道大宗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王爷也不知所踪。
双眼布满血丝的大庄主坐倒在高椅上,仰天长叹。
女儿萧潇贴心端来一盏热茶,放在父亲手边,好言相劝道:“爹,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他们技不如人丢脸的是他们,咱们家顶多也就是被那女子一脚踹下台的小弟丢人,比起那些一整个宗门都叫人打落花流水的强多了。”
听到这番歪理的萧涧泉脸色并未好多少,只觉心口一揪,疼的更厉害了。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怎到他这不仅漏风还往里灌凉水?
萧涧泉捂着胸口,喘了口气道:“行了,乖女儿,你少说两句,就别给爹添堵了。”
萧潇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不妥,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
就在此时,门外快步进来一人,瞧见是面如芙蓉的长子萧澈,萧涧泉立即坐直了几分身子,满眼希翼。
萧澈却也不负所望,作揖道:“父亲,秦庄主回来了。”
萧涧泉几乎是弹起身,“快请,快请!”
秦归羡一行人昨夜离开的突然,只托管事留了一句话,说是有王爷的行踪。萧涧泉自然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只是几人进得门来,都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萧涧泉望眼欲穿,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茫然问道:“秦庄主,王爷……王爷在何处?”
秦归羡淡然道:“王爷尚有要事,已动身前往,不会回来了。”
萧涧泉登时如遭雷击,呆愣在当场。
许是怕这个备受煎熬的山庄家主一个急火攻心就昏了过去,秦归羡从身后拉出一个人,推到跟前,微笑道:“不过庄主放心,我带回来一个人,足以稳住眼下局面。”
萧涧泉翻了翻眼皮,勉强稳住心神,定睛打量。不过几眼,他便失望透顶,背负三把剑的女子极为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眼眶微肿,面容憔悴,似是受了委屈刚哭完的闺阁小姐,哪里像是能担大事的模样?弄不好,见到那出手不留情的青衣魔头,站在擂台下就又要哭的梨花带雨了。
只不过女子手里捧着的包袱,让萧涧泉多少还有点心存侥幸。
秦归羡自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卖关子,接着道:“这位小李姑娘乃是王爷的嫡传弟子,王爷亲口赐李姓,名得苦,有她在萧庄主可还安心?”
萧涧泉满脸震惊,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躬身作揖道:“萧某有眼不识泰山,拜见小李姑娘。”
李得苦置若罔闻,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包袱。
在李长安面前也不拘小节的萧潇,目光从李得苦身上落到包袱上,小声问道:“那包袱里藏着什么宝贝?”
秦归羡拍了拍李得苦的肩头,示意她打开包袱。
当众人看见那颗血迹干涸的老人头颅,神态各异,萧涧泉颤声问道:“此为何人?”
秦归羡微微眯眼,“天下四大魔头之首,应天良,被小李姑娘一剑斩下首级。”
萧涧泉腿脚发软险些跪地,看着那年纪极轻身份却极重的负剑女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萧澈脸上的惊诧一闪而逝,目光同样不由自主落在李得苦身上,随即便了然于胸,转而望向身侧的萧潇,这个聪慧不输自己的妹妹果然猜出了其中隐蔽,斩下应天良首级的兴许是李得苦无疑,但真正出手重伤他的人,应是不愿现身的李长安。
萧潇的眼神逐渐炽热,盯着那颗头颅,好似在欣赏一件名师巨作。这一刻,萧澈知道,那个旁人眼中荒唐疯癫的妹妹,终于愿意清醒了。因为世间,终于有一个人,值得她去憧憬,去追逐。
待几人心绪稍稍平复下来,秦归羡这才开口道:“萧庄主,王爷有交代,盟主之位她不争,但要带着这颗头颅的小李姑娘去分上一杯羹,至于如何分,就看萧庄主能做到什么地步了。王爷还说,古来帝王身侧尚有左右权臣,江湖再大,能大的过天子脚下的王土?”
萧涧泉思附良久,沉声道:“萧某,明白了。”
送走秦归羡一行人,萧涧泉唤来大掌事以及几个心腹小管事,将此后事宜一一吩咐下去,他站在门前,背对着两个子女,仰头望天,轻声叹息:“那个人至死不愿划江而治南北对立,如今虽只是一座江湖,那日后呢,会不会就是整个天下?”
萧澈萧潇兄妹二人对望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当李得苦拎着那颗头颅来到盘龙擂台,千人哗然。
立在擂台正中央的青衣女子淡淡瞥了一眼,伸手虚空一握,便将头颅当场捏碎。但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未为难这个自称李长安嫡传弟子的负剑女子,甚至答应二人同坐那张盟主的椅子,她慕容冬青为左盟主,李得苦只能低头屈居为右。
就在众人都翘首以盼,这位李长安的大弟子出手相争时,李得苦只是默然点头。众人大失所望之余不免觉着有些滑稽,滑稽之中又很是丢脸,一帮大老爷们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个年轻女子似是猜丁壳一般分走了武林盟主的至高宝座。
这场声势浩大的武林盛会,落幕的如同儿戏。
气焰极其嚣张的青衣女子冷眼扫过在场众人,冷哼一声,如来时一般拔地而起,身形化作一道青虹,掠向长空。
在场许多人叹息之余,不免暗自松了口气。
一直在台下冷眼旁观的邋遢老鬼瞧见这幅场景,默然转身离去,李长安,当年在小天庭山在陶传林面前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要这江湖浩气长存,要这江湖侠骨不消,可如今你再好好看看,还是你口中所说的模样吗?
走出盘龙擂台的老鬼忽然横生怒气,脚下一顿,身形一闪而逝。
这样的江湖,老子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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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上,两旁风景时而青翠,时而秋黄,正是踏秋的好时候。
有一青衫女子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脚,她记不得自己走了多久,从黎明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黎明,她不曾停下,只是朝着东南一直走。等她终于抬起头时,便瞧见了路边这块很合眼缘的石头,于是她决定歇一会儿。
不远处有一片金黄麦田,几个汉子妇人在田间劳作,偶尔直起腰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青衫女子举目遥望,似是看入了神。跟着她一路走来的老马吃饱喝足回来,很是灵性的蹭了蹭女子肩头,女子这才回神,缓缓转头望向老马身后。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十步开外,悄无声息的立着一个青衣女子,穿着打扮与她很是相似,两人站在一处多半会被人认作姐妹。
青衣与青衫对望良久。
她拍了拍老马,老马很识趣的走到一旁,她依旧坐着,扬起一个和煦笑脸,道:“慕容小姐,好久不见。”
从盘龙擂台一路追寻来的慕容冬青面无表情,先前所有想说的话在此刻统统堵在嘴边,看着眼前这个不复往日神采的青衫女子,她忽然觉着那些话问与不问,好似都没有意义了。
一阵沉默过后,慕容冬青轻声道:“我只想你知道,此事并非我所愿。”
青衫女子黯然垂眸,许久没有出声。
就在慕容冬青转身欲走之际,青衫女子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跟前,从怀里摸出一颗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野果,塞进她手里,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给你路上解解渴。”
慕容冬青低下头,手里的野果恍然模糊起来,她不知青衫女子有没有听清,只是咬着下唇嗓音极其微弱的道:“祝你们白头偕老。”
她转身大步离去,紧紧握着那颗野果,但又小心翼翼的不敢用力。
这一颗果子,便是少女当年不知所起的深情。
如今,她只是又还给了她。
青衫女子伫立良久,道路上早已瞧不见青衣身影,她转过身又望了一眼麦田,朝着东南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渐渐西落,一人一马背对着余晖,踩着脚下影子,走的越来越慢。青衫女子茫然停下脚步,老马识归途,她却不知何处才是归途。
一声清脆牛玲掠过耳畔,她缓缓抬起头,蓦然睁大了双眼。
年轻书生牵着一头老青牛,牛角挂书,脖下挂铜铃,叮叮当当。坐在牛背上的小女娃跟着铃铛声摇晃脑袋,模样生的明媚皓齿,灵韵卓然。
青衫女子直勾勾的望着小女娃,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之间。
夜落华星出云间,一点丹霞在心间。
年轻书生眉目含笑,朝小女娃点了点头,小女娃似懂非懂,手脚并用的滑落下牛背,小跑到青衫女子跟前,仰起头,有些怯生生的望着她。
青衫女子缓缓蹲下身,抬起手小心翼翼靠近,又往后缩回几分,如此反复,始终不敢触碰。
小女娃转头看了看年轻书生,见书生笑着点头,这才忍住扭头就跑的冲动。她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年轻女子为何一副似哭又似笑的神情,只是莫名觉着有几分亲近。
青衫女子终于将颤抖的双手轻柔放在小女娃的肩膀上,她愣了一下,而后温柔的将小女娃轻轻拥入怀里,缓缓闭上了双眼。
“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树祠
秋风拂铃。
叮叮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