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再上武当
武当山如今是百年来未有的大气象,先有被誉为“当代玉柱”的许无生下山砥砺剑道,力压江湖群雄,还与天师府剑首之名的谭济道打了个十战九平,后有平平无奇的马无奇在将军府斩恶龙,一步踏万象入归真,再加上得朝廷“青眼有加”的北雍王府在背后做靠山,世人私下里纷纷议论,这道教祖庭的名号不用猜也知道花落谁家了。也正应验了当年范西平那句谶语,“天师著式微,武当兴百年”。
在外人眼里应当做梦都笑醒的武当山弟子中却有一个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样貌平平无奇,名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大肚腩的中年道士坐在龟驮碑边上,唉声叹气。
一个身着蓝白道袍,极具仙风道骨的道士脚步轻盈,走到中年道士身旁站定,双手负背也不言语,只举目望向崖外云卷云舒的仙境景象。
中年道士偷偷瞥了一眼这个师父师伯口中与吕祖最为形似的三师兄,又暗自长叹了一口气。二人虽年岁相差不大,但就外貌而言,马无奇觉得快马加鞭半辈子可能也只有望尘兴叹的份儿。而且葛无仙不但气态出尘,光名字听着就像世外高人,不怪那些师兄弟私下里都更偏向这位师兄为下一任武当掌教。
好似察觉到目光,葛无仙转头望过来,马无奇慌忙别过了脸,此地无银三百两。
葛无仙温言笑道:“当年你我二人同年上山,我就比你早几月才做了师兄,不必这般拘谨。”
相较起前三位师兄,不知为何,马无奇偏偏与上山时日最短,年纪也相差最大的小师弟亲近。总觉着自己在师兄眼里,大抵就是个只知道吃喝拉撒混日子的废物,其实马无奇挺乐意做个无忧无虑的废物,与青山绿水为伴,逍遥此生,何其快哉?
马无奇叹息道:“师兄,我都知道,你不用来劝我。山上和气生道,山下和气生财,武当山有规矩却不拘泥于此,正是我当年上山入道的缘由。师父执意辞去掌教一职,要去边关传经布道,自有他的道,日后掌教之位谁来做我都不在意,只要不是我就好。”
葛无仙看着这个平平无奇十几载,一朝便一鸣惊人的师弟,轻叹道:“小师弟回山入关已有一年,何时出关无人知晓,师父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去边关,其实也不怪师父,吾辈修心修道为的就是替天行道,南无寺的小和尚都下山普度众生,师父又岂能袖手旁观?可武当山也不能群龙无首,这哪儿像话,不论是谁,总得有个人站出来。”
马无奇一脸惊恐,伸手指着悬崖峭壁,耍无赖道:“打住,师兄你再说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葛无仙无奈苦笑:“就这么不愿做掌教?”
马无奇双手托着脸颊,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傻子才乐意,反正师兄你离万象归真只差一步之遥,虽说不知这一步何时才能踏出,但只要踏出了必定强过我,到时候你做掌教也算实至名归,实在不行,就等小师弟出关,让他去做掌教好了。”
葛无仙气笑了,拿手指点了点他,道:“你呀你,除了吃饭睡觉做什么都嫌麻烦,咱们武当好歹是百年宗门,岂能如此儿戏。”
“得了吧师兄。”马无奇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师父的掌教就是跟师伯几个抓阄抓出来的。”
这下葛无仙彻底没了脾气,长叹一声坐在龟驮碑底座下,双手踹在宽大袖袍里,哪还有往日里的仙风道骨。
“师弟啊,你别看那两个师兄总斗来斗去就为争个武当大师兄的虚名,若真让他们做掌教也是一百个不乐意,不然这么着,到时候咱们师兄弟几个也抓阄,抓着谁就是谁,你可不许再耍赖啊!”
马无奇苦笑:“师兄你怎么不讲道理?”
葛无仙扭头翻了个白眼,“你也没跟我讲道理啊!”
师兄弟二人对望沉默了一阵,山崖边风大,吹的葛无仙率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无奈道:“罢了,此事日后再说,我先走了。”
走出几步,葛无仙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道:“对了,前段时日王府来信说那女魔头要来武当,算算时日应当也差不离了,你可莫耽搁了。”
马无奇顿时脸色大变,低头掐指一算,慌忙从龟驮碑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一路喃喃道:“坏了坏了,人都到山门前了……”
葛无仙摇头失笑:“这个师弟哟。”
马无奇站在门坊下,尽量摆出一副山上高人的模样,如今好歹也是个一品高手,总不能回回都叫那女魔头打压了气势去。不是马无奇甘愿接这份苦差事,实在是师命难违。但回头想想,整个武当山除却他,也没谁更适合了。可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上山来,马无奇暗自琢磨了一会儿,抖开宽大袖袍,伸出手指一掐算,顿时两只眼睛瞪若铜铃。
那女魔头没有走南面的御神道上山,而是走了北面的青石小道!
路过三清宫门前的弟子就见一道虹光拔地而起,直直坠向玉珠峰。当下皆是一脸震惊,原来先前的传言不是吹牛啊,除了入山闭关的许小师叔,咱们武当山真就一下出了两个一品归真的高手!
虹光落在玉珠峰的半山腰上,马无奇四下张望,抬头就见前边不远正拾阶而上的一个修长身影。马无奇不自觉堆起笑脸跟了上去,那人寻常武夫打扮,头戴斗笠,背上负有一柄素朴古剑,满头雪白银丝尤为惹眼。
马无奇走到身侧,跟着那人步伐不紧不慢,俯身偏头小心翼翼瞧了那人一眼,“王爷?”
容貌如常的李长安侧目笑了笑,毫不废话道:“自家人我就不跟你客套了,我的马还在山脚下,一会儿你挑个弟子下山帮我照顾,我要在玉珠峰待些时日。至于三清宫那边,我就不去叨扰了。”
马无奇连连点头应承,但猛然就反应过来,讶异道:“王爷这段时日都不走了?”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兴许待个一年半载的。”
马无奇瞬时就白了半张脸,苦兮兮道:“王爷,当初咱们说好了,不带这么玩儿的。”
李长安顿时就气乐了,感情还怕她惦记着八十一峰朝天大醮的气数呢?如今还没坐上掌教之位就这般小气吝啬,到时候真做了掌教还不得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武当山日后交到他手里只会蒸蒸日上。
于是李长安笑道:“算出我为何而来了?”
马无奇心照不宣的嗯了一声。
李长安换了口气,加快了脚下步伐,“把心放回肚子里,我还不至于要跟武当山穿一条裤子,吃了那些气数也不见得能破天道,否则早在菩提山就该破了。”
马无奇拿眼瞟了她一眼,暗自琢磨一阵,松了口气道:“是这么个理儿。”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二人到了山顶,马无奇正要开口询问李长安打算住哪儿,毕竟山顶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道观瓦舍也在山腰。只见李长安环顾一周,兀自走到一处空地边上,取下背上的不公,看似随意一挥,剑尚未出鞘,一株合抱之粗的大树轰然倒地。
马无奇眼疾手快,一步跨前,人已至树干底下,只见他双手在半空分别划出一个玄妙的半弧,稳稳托住了大树。一个细小身影从阴影下迅速窜出,钻进灌木中消失无踪。马无奇这才双手一抖,大树砸地发出一声闷响。
李长安愣了愣神,单手在空中依葫芦画瓢的比划了一下,全然不得门道,于是问道:“方才道长用的是什么古怪招数?”
中年道士掸了掸衣袖,似有些赧羞的道:“贫道闲来无事,挑水劈柴的时候瞎琢磨出来的,不值一提。”
李长安看着他,微微眯起眼。
方才尽显高人风范的中年道士立即转过脸,指着大树道:“王爷砍树作甚?”
“搭木屋啊。”李长安说着,将古剑扔了过去,“我去龟驮碑那边看看,你帮我搭起来,当心着点儿使,可别卷了我的剑刃。”
马无奇抱着剑意森森的古剑,犹如烫手山芋,恨不得立即就丢出去,当即苦着脸道:“王爷,这剑贫道使不来啊。”
李长安已举步往龟驮碑走去,摆了摆手道:“那你自个儿想法子,反正回来我得看到屋子搭好了。”
马无奇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李长安已不见了身影,只得将古剑小心翼翼搁在一边,望着大树欲哭无泪。
那边马无奇下了趟山腰取来了斧头锤子等工具,脱了才换上不久的干净道袍,又自我宽慰了一番,开始埋头苦干。这边李长安悠哉悠哉晃荡到了龟驮碑附近,大风骤然四起,若寻常人到此,毫不夸张定要被吹个四脚朝天,想站稳都是一件极为不容易的事。
李长安缓步走到龟驮碑边上,身形亦有几分摇摆不定,望着崖外如波涛般翻滚的云海,长呼出一口气,轻声喃喃道:“天道啊……凡人如何能破?”
末了,她又自顾自失笑道:“破不破的了,也总得试试才知道不是。”
李长安一跃上龟背,盘膝入定,耳畔瞬时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