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玉秋独自一人进京时,不过只有十岁大。
那边她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因为阿爹已经允许她上战场了。她也在军中出谋划策,打败过不少敌军,在军中也能将不少个头比她还要高出不少的将士打下擂台。
最重要的是,阿爹已经让她独自一人去都城给陛下献礼,这就意味着,她如今与其他人一样,可以独当一面。
岑玉秋乐呵呵地带着宋相宜一起进都城,一路上就乐得合不拢嘴。
“相宜啊,你以前来过都城吗?”岑玉秋笑呵呵地问着。
宋相宜见她一副痴傻模样,不太想搭理她。
“去过吗?去过吗?”岑玉秋骑着马与她并排进了城。
宋相宜不屑地说道:“我小时候是在都城长大的。”
岑玉秋嗤之以鼻,“你现在也不大啊,长这么慢,还比我矮半个头。”
宋相宜祖辈是南方人,家里个子都不算太高。在这点儿上,到了岑玉秋面前她就有些受气,然后就气鼓鼓地在马上挥了一鞭子,往另一边走了。
“哎,别走啊,生什么气呢。”岑玉秋骑着马立即赶上去。
二人马术一直不分上下,回回难以比较出一二。
宋相宜已经许久没回都城,但岑玉秋前两年却还是跟着漠北王一起进京的,这一路上追赶起来,自然有十足的信心能赶上宋相宜。
路上行人不多,岑玉秋快马加鞭,两步就追上了,但这次不算不得是岑玉秋追上,而是宋相宜主动停下来。
“怎么了?”岑玉秋察觉到不对劲,也牵住马绳。
刚问完,就瞧着面前忽然一把长刀朝着这边飞过来。
岑玉秋眼疾手快,顺手就掏出鞭子一把将长刀卷起,狠狠地插在地面上。
“好险。”岑玉秋有些心惊,“怎么还有人在街道上扔大刀呢。”
这才刚喘上气,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青年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马下,一把抱住她大腿,“少侠,救命!”
岑玉秋脸色顿时一片漆黑,年少的岑玉秋不懂收敛,更加讨厌别人对自己这样动手动脚。
她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踢开他,翻身下马,一脚把人踹在地上踩着,“看清楚姑奶奶,再动手动脚,就废了你。”
地上那个鼻青脸肿的少年顿时在大街上哭爹喊娘,“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还要打我,你们是不是人啊!”
岑玉秋捂住耳朵,无奈地翻白眼望天。
宋相宜下马来,正准备看看情况,就瞧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
“把人交出来。”为首的人凶神恶煞。
“我都还没算完账,你算个老几!”岑玉秋气还没消,上前就是一脚,直接把人扔上马,自己翻身上马跑了,还转身对宋相宜摆摆手,“剩下的就交给你啦!”
站在原地的宋相宜:“……”
岑玉秋这边带着人跑了,跑了几条街后,把人放下来,“喂,他们为什么打你?”
郭旭抱拳道谢,“在下郭旭,是郭家二公子。”
岑玉秋不知道郭家,并没有太多惊讶,“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派来打我的人,是我后娘喊来的。我偷了她银子去买药,她今年又生了个弟弟,怕我分家产。我也是可怜,家母刚走,后娘就没把我当人看。”郭旭委委屈屈,又话头一转,“今日姑娘大恩大德,他日我必定报答,告辞!”
说罢,郭旭扬长而去。
尚不知人心险恶的岑玉秋,直到后来才知道,郭旭这一番讲的全是屁话,除了姓名,就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而此时岑玉秋还不太清楚郭旭的处境,只是因为他这番话,莫名想的一个人。
她更小一些,还在漠北府里,以前有个柳姨总会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苏妹妹到他家来玩耍。听说苏家举家搬迁到都城后,柳姨就因病去世了,家里续了弦,也不知道那个粉雕细琢的女娃娃如今什么模样,后娘是不是也会如此待她。
一想到这里,岑玉秋紧蹙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岑玉秋望了一眼周围,这边她从未来过,此时她正站在一座庵堂面前。
岑玉秋好奇地打量着上面的匾额,上面赫然写着:林竹庵。
“进去祈个福好了。”岑玉秋找了个树,将马绳系了上去。
此时的林竹庵没什么人进去,岑玉秋一听进去要先缴纳十两银子的香火钱,顿时一怔。
这天下哪有进庙先交钱的道理?!
可都已经站到了门口,岑玉秋又觉得不进去着实有些可惜,便鬼使神差地交了钱,心想着进去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进门就要交这么多钱。
小师父收了银子,带着岑玉秋进去。
岑玉秋摆摆手,说道:“我不喜欢人跟着。”
小师父见她穿着非同一般,便与她讲了规矩,“神像不可以触摸,后堂不能进,记住了。”
岑玉秋点点头。
然后这边人刚走,她就溜后堂去了。
岑玉秋自小习武,身姿矫健,哪怕遇上了人也躲着很快,一下子就溜进了后来。
刚到后堂,这边什么香火神像都没有,岑玉秋觉得无聊,正想离开,就听到里面传来小姑娘抽泣的声音。
岑玉秋有些好奇,停住脚步,就看到院子里坐在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年纪有些大的姑子,二人席地而坐,就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
“姨娘,姨娘将我的兔子都杀了。”小姑娘哭得泣不成声。
姑子拍着她的背部安抚,却未说一言。
小姑娘继续哭哭啼啼地说:“她还将那些兔子煮了,端给我吃。她太过分了……”
岑玉秋是不喜欢旁人这副哭哭唧唧的模样,偏偏此时这些软糯稀碎的话却如同温水一般,流进她的骨子里。这又甜又软的声音,听得她忍不住还想继续听下去。
只听着小姑娘抽泣了半会儿,又说道:“明月师父,小兔子们来生会不会还做个这么可怜的小兔子?”
明月轻声问道:“你希望它们做什么?”
小姑娘迟疑一会儿,说道:“做什么都好,别做小兔子和人了,都好可怜。”
岑玉秋目光落在她身上,瞧着她哭红的鼻子,忍不住心头有些发软。
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可恶,竟然连这么可爱的小兔子都不放过!
如此一想,岑玉秋不由得握紧拳头。
就在此时,路过后堂第一位小师父瞧见了岑玉秋,连忙向她走过去,“施主,后堂是不能进来的。”
岑玉秋乖乖跟着她出去,又忍不住回过头指着坐在地上哭的小姑娘,问道:“那她为什么可以进来?”
小师父解释道:“那位姑娘是来找明月师父的。”
“哦。”岑玉秋点点头。
原来来找这位“明月师父”就可以进后堂了么。
岑玉秋笃定地想。
这回,换岑玉秋失魂落魄地回去,与宋相宜碰着面后,找了间附近的客栈先住了下来。
第二日,岑玉秋从宫里出来,就再次瞧见了郭旭。
“郭旭!”岑玉秋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快步追了上去。
郭旭看到岑玉秋,心虚地不行,拔腿就跑。
岑玉秋两步就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跑什么啊?”
“我……我还以为有人要打我。”郭旭心虚地说。
岑玉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他手上:“有病就好好治病,先去把你后娘的银子还了,剩下的你自己买药吃吧。”
此时的岑玉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心疼谁,只觉得自己心底里头还一阵一阵地抽疼。
把钱交给郭旭后,她心里头稍稍松快了些。
银票被塞进手中,反倒是郭旭有些茫然。他低着头,看着手上好几张银票,上面盖着漠北王府的印章,顿时更加怂了。
“你,你是漠北王府的人?”郭旭小心翼翼地问道,又看着她这一身行头,顿时觉得心里头答案更明确了。
当今的漠北王,开元谁人不知啊。
他本来只当做这人是哪里跟来胡商家的小姐,这胡商来来往往,走得快,他诓骗两句大家这辈子可能也碰不着面了。不曾想,这竟是漠北来的小祖宗。
岑玉秋点点头,“没错,以后你要是被欺负,报我大名,岑玉秋!”
听到名字的郭旭瞬间跪倒在地。
“怎么了?”岑玉秋连忙把人扶起来。
郭旭长叹一口气,把钱给岑玉秋塞了回去,“钱我不需要,你自己收回去吧。”
岑玉秋拧眉。
郭旭不敢诓她,就随口说了句:“我那些话都是随口胡诌的。”
说完,这番话自然又换来了岑玉秋的一顿暴揍。
而郭旭的这番坦白,反倒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岑玉秋前几年进都城都是跟着阿爹,大多时候办完事就回去,鲜少停留在都城里,故此对这边也不算熟悉,宋相宜更不熟了。
这厢,郭旭主动送上门来,带着二人好好逛了一圈,又各种设宴摆席,赔礼道歉。
翌日,岑玉秋再次去了一趟林竹庵,见到了明月师父,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小姑娘,明月师父也始终没有将那人的名字告知与她。
次年,岑玉秋一人进都城,直接住在了林竹庵。
第五年,岑玉秋还是住在林竹庵,但平日里也会跟着郭旭见识见识都城什么模样。
如今的岑玉秋,已经是及笄的年纪,长得也是越来越招眼。
这些年见过不少江南的女子,偏偏她还是忘不了在林竹庵里那惊鸿一瞥。
她想着,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在这样雨水江南里长大的。如此一想,她就更想多住一段时间,多看看江南的姑娘,看看那些江南的姑娘是不是个个都长得这副水灵模样,偏偏却再也没有让她遇见过为之眼前一亮的人。
直到离开那日,郭旭又是大摆筵席,请了三五好友,里头就有前几天刚跟岑玉秋打了一架的赵琳岚。
赵琳岚是武将之女,长得都城,却十分喜欢岑玉秋的性子,也很羡慕她活在大漠那么能肆意妄为的广阔天地。二人因打架结识,却因家世背景有些相似而相互欣赏。
这日晚上,酒席摆在望风楼,是这儿小有名气的一家风月场所。
郭旭家里已经开始给他议亲了,他就眼巴巴地说要带众人见识见识场面,直接把地儿摆到这里来,包了一整层楼。
这是为岑玉秋饯行的酒席,岑玉秋自然不好意思不去,只好应着头皮过去准备随意喝几杯。
郭旭喊着馆子里的老鸨,让她把最好的酒和最美的姑娘送上来,老鸨见着场子里有姑娘,还想塞几个漂亮小倌儿进来,却被郭旭赶了出去。
姑娘还没到,酒先送上来了。
郭旭上前开了坛子,刚到酒杯里,一阵阵清香的槐花味儿便飘了进来。
“真是好酒啊!”郭旭赞叹道。
人家请客,岑玉秋也给足了面子,端着酒杯依在栏杆上独独望着月亮。
望月楼。
她心想,真是好名字啊。
饮了两杯酒,陪酒的姑娘被送了进来。岑玉秋瞥了一眼,没甚理会。
屋子里热闹成一片,这些纨绔子弟家里管的严苛,也都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就算不做什么,也个个都新鲜得劲儿。
几人你挑我选热闹了好一阵子,岑玉秋却一个也没看上。
郭旭塞了两个姑娘过去,“这位爷你们要是伺候好了,小爷我今日有赏!”
岑玉秋还未转身过去,鼻尖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儿。她平日倒不是很讨厌脂粉味儿,只是这些人的太过浓烈,一下子便引起她的不适。
岑玉秋头一次将扒拉在自己身上的手推开,黑着脸将二人赶走,明显地表现出了不悦,“不要不要,都别过来。”
赵琳岚酒还没递到嘴边,见状笑得手上晃了一下,把酒撒了出来。
郭旭看得这么个好酒被浪费,心疼得要死。
“都不喜欢啊?”赵琳岚往桌上重重一拍,走到岑玉秋边上,搭在她肩膀上问道:“你那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去让郭旭给你找,一定给你找个今儿让你满意的!”
“我喜欢?”岑玉秋愣了一下。
这是她头一次听到感情必须要“喜欢”两个字,如此才能觅得佳偶。
岑玉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望着天上的月亮,说:“我喜欢乖一点的,要那种粉团子似的小姑娘,看着软乎乎的。哭起来的时候,鼻子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能把人魂儿都勾了去。”
“还要讲话轻声细语,重不得,轻不得,声音又软又糯。”
“整个人就跟个天仙儿似的,娇滴滴的,怎么看都好看。”
赵琳岚噗嗤地笑出声来,又郑重其事地拍拍她肩膀,“那你还真得到那月亮上去,找个天仙儿才能配你。这儿呀,找不着。”
“嗯。”岑玉秋但笑不语。
她头一次好像有了这么具体的一幅画面,具体到她好像能想象到这人长大之后得有多好看。
这或许就应该是天上来的仙女吧,否则想到她一哭,自己怎么也跟着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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