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钓系病美人只想当你爹【完结】>第9章 浓春海棠

  少年已久一脸不解,问道:“为何?”

  周琰十分无奈。

  少年太喜欢刨根问底,又往往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以至于从个小土豆那么大开始,就总是缠着他他说“先生,为何?”“先生,我还有一点没懂。”“先生,你别回去,住我这里,我还有好多没明白。”

  这些年让他头疼不已。

  周琰含糊地回答道:“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理解大人的话。不要总让人嚼碎了喂你。”

  听问“嚼碎了喂你”几个字,少年的眼里溢出星光来,将桌上一盘樱桃往周琰跟前一推,说道:“先生,‘嚼碎了喂我’。”

  周琰觉得少年大约是脑子有病,恨不得给少年一巴掌。

  他平日里对人也算十分礼貌又有耐心,但看着眼前这个人,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心里闷得慌,手又被少年摁在桌上动弹不得,终于忍无可忍,问道:“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认真地望着周琰。

  他从未见过周先生这般模样。

  周先生一向体弱,肌肤没有半点血色,像是冰雕雪砌的神仙一般。今夜里双颊绯红,像是冰雪中盛开了一片海棠。

  三千冰雪为肌骨,一片浓春醉海棠。——教少年浑身血气翻涌。

  这一片海棠令千万人沉醉迷恋且不自知,且最不解风月。因此少年回答得十分诚实:“你和别人能做的事,我都要做。和别人不能做的事,我也要做。”

  周琰汗颜。

  这少年是萧玄的独子,从小在战乱中丢失,又早早丧母。十年前萧玄把他寻回来后,大家都觉得这孩子甚是可怜,于是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他。

  包括周琰,想到十年前那个赤着脚丫子穿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小手掰开野狗的嘴,抢出一块带血的人骨啃的孩子,常常也就勉强自己忍下他了。

  但大约是六岁之前便饱尝战乱,不得不以抢掠为生的缘故,少年对很多东西表现出不可理喻的占有欲。

  尤其是他认为属于他的人和事物,宁可毁了也不给别人碰一下。

  比如,他碗里的食物,别人想碰一下,他就是跳起来打一架、把碗都一起摔碎了,也绝不给人分享一口。又比如,这个死脑子的孩子一直认为,先生负责教导他,就是属于他的,别人都不可以碰。

  眼下,周琰觉得他这个要求十分荒唐,无理取闹。

  但眼前这个人得不到的事,总是纠缠不休。

  于是周琰只好对他说:“就只拉了一下手。”

  少年的五指一收,将周琰的手握在掌心里。

  周琰无奈,只好随他。

  少年垂着眼眸,仿佛抚摸自己珍藏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掌心里玉长纤瘦而柔软的手,捏过周琰的指尖、指腹、每一处关节、手心、手背……仿佛想把周琰每一处的掌纹都深深地记下来。

  周琰强忍不适,被他摸得毛骨悚然。好像被收着利爪的猛兽肉垫摩挲着,掌心痒痒的,酥麻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全身,一阵阵想要打颤。原本冰凉没有温度的手,也被他捂得滚烫,掌心湿热得沁出汗来。

  最终,周琰忍无可忍,随口喊了一句:“吴军追来了!”

  少年正对着周琰的手玩得入神,闻声本能地握住放在手边地刀,就要起身。

  周琰笑了笑,可算从少年手中脱身,趁机起身走到舱外去了。

  少年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怅然若失地望着自己的手心。

  周琰站在船头,垂眸看看自己被揉得通红的手。若非逃得快,只怕能给少年连骨头都给捏碎。

  船靠了岸,周琰和少年方才上岸,便听闻船上负责哨探的士兵匆匆来报,吴国派兵追赶,人数众多,且已十分逼近。

  周琰问道:“是何人带兵追赶?”

  士兵回答道:“是吴国上将军陆赫。”

  周琰正要吩咐应敌,却被少年不由分说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周琰坐在车上,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江上近在咫尺的追兵,欲言又止。

  “你不必管任何事。”少年将周琰按回车里,转头吩咐车夫,“直望处州城去,不许停留。即便国师让你停车,也不许停。”

  周琰:“……”

  果然小孩子越长大,越不听话。如今这般叛逆,都要骑到他头上了。

  车夫听了少年的话,立刻马不停蹄,驾车左转抄一条近道小路,奔处州方向去。

  周琰听话地放下车帘。

  倒不是他真的有多听话,而是不得不听话。

  此刻他终于是一个人了。

  周琰坐在车中,捂着胸口,人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血淋了一车。

  ·

  江岸上,少年翻身上马,见追兵渐进,抬手将覆在脸上的假面摘下。

  月光下,天地唯剩黑白二色。

  少年立马江岸,本就白皙的肌肤被镀了一层银霜。

  他长得不似一般中原人,微卷的栗色长发在月光下流溢一丝丝金光,深邃的眼窝遮出两道深不见底的阴影,一双琥珀的的眼眸里盛着危险的冷光。——那是一双见过地狱、淬过鲜血的眼睛。

  像是潜伏在深林野地里,一头啃食过无数森森白骨,利爪上还沾着斑斑血迹的野狼。

  吴国追兵到时,有人认出了他,指着马上的少年对陆赫说道:“这是梁国的太子萧征易!”

  领兵出战,自是要求军功的。陆赫听闻岸上是梁国太子,眼前一亮,立刻弃船上岸,下令道:“杀!”

  萧征易冷冷挑了挑唇,将手中的假面扔下,带人回马奔向左侧通往处州的官道。

  陆赫岂能放弃这等建立奇功的大好时机,带兵对萧征易穷追不舍,直追到天蒙蒙亮。

  然而直追一夜,他手下兵将都近不得萧征易的身,百名士兵、十余名裨,将均被一刀斩落马下,只留下一路上尸首狼藉。

  陆赫善射。

  于是借着清晨第一缕霞光,他在马上援弓引箭。

  一箭带着穿云之势,直指萧征易的后心。

  马上,少年被一箭射中,闷哼一声,呕出一口鲜血,趴倒在马背上。

  吴国将士无不振奋喜悦。

  陆赫得意大笑,将手中弓箭交给偏将,自己一拍马背,策马上前。

  亲手割下敌国太子的头颅,这是何等盖世功勋。

  正当陆赫满怀得意提着刀策马追上前,一切却都在瞬间扭转。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觉一阵穿心剧痛。

  他低头看去,方才他射出去那支箭,剑身上深深刻着一个“陆”字,此刻深深没入他的胸口。

  一箭直穿心脏,从后心穿出。

  眼前不出丈远,马背上,少年还保持着回身掷箭的姿势。

  少年冰冷的脸上没有表情,可被周琰教导多年,还是受了些许熏陶,不忘用言语给敌人补上一刀:“我装的,方才咬了舌诈你。这点能耐,当什么将军?”

  此时,杀声四起,竟是有伏兵。

  陆赫喷出一口血,栽落马下。

  吴军乱了阵脚,被打得七零八落,七手八脚地抬陆赫回江岸边,查看伤情时,陆赫早已气绝身亡。

  江衡元亲率大军此时正好登岸。

  周靖率领水军也在江岸上会合。

  方才一夜之间,竟又痛失一名上将,前部兵马也已折损过半,江衡元见此情形,蹙眉不语。

  没说要进兵,也没说要退兵。

  他想要那个人,明明只要揽入怀中一触就碎,却又半分近不得身。明明强大得人人谈之色变,又娇弱得禁不起风吹。矛盾重重集于一身,教他心痒难耐。

  可打不过,又留不住。唯有和和气气的时候,能牵起他的手,能抱住他的人。他温柔又知礼,还会主动为自己分忧解难。一旦对他有半点其他心思,却连他的一根指头都碰不到。

  是进是退,不得不再三思量。

  程怀仁见江衡元欲近不近,知他是多次损失惨重,如今萌生了退兵之意,说道:“陛下,周琰此时应该已经入城了。如今迁延一月,梁国只怕援军已至,再战恐两败俱伤,不如先回兵修养,另待时机。”

  江衡元眯起眼眸,看了程怀仁一眼,转头去看周靖。

  他一丝若有若无的视线钉在周靖身上,问道:“周大将军以为呢?”

  周靖在马上拱手,正色道:“如今敌弱我强,正当进取中原,扫平四海,岂能中途退兵?”

  周靖身后,柯暧听闻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望着周靖。

  江衡元愣了愣,显然也对周琰的回答颇感意外,问道:“久闻周大将军与观玉兄弟情深,他当初在处州城中因为你开城放行,在吴国一月来对你日夜惦念,周大将军竟忍心如此对他?”

  周靖回答道:“当时他分明兵力空虚,在给臣卖假人情,顺便挑拨我君臣关系。否则,为何屡屡取胜,不乘胜追击,还要与吴国议和?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万事当以国为先,岂能顾得私情。”

  江衡元问道:“那观仪的意思是?”

  周靖道:“杀入处州,生擒周琰。”

  柯暧惊讶地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一向仰慕的周大将军,今日定是疯了。

  江衡元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说道:“周大将军一片忠心,朕心甚慰。”

  柯暧震惊不解地看看周靖,又看看江衡元,最后转头去看程怀仁。

  程怀仁一脸成竹在胸地对柯暧笑了笑。

  柯暧更是一头雾水。

  江衡元顿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不过,方才程怀仁所言有理,要取梁国,现今并非大好时机,不如暂且回京,再做计议。”

  周靖欠身道:“是。”

  江衡元与周靖率兵退去,程怀仁悄悄把马绕到柯暧身后,笑道:“你们周大将军,和梁国那位周国师,果然是亲兄弟。”

  柯暧问道:“程大人,你这是何意?”

  程怀仁望着周靖的背影,笑着说道:“一个个都挺能演,把陛下哄得团团转。一个柔弱白花惹人怜,一个大义灭亲表忠心。”

  柯暧“啊?”了一声,问道:“程大人,这是何意?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明之,你听不懂,方才最是聪明。”程怀仁笑了笑,一扬马鞭追上前去了。

  柯暧看着程怀仁远去,笑着摇了摇头。

  ·

  萧征易回到处州时,一轮红日刚刚挂上城楼。

  他快马加鞭入城,问了周琰的去处,到前院门口时,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

  后背的伤一直在淌血,鲜血淋了一路。萧征易未曾理会,把座下的宝马良驹就随意丢在院子里,推开房间的门便冲了进去。

  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见门被推开,转头来看时,纷纷吃了一惊。

  裴觉看见门口的少年,惊得愣了一会儿,方才道:“殿……殿下?”

  众所周知,皇帝御驾亲征,太子奉旨留守京城。谁也没想到,处州城一处小小的别院里,会见到太子亲临。

  萧征易没有理会一屋子人惊讶的眼神,径直冲到床前。

  床上躺着的人昏迷不醒的人,让萧征易觉得昨夜恍如隔世,莫非是一场大梦。

  昨夜里面若海棠,耐心哄他的人,此时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像一碰将要融化的积雪。

  雪白的衣襟上,溅着几处惨红的血迹,分外刺眼。

  床脚下扔着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衣衫,几乎都被鲜血染透。

  床前,老太医一手搭在周琰腕上诊脉,一手碾着花白的胡子,皱紧眉头。

  萧征易一进门,眼中就再无他人。在床前半跪下来,紧紧盯着床上的人。

  众人这才看见,太子的后背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了。

  裴觉道:“殿下,您的伤……”

  萧征易不理会,只是望着周琰,颤声问道:“他怎么了?”

  正在给周琰诊脉的老太医姓姚。

  姚太医行医四十多年,后被萧玄聘入宫中,只给周琰一个人看病,对周琰的病情可谓了如指掌。

  萧征易此次不顾他一把老胳膊老腿,硬是千里迢迢把他拽到了处州,专为了让他看顾周琰。

  姚太医皱着眉头,还在细细思量,没有回答。

  裴觉回答道:“国师回来时,就已经昏迷不醒,满身是血。”

  姚太医沉默了片刻,蹙眉道:“他离京之时,老夫已经给他调理好了些。短短月余,怎么会把身子糟蹋成这样?”

  裴觉道:“他去吴国之前就病没好,淋了雨,一直发着烧。”

  他忽然目光一动,将桌上一瓶药拿起递给姚太医,问道:“这是方才给他脱外衣时掉落的,不知是什么?”

  姚太医将药接过来,打开瓶盖看了看,又凑上鼻嗅了嗅,直摇头,说道:“偷偷吃这样猛药来控制,还日夜劳累,怪不得病情反复得如此厉害……”

  萧征易望着床上的人,一双琥珀色的眼里布满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

  昨晚,周琰一上船就开始咳嗽,应该早就觉得很难受。是他在和周琰耍脾气,还要周琰哄他。他竟是沉迷于周琰那双柔软的手,却忽略了周琰其实一直都在隐忍。

  他屈膝半跪在床前,咬着牙,双手攥紧,浑身都微微颤抖,鲜血顺着衣摆如水一般滴滴答答地淌下。

  “殿下。”姚太医转头对萧征易说道,“您先把伤口包扎一下,看样子伤得不轻,不可耽误。”

  萧征易依旧半跪在床前,一动也没有动,只是望着周琰,问道:“他何时能醒?”

  姚太医欲言又止,不敢把实话说出口,最后想了想,只是说道:“容老臣再想想办法。”

  裴觉看看萧征易,只怕不等国师醒来,太子倒先撑不住了,给众人使了眼色,一同上前劝解,请萧征易先治伤要紧。

  萧征易一直不听,但失血过多,在地上几乎都跪不稳,到后来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方才被人搀扶出去。

  周琰昏睡了四五日,一直未醒。萧征易带着伤,硬是每日里亲自守在床前,除了姚太医不许旁人进屋子。

  姚太医四五日里用尽了手段,也没能让周琰醒来。这一日给周琰扎完针,姚太子将裴觉拉到房外院子里,压低声音,告知实话:“裴参军,国师这情况不妙。”

  裴觉惊问道:“国师究竟如何?”

  “如今情形,不敢禀告陛下,太子殿下又有伤在身,无人可问,我不敢主张,需要请裴参军一同拿个主意。”姚太医说道:

  “三言两语不能说清,我与你去那边细说。”

  姚太子拉着裴觉到院中一处花木掩映的僻静石凳上坐下,将周琰的情况分析给裴觉。

  三年前,他第一次给周琰诊治的时候,便十分吃惊。五脏六腑皆伤,内里千疮百孔,动不得武,也不能劳神思虑,可谓是废人一个,能活到何时都难说。以“朝不保夕”四个字形容,最是贴切。

  三年来,虽经他细心调理,但周琰的病势不可逆转,他每日让周琰喝的药都只是在强行维持现状,拖着他的日子罢了。

  如今周琰自己悄悄吃了一剂猛药,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义雾而,尔期无吧椅将本来可以强行续几年的命,缩成了昙花一现。

  姚太医说道:“他这病,早晚都要到这一步。好好养着,也是三五年之内的事。只是如今他吃下这个药,能暂时看似好转,实则在耗他的命。”

  “但这四五日来,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别无进展。眼下要他醒来,恐怕只剩一个办法——就是给他吃这个药。”姚太医从衣袖中,取出了从周琰身上找到的那一瓶药。

  裴觉看着姚太医手中的药,问道:“任由他吃这药,能有多久?”

  姚太医比了三根手指。

  “三……”裴觉望着姚太医比的三根根手指,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方才颤声问道,“月?”

  姚太医点点头。

  裴裴觉沉默了。

  良久后,他深吸一口凉气,问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姚太医将药瓶收好,摇摇头:“若有其他办法,就不用你我如此商量了。”

  裴觉蹙眉,说道:“这是如今救他醒来之法,可也是一张催命符啊,教我如何能……?”

  “裴参军。”姚太医道,“他的身子,要慢慢养好,本是天方夜谭。十几年里,每日咽下十几碗苦药,还日夜受病痛折磨,如此强行吊着一条命,其中痛苦本不是常人所能想象。”

  “此时若不能拿定定主意,再拖下去,这唯一的办法也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