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想吃杨梅的啵啵!!
受时下国学浪潮氛围影响,“羲之一笔” 教室环境古朴典雅。
这个时代知识和文化是有价位的,人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经受背景、身份的筛选。
少年宫分为高阶班和普通班,高阶班不到十个人,那里面的学生除了家庭可以支付得起昂贵的学费,本身也必须具备优秀的资质才有资格成为庞正山大师的关门弟子。
梁千里当然只能去普通班,如果不是恰好有俞思云这层关系,他连少年宫的报名名额都抢不到。
教室铺了木地板,梁千里脱鞋走进去,尽量不发出动响。
里面小朋友不少,二三十人,但很安静,只能听到绿荫上的蝉鸣鹂声,和他以前在县里见过所有的培训班都不一样。
人人埋首运笔,没有余力和兴趣去关注新同学的到来,偶尔有人抬头看一眼他,很快又冷漠地低下头去写字。
梁千里轻手轻脚挑了就近的位置,靠窗,外边一片池塘,红樱翠萍,白鸟立于枝头。
拉开帆布书袋才发现,并不是他早上领的那一个。
这是少年宫会统一发的,应该是早上摔的那一跤,他和那个踩滑板的 “黑燕子” 拿错了。
里面放了几张临帖,应该是作业,质感细滑的熟宣带着一段墨香,署名是繁体,超出梁千里的认知范畴。
他环视教室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只好穿好鞋子走到隔壁高阶班门口张望了一会儿。
里面安静又神秘,不敢贸然进去。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你是新来的?”
梁千里回头,是一个姐姐,比他高一个头,三四年级模样,人面桃花,瀑布黑发散着,嘴里叼着一块面包和她白色公主纱裙格格不入。
梁千里:“你好,我想找一下……” 他顿了一秒,指着那个龙飞凤舞的署名,“这个人。”
林霜影看穿他不认识字,很不淑女地哈哈大笑起来:“跟我来。”
梁千里第一次进高阶班,里面布置得更优美,明堂木窗幽美寂静,蝉声层叠。
教室内只有几个人,氛围也更正经肃穆,仿佛谁只要一只脚踏进来就能立马静气凝神,一身浮躁都要受到洗涤。
只有林霜影不,她将书袋随手往案牍上一搁,笑嘻嘻去骚扰对桌的小少年:“厉,找你的。”
被叫的人没什么反应,背挺得笔直,像窗外的青松劲竹,男孩子心无旁骛把手上几个字写完才缓缓抬起头,瞥了一眼梁千里,仿佛早就猜到他会来。
梁千里这才看清 “黑燕子” 的脸,瞳仁墨黑,窗外树梢坠下的嫣红果实衬得他皮肤很白,可是为什么表情这么拽。
阿公说这种眉骨相的人又凶又傲气。
梁千里笑了一下,主动打招呼:“嗨,你还记得我吗?那个…… 早上不小心撞到你。”
其实是互撞,但梁千里还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对方点点头,搁下笔,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写着 “了不起”、“超厉害”,他不冷不淡点点头:“你好。”
“……”
梁千里忽然想起李觉晓家那只特拽的大狗,一身漂亮的毛,不爱搭理人,板起脸来就显得很凶。
相比起来,林霜影就要热情很多:“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梁千里。”
“两千里?” 林霜影真的很爱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不叫三千里?四千里五千里?”
“……”
女生撩了撩长发,“我叫林霜影,疑是地上霜的霜,何似照青影的影。” 说完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这文邹邹的自我介绍是她爸妈钦定的,让她以后在公众场合介绍自己时都这么说,她每讲一回都要牙酸。
那个黑燕子翻了个白眼,林霜影呲牙咧嘴:“你干嘛?那你说说你的,人还不会读你的名字呢!”
梁千里确实有点好奇那两个他不会读的繁体字,瞪圆眼睛望着他,有那么点儿翘首以盼的意思,男孩轻轻扫了他一眼,惜字如金:“萧厉。”
这年纪,两个繁体字也很容易挑起同龄人的崇拜或仰慕,梁千里翘起嘴角将拿错的帆布书袋双手递上:“萧厉,你的字写得真好。”
对方像是听惯了这种没什么新意的夸赞,脸上一丝过多的表情也无,单手将拿错的书袋递到他面前,浓黑的眉一挑,老神在在地正经评价:“你的字还要努力。”
“……” 来自同龄人的审视和比较过于直白,梁千里噎了一下,脸有点红,抿嘴小声道:“我才来第一天嘛。”
林霜影觉得他脸红得好可爱,揉了一把他脑袋:“那你以后可以来问他,萧厉很厉害的,现在已经练到行楷了。”
梁千里不知道习练书法按照笔画、正楷、小楷、行楷、行草、草书的顺序,这个年纪就练到行楷具体到底是有多厉害,点点头:“好的,我要先回去了,再见。”
厚重的金丝楠木门阖上,萧厉睨了林霜影一眼:“你干嘛?”
“我们班好无聊啊。” 林霜影唉声叹气掏出笔墨纸砚:“他可是第一个敢从低阶班跑过来的小鬼欸。”
高阶班里的都是过分上进的书呆子,萧厉也小小年纪装大人,无趣得很。
书法班的规矩礼仪很周全,辈分等级很森严,但更多的人是怵他们家里的背景。
萧厉不置可否,伸手在笔袋里摸到个刺手的东西,拿出来吓一跳,看仔细后才反应过来是只绿油油的草蚱蜢,风一吹,两条触须还一动一动的。
他摸了一会放在青玉镇木上,盎然夏意顺着那触角爬上了满页宣纸。
几行临摹的墨迹未干,在日光下熠熠发亮,临的是 “晴明风日雨干时,闲看童子捉柳花。”
梁千里拿回了笔袋也没用上,按理说学习书法一般是先练硬笔打基础,但他年纪小,也可以直接从毛笔练起。
不过一开始要先用铅笔描摹笔画的形状,等将笔顺练熟了才能学握毛笔。
俞思云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格外温柔,纠正他的坐姿和握笔姿势。
“腰板挺直,头不要太低。”
“胸前离桌子一个拳头的距离,对……”
陪他练了一会儿,有别的学生举手,俞思云走过去指导,梁千里自己揣摩,也并不枯燥无聊。
夏蝉空堂响语,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撞钟声传来,梁千里才反应过来是下课,他站起来靠在窗边喝水,看池塘边两只雀啄朱红果实,视线里忽然闯进几个熟悉的身影。
林霜影拿着一个翻盖的手机走在前面:“一杯丝袜奶茶!两杯招牌!”
“都是大杯!”
身后跟着不情不愿的萧厉和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
林霜影挂了电话,转回头大姐大似的训话俩小弟:“你们怎么这么慢!”
教室没水了,好不容易绕过司机订回外卖。
时下,“地下铁”和 “旺角” 等港式奶茶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风靡城市的大街小巷。
忽然,林霜影脚步一拐,站到梁千里窗前,张望了一眼他杯子里青绿色的汁液,瞪着眼睛喊:“天啦两千里,你喝的啥?”
梁千里窘道:“雷、雷公根啊。”
南方的一种凉茶,药性清凉,解暑生津,梁千里爱喝,许子娟就加了蜂蜜和冰块放在保温壶里给他放书包里。
冰镇解暑的凉茶流经口腔,滋润喉咙,微微回甘,令人深思清明。
窗外三人压根没见过,绕是连萧厉都假装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很快又别开眼去。
另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自来熟得很:“嗨!我何一川,隔壁武术班的。”
梁千里弯起眼睛:“你好,我叫梁千里,我也有一个好朋友练武术。”
何一川感兴趣道:“是吗!那下次叫出来比一下。”
林霜影一直盯着他的杯子,兴致冲冲:“这玩意儿好喝吗?”
梁千里:“好喝,你们要试试吗?”
林霜影和何一川等的就是这一句。
何一川一口下去:“卧槽!够劲儿!”
林霜影眯起眼睛,娇滴滴地:“甜丝丝的,好好喝噢。”
只有一脸酷意的萧厉站在旁边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林霜影:“你试一试嘛,真的超级好喝。”
何一川:“谁喝谁知道,不喝你后悔。”
萧厉:“……”
梁千里笑眯眯地把杯子递到他面前,萧厉皱眉 “啧” 了一声,屈尊降贵地尝了一小口,勉强承认:“一般。”
说一般的人自己又倒了一杯。
梁千里也渴,只好从书包里拿出另外一盒盐渍杨梅,何一川惊呼:“千里,你这包是哆啦 A 梦的口袋么?”
梁千里讪笑,杨梅是他和李觉晓去后山亲自打的,阿婆用井水和盐泡洗过,又铺了一层盐渍,保持甜意和鲜味。
红白映衬,殷梅细雪,像一颗颗饱满晶莹的红宝石,一口咬下去,酸甜可口,唇齿生津。
杨梅不是什么名贵水果,超市很少见,多是市场和路边的摊贩才会有摆卖,更别说出现在林霜影他们的家中。
四个人一起分着吃,大快朵颐。
林霜影早把什么丝袜奶茶忘到脑后,很不淑女地打了一个浅浅的嗝,不好意思笑道:“你好大方两千里,以后来我们教室玩儿吧,或者我们过来找你。”
梁千里觉得他们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吃过,也太可怜了,充满同情地望着他们:“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