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律一时没有说话。

  林佟兴致勃勃地弯下腰去看他,然而只堪堪看到清晰绷紧的下颌线,就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男人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掌抚在他眼皮上。林佟怔了怔,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扫过面前的掌心,下一瞬放在他脸上的手动了动,接着将他的眼睛蒙地更紧。

  “都出去。”

  接着,五条律的声音响起。

  林佟有点惊讶,下意识地抬起手搭在五条律蒙住自己眼睛的手上。他听见五条隼烦躁地’啧’了一声,接着是一阵东西撞在地上乒铃乓啷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坏相与血涂的尖叫声,听起来像是五条隼抓着两人走了出去。

  胀相似乎还没有走。林佟听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然而下一瞬,不知道五条律做了什么,胀相的声响也差地消失。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林佟的四周变得很安静,他眼前一片漆黑,不免变得有些紧张。

  “……你要干什么?”

  林佟轻声问道。接着感觉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移开,他抬眼,还没来得及看轻五条律的表情,就被两条手臂用力箍住了腰。

  林佟微微睁大双眼,伏在五条律温热的怀抱中,鼻尖全是男人和服上若有若无的冷香。

  “是,我很担心你。”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尾音中带着一点叹息。

  林佟惊讶于他的坦诚,嘴角下意识地翘起,刚想起身说些什么,却被背后的手按了回去,腰上的压力在一瞬间变得更紧。

  在说出这句话后,五条律感到如释重负,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在两人独处的空间里终于能卸下肩上的责任。他垂下眼,按照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那样紧紧将林佟抱在话中,低头将鼻尖埋入少年颈间堆积的乌发中深吸了一口气。

  “我一直很担心你。” 五条律揽在林佟腰间的手逐渐用力,像是要将少年严丝合缝地嵌入怀中一般,他侧过头,手背爱怜地在林佟神情惊讶的脸上一抚而过:“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林佟愣愣地看着五条律,对他突如其来的直白感到诧异。

  五条律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合时宜,他生性内敛又身处高位。如此直白、甚至可以说是不知羞耻地向一个少年表达自己的思念……是五条律自己也从未预料过的事。

  他朝神情惊讶的林佟笑了笑,眼神中无法克制地流露出柔情,略微低下头,凝视着少年黑曜石般的眼眸低声道:??“从你离开五条家,我就一直在——”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林佟抬手捂住了嘴。

  林佟耳根发红,抬眼瞪着五条律:“别说了!”

  五条律略微睁大的眼睛,苍蓝色的眼睛中有些疑惑。林佟看着他的样子咬住了下唇,眼神有些羞恼——这人平时三棍子打不出屁来,怎么现在突然废话这么多!

  似乎是看出林佟的羞恼,五条律没有挣扎,顺从地点了点头,右手打出一个手势,向林佟示意他不会在乱说话了。

  林佟见状拧了拧唇,这才缓缓松开手。五条律果然很顺从地没有说话,然而他眼神没有从林佟身上移开,苍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柔光,就这样静静凝视着林佟。

  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林佟看着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竟然从他柔和的目光中感到一阵灼烧感,欲盖弥彰地垂下眼避开了男人的视线。

  就在他移开眼神的同时,空气中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林佟头都不用抬就能想象出五条律看着自己勾起唇角,眼角牵起浅浅笑纹的样子,一时嘴唇拧地更紧。

  房间中的气氛逐渐让他无法忍受。就在这时,门外远处的走廊上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林佟几乎是接着回过头,看着和室的大门上倒映出侍女的剪影、他几乎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家主大人,打扰了,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侍女恭敬谦卑的声音响起,林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五条律,却见男人脸上的柔色在刚才的一瞬间已经悉数褪去,又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了。

  林佟回过视线,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接着冲门外道:“你进来吧。”

  侍女打开门,先是冲林佟笑了笑,接着在林佟身后的五条律时瞬间顿住。

  她自然认得五条律的脸,千年一见的六眼,五条家的天才,咒术界的冷面暴君,谁会不认得?但是侍女却想不明白,这位暴君为什么会大喇喇地出现在这里,还将一只手搭在新上任的美人家主腰上。

  林佟看着那侍女跪坐在门口小半天没动,疑惑道:”……怎么了?”

  侍女这才如梦初醒,瞬间在五条律冰冷的眼神下打了个抖,接着猝然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迈着小碎步走到林佟面前,将手上的一叠资料轻轻放在桌面上,小声道:“家主大人,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啊,谢谢。” 林佟拿起那叠资料,直接将它们递到了五条律面前:“这是给你的。”

  看到他的动作,侍女立刻瞪大了眼睛,没人比她更清楚那叠纸张代表着什么。五条律垂下眼,随手翻了几下那叠微微泛黄的纸张,在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骤然蹙起眉头,抬眼看向林佟。

  看到他的眼神,林佟微笑着道:“怎么了?”

  五条律看着他,问道:“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当然。” 林佟笑了笑,在侍女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伸手翻了翻那叠纸张道:”加茂家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田产,店铺,农庄——“旁边的侍女看起来要晕过去了。闻言,五条律眉间的痕迹更深,他看着林佟道:“既然你知道,那你也应该明白这些对加茂家很重要。”

  岂止是很重要,侍女第一次如此赞成一个姓五条的说出的话。再强大的咒术家族也需要经济支撑,特别是在这个战乱此起彼伏的时代,没有了这些田庄和店铺、光靠杀咒灵可养不活这一大家子锦衣玉食的咒术师们。

  闻言,林佟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伸手,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本古籍。侍女抬眼看去,发现那赫然是加茂代代相传的赤血操纵术。

  林佟向五条律微笑着说:“没关系,你都拿去好了。”

  侍女骤然瞪大了眼睛,克制不住地提高声音:“家主大人!” 她脸色苍白得像只鬼魂,不可置信地瞪着林佟:“你不能这样——”

  接着,她像是骤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扭过头看向五条律:“是他哄骗你这么做的是吗?”

  她看着五条律冰冷却俊美的脸,又转头去看林佟、像是看着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让男人骗的团团转的败家美人,厉声道:“!男人的话都是骗人的,您千万不能、唔——!!”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侍女的嘴,出去又折返的五条隼面无表情地将她拖出去关上和室门。接着他回过头,噔噔噔走到林佟面前,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张。

  从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长大的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五条隼挑起眉,抬眼看向林佟道:“你干嘛?” 五条隼勾起嘴角,语气重带着些调笑:“你想嫁进五条家不需要做这些,只要你开口、那老头就会迫不及待地——”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一道噤声咒封住了嘴,只能瞪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五条律收回手,接着垂眼看向林佟,将那叠纸张推回他面前,道:“我不需要这些。”

  “不、你需要。” 林佟不容置疑地说。伸手又把那加茂的全副身家推了回去、抬眼看向五条律道:“放在这里也没人管,反正现在加茂已经是五条的家臣了,还不如直接拿给你。”

  见他坚决的态度,五条律笑起来,眼角浮现一点温柔的弧度,伸手摸了一下林佟的长发:“管理财产并不难。” 五条律低头,放缓了声音道:“我可以教你。”

  林佟心想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呆着这个时代管这些烂摊子。现在拿出来的都是他挑选过的优质资源,加茂家其他冗杂的烂账还有不少,他没工夫去管。

  “总之你就拿去吧。” 林佟将东西硬塞到五条律手里,向对方嘱咐道:“加茂家里只要是对你有用的东西,随便拿去用就好了。”

  闻言,连五条隼看向林佟的眼神都带上了一点惊讶。说实话,能在御三家的巨大财富面前保持本心,丝毫没有贪图之意的人很少,难道说林佟真的爱上了那个老头子。

  五条隼皱眉看向五条律,视线上下扫视这个男人,还是看出来这个老头子到底有什么魅力。

  然而五条律却从林佟坚决的态度捕捉到了一丝什么,心底猛地闪过阴影,抬眼看向林佟。

  然而,在他能够开口说话之前,五条律猛然感到了什么,移开视线看向门口。接着,他搂在林佟腰间的右手发力,瞬间将少年揽入怀中向右避开。

  下一瞬,和室的大门突然四分五裂。

  林佟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两道璀璨的刀光在眼前闪过,击碎了和室的大门也没有停下、一直袭向了庭院中,看到了其中屹立的一颗大树。

  在樱花树轰然倒塌掀起的烟尘中,一个异常高大健壮的身影缓缓走出。

  林佟缓缓睁大眼睛,向上抬起头,瞳孔中倒映出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怪异的装束。

  “不好意思,打扰了——”

  突然出现的银发男人身上穿着类似忍者装束的黑色紧身衣,左眼处有着放射状的奇异红色纹路,手上提着两把黑金双色的弯刀——看起来男人刚刚就是用它们劈碎了大门。

  在林佟抬头打量他的同时,那男人也在低头打量他。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头上成串的装饰品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真是位美丽的小姐。” 男人看着林佟弯起眼睛,俊美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仿佛刚刚没有做出突然暴力闯入的行为一般朝他道:“请问,您有看到一只恶鬼吗?”

  林佟抬眼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缓缓眯起了眼睛。

  下一瞬,刚刚还挂着和煦微笑的男人骤然面色一变,双臂上的肌肉群收紧,猝然抬起双刀交叉挡在身前。

  “叮——”

  在力量相撞的巨响之中,林佟下意识地闭起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便看见那个陌生的男人举着双臂,已经被击退到了和室大门之外,脚下蔓延出两条深深的焦黑划痕。

  五条律放下右手,左手环在林佟身前,看着门外的神情很冷。

  ”喂喂,一上来就是这个吗?” 门外,陌生的银发男人放下双臂,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肩膀,抬眼看向门内将林佟牢牢护在怀中的五条律,投降般地举起双手:“咒术师大人,您是姓五条对吧?我可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

  那人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道:“小人名叫宇髄天元,是鬼杀队的「音柱」。”

  ……鬼杀队。林佟抬眼,想起了上次遇见的那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柱?是指鬼杀队里面比较厉害的人吗?

  然而五条律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触动,他抬起眼,看向宇髄天元道:“你是新的柱?”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四分五裂的和室门,语气很不善:”所以才这么没教养。”

  他的语调虽然是上挑的,听起来却异常冰冷。宇髄天元唇边的笑容一滞,抬眼看着五条律,心里明白这个男人可能认识的柱比他还要多。鬼杀队的「柱」死伤律非常高,几本在几年内就会换一批新面孔,然而他眼前这位自出生起就声名鹤立的咒术师从小就在战场上厮杀——

  他可是听说这位五条家的天才在成人礼上斩杀了一只觊觎咒术师血肉的上弦鬼月,并从此在鬼界立下赫赫威名,搞得那个鬼王无惨亲自下令让所有恶鬼离咒术师远一点。

  说句不好听的,死在五条手中的上弦鬼月可能比整个鬼杀队加起来的都多。

  宇髄天元率先服软,笑着说:“不好意思,门会由鬼杀队负责修好的。”

  五条律脸上的坚冰没有丝毫融化的意思。这次不需要他开口,林佟已经先抱怨了起来:“那院子里的樱花树怎么办,我很喜欢的。”

  其实他完全不在意那颗树,纯粹时看这个男人不顺眼。

  宇髄天元看着林佟抬着下颌,在五条律的环抱中眉眼矜骄的样子,头一次感觉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本来是想给这个胆敢窝藏恶鬼的人一个下马威的,结果人家有人护着,小丑竟是他自己。

  宇髄天元眯起眼睛,看着林佟有点疑惑对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游郭舞女摇身一变搭上咒术师的——从他的妻子提供的情报来看,林佟明明应该只是一个被卖到游郭,疑似和恶鬼勾结的普通人而已。

  是因为脸吗?宇髄天元略微歪头,眼神落在林佟只有巴掌大的脸上,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美貌没有丝毫水分。

  就在这时,一个黄色的头突然从宇髄天元背后冒了出来,神情有些畏缩地看向林佟:“……小、小月姐姐。”

  林佟看到他,眼睛在那稻草一般的黄色短发上转了一圈,接着恍然大悟地认出了对方:”啊……你是那天那个丑孩子。”

  听到他的话,我妻善逸大受打击,骤然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色。林佟被他的表情逗笑,向他招了招手。我妻善逸虽然感觉受到了侮辱,但一看林佟脸上的微笑还是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然后就被美人笑着摸了摸头,又你捏了捏脸蛋。

  “现在一看又没那么丑了。” 林佟看着少年懵懂清秀的脸,疑惑道:“上次的妆是谁给你化的?真难看。”

  闻言,我妻善逸下意识用幽怨的神情看向了身后。

  被他视线扫到的宇髄天元挑眉:“喂小鬼,你看什么看。”

  林佟也看向他,接着露出了然的神色:“哦。”原来是这个没教养的家伙。

  宇髄天元:……莫名感觉被鄙视了。

  在这时,另一个身影从宇髄天元身后探出。林佟抬眼看去,发觉那是一个有着深红色头发的少年。他好奇地向林佟看来,眼神并不让人感到冒犯——这个少年的长相一看过去,就让人莫名觉得是个性格善良可靠的人。

  林佟看到他,怔了怔,心想现在鬼杀队里都是年龄这么小的孩子吗?

  而灶门炭治郎显然是个很实诚的孩子,他看着林佟上前了几步,仰着头介绍自己道:

  “您好,我叫灶门炭治郎。”

  林佟一向对有礼貌的孩子更有好看,他笑着向炭治郎点了点头,道:“你好,我是佟。”

  听到这个名字,灶门炭治郎顿了顿,接着脸上露出了怔愣的神情。

  佟。这个名字为什么……感觉在什么地方听过。

  灶门炭治郎眼神茫然,深红色的眼瞳中倒映出林佟美丽的面孔,心底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似乎也这样仰视过这个人。

  ……那是什么时候呢?炭治郎疑惑地想到。他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个人。

  接着,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仿佛是在很久之前,他的视角很低,似乎是正跪坐在某个地方。

  而在他的视野之前,在一片綴着星光的夜空之前,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凭栏眺望着远方。他有着一头很长的乌发,被人精心用镶嵌宝石的发带束起,编作了一条长长的发辫垂在身后,在月光下闪着微光。灶门炭治郎还注意到,他竟然赤着脚,而那纤细白皙的狡猾从和服的下摆伸出,上面竟赫然戴着两只细细的链子,上面串起的金色铃铛正随着轻风吹拂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简直就像是想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发出声响,便于链子的主人追踪他的行动一般。

  “佟大人。”

  他听见自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接着,倚在栏杆旁的男人似乎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缓缓地回过头来,长而浓密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在空中。

  灶门炭治郎注意到,他的上半张脸被一张符纸遮住,只露出了一个尖巧的下颌。虽然看不见全貌,但灶门炭治郎却莫名地有种感觉——这个人影就是林佟。

  然后他便看见,在自己的视野中,那个人微微张开了双唇,喊出了一个名字。

  “喂,炭治郎?”

  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灶门炭治郎猝然抬起头,撞进了林佟带着疑惑的眼眸。

  林佟看着从刚刚开始就突然怔住的少年,蹙眉问道:“你没事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说话哦?”

  灶门炭治郎如梦初醒,看着林佟面带关切的脸,一时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怔愣地开口道:“佟大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林佟愣了一下,接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灶门炭治郎看着他笑,这想起在场的人不知道他刚刚看到的回忆,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什么烂俗的搭讪一样,他转头便看见宇髄天元饶有兴趣看戏般的眼神,瞬间闹了个大红脸,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啊、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灶门炭治郎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下一瞬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五条律冷漠的目光在灶门炭治郎身上一扫而过,只手放在林佟的肩上将他拉远些许,接着看向他们身后的宇髄天元,微微眯起眼睛。

  宇髄天元看着他,脸上看戏的表情略微收敛,很明显感觉到五条律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不说出些什么有力的理由,这个咒术师会立马出手将他们三人直接轰出去。

  于是他微笑道:“当然有。”

  宇髄天元上前几步,将我妻善逸与灶门炭治郎挡在身后,先是看了五条律一眼,接着垂眼看向林佟,道:

  “根据我妻子提供的情报,看起来这位美人小姐家里,似乎藏了不止一只恶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