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那名最开始出声的女子转头看向羂索，又回头看林佟，神色逐渐疑惑。不知道这个新上任的加茂家家主为什么反应这样大。
羂索也知道自己已经失态，眼神却牢牢黏在林佟的脸上不能转移，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少年那张浓艳的、让人见之难以忘怀的面孔。
……这张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羂索急促地呼吸着，看着正依偎在五条律身边的少年——对方与千年前的样貌丝毫未变。他瞳孔震颤，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眼中出现了幻像，还是千年前的妖女投胎转世，再生为人。
如果是后者，那他恐怕狗命不保。
羂索伏在桌子上的手剧烈地颤抖，甚至都有些站不住，多年在多位强大咒术师手下苟延残喘、抱头鼠窜的丰富经验告诉他，如果想要活命，要不就现在跑路，要不——
就现在杀了他！
羂索的眼眸中倒映出少年那诡艳的面庞，刹那间起了杀心。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毫无征兆地飞袭而来，刀尖直取羂索面门！
羂索瞳孔紧缩，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下意识地向后一仰，那刀锋堪堪擦着他额头上的缝合线滑过、猛地扎进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那箭矢其上的力量之大，让箭锋直接深插进了树干里，连带着树冠都被震动，树下顿时扑朔着落下一地樱花。
林佟脸上的冷色一闪而逝，手中的弓弩瞬间消失，接着，他脸上熟练地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抬头向五条律抱怨道：
“五条大人，那个老头一直看我。”
少年的声音又娇又软，在场的人本来都被那只突然射出的箭矢吸引了目光，闻言又转向林佟这边，接着，她们便看见从一开始就少言寡语，安静坐在一旁的五条律抬起头，脸上冷漠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痕。
接着，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之下，五条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起身，接着瞬身出现在了羂索面前，猝然伸手掐住了羂索的脖颈、直接将他举到了空中。
“啊——！！”
人群中顿时传出女子的尖叫声。在她们惊恐的眼神下，五条律结实的小臂上肌肉绷紧，五指牢牢捏住气管，被掐住的羂索面色发紫，额角蹦出青筋，喉咙里已经开始倒气。
五条律神色冷漠。苍蓝的六眼中杀机毕露：“果然还是该杀了你。”
林佟看着眼前的场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原本只是想撒个娇把刚刚自己攻击羂索的事情糊弄过去，没想到五条律反应这么大，不好。
林佟亲眼见过羂索几次放弃肉体逃跑，对这个脑花怪的苟命能力有很清晰的认识——如果五条律现在杀死这个名叫加茂宪伦的肉体，最大的可能便是羂索再次放弃肉身逃跑，下次又不知道会寄生到哪个倒霉人类身上。
想到这里，林佟赶忙跑上前一把抱住了五条律，两条手臂用力地箍住男人精壮的腰身，赔笑道：
“诶、诶！五条大人，算了算了、这种老头咋们不跟他计较——”五条律动作一顿，他并没有放开羂索，同时垂眼看向林佟，冷声道：“放手。”
林佟抬起眼，讨好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上下翻飞，弯起眼睛道：“不要。”
五条律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罕见地有些犹豫、
当权者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五条律一向奉行的原则是言出必行，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是大多数，但是一旦出手，便必会摧毁敌人。
羂索抓住了他犹豫的间隙，短暂让颈骨错位，从五条律手下挣脱出来。
他捂住喉咙上已经发紫肿胀的伤痕，呛咳了两声，抬起头声音沙哑地向五条律道：“五条……咳、真是对不住——“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已经收起了对林佟的杀意，朝五条律赔笑道：
“我似乎是在游郭看到过这位月君、不知道他是你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羂索佝偻着身体，笑着看向脸色冰寒的五条律，道：“您不会介意的吧？”??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羂索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五条律为了一个游郭出身的小情人竟然对御三家之一的加茂家家主下杀手，这件事就算对于有「暴君」之名的他而言也太过离经叛道——恐怕过了今天，五条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迹就要传遍整个咒术界了、
周围留着没走的女子们纷纷抬手捂住嘴，惊讶而好奇的眼神在五条律与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的少年身上流转——
本来以为五条律这位铁面暴君是天生的无情种。没想到是时候未到。
众女子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就叫老房子着火，越点越着。
本来觉得自己为了五条家主母的名号，以及五条律那张脸能够勉强容忍林佟的贵女们见状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在又一次骚乱的客人中间，产屋敷曜哉微微侧过头，朝坐在他右后方，披散着银色长发的女子，轻声道：“看清楚了吗？”
那名神官打扮的美貌女子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是。那枚箭矢的确自少年手中射出。”
闻言，产屋敷曜哉略一点头，接着转回目光看向气氛紧绷的三人。
他看着姿态亲密地拥着五条律，并且被白发咒术师不着痕迹地挡在身后的少年，缓缓眯起了眼睛。
同时，五条律看着满脸堆笑的羂索，脸上神情微变，接着表情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他伸出右手，轻轻拉开少年紧紧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并顺势将少年的手裹入掌中，转头看向一开始出声的禅院家女子，道：“你认识他？”
那被点名的女子一惊，接着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周围的众人。五条律见状转过头，冷漠的眼神不轻不重地在众人身上扫过。
产屋敷曜哉第一个站起来，朝五条律微微颔首：??“看来今天的时机不太对，既然这样，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接着他便在两位神官打扮女子的搀扶下转过身，炼狱杏寿郎跟着起身，视线在林佟的身上一顿，接着便护送着产屋敷曜哉离开了现场。
随着鬼杀队一行人的离开，在场的女子们也纷纷跟着找借口告辞，羂索看起来倒是很想留下，但是在五条律冷淡的眼神下不得不告退。在他离开之前，用充满怀疑的视线在林佟身上转过——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并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难道真是转世？没有继承前世的记忆？
羂索心中充满猜测，在看到站在林佟身边，一直若有若无地挡在少年半步之前的五条律，眼神骤然变得阴沉。
不论什么时候，这个「母体」总是能找到强大的靠山……真是让人不爽。
羂索烦躁地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年的运势真是差劲。但下一瞬，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奸猾地转了一下眼珠——如果说「母体」转世之后没有前世的记忆。那能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羂索回过头，在无言的阴影下，黑沉的眼中暗色一闪而过。
同时，在确认在场的其他人皆已离开后，五条律再次把目光放在了那名禅院家的女子身上。
林佟站在五条律身边，看着这个五官中看得出几分禅院家血脉影子的女子，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妙。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右手，却瞬间被用力地捏了一下，林佟顿住动作，抬眼看向五条律面无表情的侧脸，对方显然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另一边，禅院家的女子面色犹豫，在五条律眼神中无言的压迫感下，还是开了口：“……这是妾身在家中偶然听得的故事。”
那女子朝五条律微微俯首，动作优雅而恭顺，显然是个封建贵族之家娇养出来的贵女，她声音柔婉道：“妾身是禅院家家主的嫡次女，自小得幸在父亲大人身边教养——妾身小时候，曾经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
那女子话说到一半，顿了顿，仿佛在说什么不能让他人知道的秘辛一般压低了声音道：
“据说千年之前，禅院家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名特殊的族人，虽为男子，却能够像女子一般生育子嗣。”
女子低柔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林佟听得一愣，心想这女人难道真的认识他，接着便感觉握住自己右手的力道发紧。
林佟怔了怔，接着抬起头，与五条律苍蓝的眼睛对上了视线。那双眼睛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林佟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见五条律垂下眼，视线仿佛意有所指般在他的小腹处停了一下。
！
林佟瞬间睁大了眼睛，有点炸毛地用手左手捂住腹部。
五条律见状，眼神略微抬起，神情冷凝的脸上有融化的迹象、眼角有轻微的笑纹一闪而过。
那禅院家的女子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细微的互动，接着道：“传说中，那位少年貌好若女，形貌妍丽至极，引得御三家为其争斗不休，导致了咒术界长达十年内乱、然后……”
那女子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五条律回过头，垂眼看向面色犹豫的女子，眉心微蹙：“接着说。”
闻言，那女子抬起头，在看一眼五条律后转看向林佟，神色有些怪异地开口，道：
“御三家为了平息祸乱，将那位美貌的少年献给了鬼神——两面宿傩。”
闻言，五条律的脸色一变，神情骤然变得阴沉。在幼时曾经听说过的传说骤然从记忆深处浮现，他确实也有听说过，在咒术全盛的平安时代存在的鬼神两面宿傩曾经迎娶过一位御三家出身的人类妻子。
并且，传说中，两面宿傩的最终陨落，似乎与那位流淌着着咒术师妻子有不小的关系。
想到这里，五条律垂下眼，视线在身边神情疑惑的林佟脸上一扫而过。同一时间，听到女子的话，林佟脑中瞬间回想起之前那个奇怪的梦境，他眼底闪过深思，面上却纹丝不动地保持着疑惑的神色。
五条律凝视他几秒，接着收回视线，抬眼朝那女子看去：“你为什么知道是他？”
闻言，那女子脸庞泛上些许粉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林佟的脸，接着低下头，低声道：“妾身年幼时不懂事，曾经探入父亲大人的书房，看到了一张画像——”
说到这里，她再次抬起头，看向起那始终萦绕与自己的梦境中，与眼前少年一模一样的稠丽面孔，轻声道：“佟君有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
闻言，林佟微微蹙起眉。似乎是怕他不信，那女子撩起衣袖，露出自己的手腕，朝林佟与五条律道：??“妾身不巧正好习得验证血缘的咒法，若五条大人不相信，妾身可以当场为佟君进行验证。”
听她这样说，林佟顿时瞪大了眼睛，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这、这不用吧——”
然而他还没能退回去半步，就被五条律握着手拽了回来。
林佟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右手被握着抬起，无辜地眨着眼睛向神情冷淡的五条律道：“不要、我怕疼。”
“不会疼。”
低沉的男声刚刚落下，林佟便看见自己的被五条律握住的右手指尖溢出一滴鲜血，不多不少的一滴血珠漂浮在空中，向那禅院家的女子飞去。
林佟眨了眨眼，根本没看清五条律的动作，确实一点也不疼，想发脾气都找不到地方发，一口气顿时憋在胸中不上不下。
五条律似乎是早有预谋，见林佟说不出话的样子，拧紧的嘴角的微微勾起。在他们面前，禅院家的女子也在自己的指尖划出伤口，一滴鲜血从中泌出，几乎是在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就与林佟的血液紧紧缠绕在一起融为一体。
看见眼前奇异的一幕，林佟睁大了眼睛，禅院家的女子见状则是惊喜地笑了起来：“血脉相融！你果然是禅院家的人——”
林佟眼角一抽，还想为自己争辩：“……血液相融、其实是因为细胞膜破裂——”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五条律的捂住了嘴，男人苍白宽大的手几乎遮住他半张脸，将他朝自己的怀中带了带。看见五条律脸上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那禅院家的女子拧起眉，接着骤然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瞪着五条律神色淡然的脸，颤声道：“你、你早就知道——”
“只是猜测。”
五条律打断女子的话，接着看了周围侍候的下人一眼，接到信号的下人们上前，立刻将女子团团围住，动作轻柔却不失压迫地将她往门外带。
女子猜的没错，在五条律触碰到林佟咒力的一刹那，不仅分辨出了其中属于五条家的咒术，还同时察觉到了少年身体中丝缕属于禅院家的咒力。
他早就对林佟的身份有所猜测。
那女子神色震惊，在仆从的环绕见抬起头，尽量提高了声音朝人群外面色平静的五条律道：“五条大人！佟君是禅院家的人，您不能一直这样关着他！“
女子神情颇为激动。人群之外，五条律抬起眼，神色冷淡地张口吐出两个字：“我能。”
他的语气平静却笃定。咒术界的暴君一向是言出必行，女子明白他话中的分量、瞬间瞪大了眼睛：“你——！”
这个暴君！女子暗自咬紧了后槽牙。不甘的眼神看向从刚才开始就被五条律困在怀中的林佟——那可是禅院家千年一遇的「天生母体」，居然流落到了游郭那种地方，还正巧不巧被五条找到了——那些分家的人到底在干什么！连筛选血脉都做不好吗？！?
不错，这位禅院家的嫡出大小姐下意识地认为，林佟是不巧在分家出生，因为年幼时并未展现出咒术天赋而被家族抛弃，这才流落到游郭的。
……如果是在本家出身，他们才不会这么有眼无珠、让珍贵的『母体』流落在外！
禅院家的大小姐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瞪向五条律，这个昔日的良配在她眼里已经瞬间变成了夺取他人珍宝的暴虐恶龙，她早该知道五条律不是什么好东西！?
五条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女子充满恨意的目光，也或许是毫不在意。他垂眼道：“下周之前，我会将婚书奉与禅院家。”
此言一出，庭院中骤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几秒之后，被仆人们团团围住的女子秀目圆瞪，原本一直保持着恬静神情的脸上夹杂着蓬勃怒火与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她先是低声喃喃，接着骤然拔高了声音，瞪着五条律道：“你这个死不要脸的、唔——”
她话说到一半，嘴唇便像是被拉链封住了一般突然合拢在了一起。只有一双秀目中怒气翻涌，其中倒映出五条律冷淡的脸。
女子很快被半拖半拉地请走。等到一群人走出庭院，都还能听见禅院家大小姐不甘的呜呜声，对方似乎还在喉咙中模糊地骂些什么。其实就算听不见，众人也知道女子在骂什么——左不过就是五条律三十大几还带个孩子居然还有脸觊觎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少年，不要脸罢了。
听着禅院大小姐被堵在喉中的咒骂，在女子周围的五条家仆人们都满头冷汗地低下头，生怕这姑奶奶把五条律骂生气了让他们受牵连——那位大人轻易不生气、但一发怒就必定血流成河。
在一行人的身影彻底离开五条家内院，声响完全安静下来后，林佟才感觉捂在自己脸上的手缓缓移开。
他抬头看向五条律，微微眯起眼睛：“婚书？”
五条律收回手，神色依旧很从容，他放开林佟，甚至很绅士地向一侧踏出半步。在确保自己给少年留下足够的空间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
“这是将你留在五条家最好的办法。”
五条律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很平静，似乎是完全为林佟着想一般，抬眼向他道：
“比起曾经抛弃过你的禅院家，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吧。”
虽然说出的是问句，那五条律的声音中却没有丝毫疑问，严密笃定的话术没有给林佟留下丝毫反驳的空间。他的态度似乎十分公正，看起来就像是个负责任的长辈，语气礼貌而带着淡淡的疏离地说：
“虽然是婚约，但我对你不会有任何越轨之举，你不必担心。在五条家，你会被奉为最尊贵的客人，没有任何人会限制你的自由。“
林佟闻言抬起眼，视线在五条律的身上转过一圈，唇角微微勾起，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接着他上前一步，主动将手放在了五条律的胸膛上，五指微微下压，隔着和服按着男人坚实温热的胸膛，抬起浓密纤长的睫毛：“五条大人——”
林佟弯起眼睛，右手食指抵住五条律的胸口缓缓滑出一个圈。蔷薇色的双唇轻启，用很轻佻的声音说道：
“如果您喜欢我的话，可以直说。”
感受到手下的男人的身体略微僵硬，林佟勾了勾嘴角，接着他猝然一把推开了五条律，面上的笑容褪去些许，退后几步，朝五条律挑眉道：
“这么遮遮掩掩的真的很没意思。”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讽刺，年轻的面孔上满是对年长者的挑衅，似乎是在嘲讽五条律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与咒术界至高无上的权利，却在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一个少年面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五条律缓缓抬起眼，苍蓝的眼眸中倒映出樱花树下，林佟在纷飞的花瓣之中向自己挑眉的样子。视线在少年格外流丽的眉锋上一扫而过。
接着，他的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林佟脸上滑过惊讶，下一瞬，便在极近的距离看到那双苍蓝的双眼。
一只宽大的手紧紧扣在了他的后腰处，带着与以往的礼貌疏离全然不同的力道，让林佟几乎能够透过轻薄的衣物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林佟被惊了一下，浓密的睫毛上下颤动，下一瞬后腰的力气便加重，将他揽近了几步。
林佟呼吸微滞，眼前灿烂的阳光被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他被完全笼罩在了五条律的阴影之下。
在背光的角度，五条律略微下垂的眼中，苍蓝的瞳孔仿若深潭。
”如果我不掩饰的话……“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神色惊讶的少年，六眼中仿佛有什么压抑的情绪正要涌出：
“你会觉得更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