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一如预料中的狭长冗深, 两侧都是房间,唯有走廊尽头开了扇窗以供采光。她们的房间就在走廊角落,里面有一组双人床, 一套桌椅,房间角落还有一个简单的洗漱台, 上面贴有一块污渍斑斑的镜子。
“公共浴室就在楼梯口左侧那一间,厕所则在右侧。”莱斯特说, “这里是女寓所,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会不方便。”
林元枫过去摸了摸床榻上的被褥, 因为潮气,摸起来有点冷硬。
“其他人呢?”她问。
“罗伊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就在你们隔壁,她们应该还在休息吧,我猜。”
达娜无精打采地走到床边坐下, 拿起一个枕头抱在怀里。
“卡茜。”她小声说, “我好想妈妈……”
林元枫不得不走过去安慰了她一番。莱斯特倚在门框边, 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很微妙, 像是在旁观一场戏剧演出般,欣赏着她们在这场剧目中的种种反应和情绪。
她并不喜欢这种注视, 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
“对了,你的包。”莱斯特突然开口道,“它还没被检查吧?见鬼, 我现在才想起来。”
林元枫没有犹豫, 直接将它从肩上取下递给了他。
“都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罢了。”她浑不在意地说。
“我知道。”莱斯特打开她的包,在里头仔仔细细地翻了一翻,“但是, 这是罗斯金先生定的规矩, 哪怕是一个打火机, 都得经过检查才能带到这个岛上,尤其是你们这些外来者,我们需要更谨慎些。”
他翻看了半天,在包底拿出了一个指甲剪,似笑非笑地说,“唔,它看起来确实只能修剪修剪指甲。”
林元枫不由得叹气:“是的,先生。”
他将它随意抛回了包里,把包还给了她。
“好了女士们。”他站直身子,调整了一下帽檐,“我该走了。”
他刚要离开,林元枫便叫住了他。
“等等。”她道,“你刚刚不是答应了我,要带我去一趟罗斯金先生的办公室吗?”
莱斯特脚步一顿,回头定定看她片刻,才点头:“好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3号大楼,大雨仍在下,纷纷扬扬,没有任何将要停歇的意思。
坐上那辆漆身斑驳的皮卡后,林元枫用手肘抵住车窗边缘,静静望向远处。
雨水的冲刷下,这座黑色的岛屿更显诡谲朦胧,那遥远的瞭望塔像是一把大马.士.革.刀,直直插在崎岖的礁石上,冷硬,锐利,不通人情。
她伸出手指,在微微有些潮湿的玻璃上圈出了塔尖的位置。
罗斯金的办公室就在职工寓所附近,开车不到十分钟的距离。
那是一座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两层楼屋,米白色的砖墙光滑平整,赤陶瓦铺就的三角屋顶向两旁延伸,窗棂和墙线都被漆成了亮眼的白色,像是退休军官回乡下老家的住所般,在晦暗的天色下,温馨得有些格格不入。
莱斯特说,这里是监狱典狱长的办公楼,同时也是住所。
此时门开着,往里望去,地板上有着湿脚印的痕迹。
“进门后左手边第一间,那就是他的办公室。”莱斯特按了下门铃,提醒,“你很幸运,看来他在。”
林元枫很奇怪的:“你不进去吗?”
莱斯特不看她,只握住伞柄,让伞尖重重叩了下地面:“没必要。”
林元枫沉吟片刻,向他道了谢,而后转身进去了这幢楼屋。正对客厅的那面墙装有壁炉,旁边堆叠着一摞硬木,上头则挂着一副如树枝般盘虬的驼鹿角。
乍一看与普通人家的家里没什么区别,让人很容易就在里面卸下心防。
按莱斯特说的向左手边走去,那间房间的门半掩着,她往里瞄了一眼,罗斯金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正在写着些什么,兴许是一份文件的手稿。
她敲了敲门,罗斯金手里动作不停,只道:“进来。”
“典狱长先生。”她唤了一声。
罗斯金抬起眼来看她,似乎有些诧异:“是你啊,这位……”
“卡茜。”林元枫自觉接过话道。
“卡茜小姐。”罗斯金放下黑金棱形帽盖的钢笔,双手交叉抵住那张手稿,将下巴搁在了手背上,问,“是莱斯特带你来的吗?”
“是的。”
“那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林元枫吸了口气,微微笑道:“只是想来知道关于联系救援队的事罢了,他们打算怎么安排呢?”
“这个嘛,本来我正准备找人去通知你们的。”罗斯金耸了下肩,随意放下手,整个身子后倾靠在了牛皮软椅的椅背上,“可能你们得等几天了。”
林元枫听见这句话,眼睛不禁眯了眯:“发生什么了?”
“岛上的卫星电话信号中断了,暂时无法联系外面。”罗斯金压低下巴看她,面色还算温和,“你也看到了,这阵子的天气简直糟糕透顶,以往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我已经让人试着去修了,只是,总得等天气好起来不是吗?”
他语气不疾不徐,话里也不见什么纰漏,但林元枫却是心一沉,猛地想起了昨夜塞西莉娅和她说过的话。
“等几天……”她垂下眼,朝房间的角落投去不经意的一瞥,过了几秒钟才问道,“那么,您觉得我们到底需要等几天呢?”
“这倒不好说。”罗斯金看似苦恼地叹道,“也许,两天就好了吧。”
他身后的百叶窗微微倾斜着,天光黯淡,办公桌上点着一盏嵌白琉璃台灯,光线落进他的眼里。不知怎么的,明明他神情放松,那双绿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却如狼般阴沉狠厉。
林元枫本能地从他身上察觉到残忍,那种来自上位者漠视一切的,时刻准备蚕食掉什么的残忍。
她沉默片刻,又试探地问:“岛上总有船的吧,不能用这些船送我们去市区那求助吗?”
罗斯金笑了笑:“我想不能,一是因为天气……”他指了指身后的天色,“二是么,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由于岛上囚犯的特殊性,所有往来岛屿的船只都需要十分严格的记录,况且,你们在岛上停留几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你认为呢?”
林元枫和他对视一瞬,淡淡地扯了下嘴角:“那么,打扰了。”
罗斯金颔首。她便转身准备离去,还没走几步,却突然被对方叫住。
“卡茜小姐。”他唇边挂上了莫测的笑意,“你在洛杉矶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想,你一定是个社会精英吧?政府文员,律师,还是……”
他若有似无地扫了眼她微微屈起的手,“杂志编辑或者记者?”
“我经营着一家花店。”林元枫游刃有余道,“算是卖花界的精英吧。”
“是吗?”他笑说,“这个季节洛杉矶的郁金香和紫藤花开得应该不错。”
“您经常去洛杉矶?”
“只有几次罢了,出于公务。”罗斯金搭起十指,很快移开了目光,“我该去监狱巡视了,那么,还麻烦你去告诉其他人一声这件事。”
林元枫微顿,再次飞快地瞥了眼房间的某处角落,这才和他礼貌地告辞离去。
***
达娜已经蜷缩在双人床的下铺上睡熟了,身上盖着那张冷硬的薄被子。
林元枫坐到床边,盯着狭窄格子玻璃窗上滑下的如麦芽糖丝的雨痕片刻,忽然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达娜。
“达娜,达娜。”她边柔声呼喊她,边摸向她的额头,语气有些急切的,“醒醒,你不能再睡下去了!”
达娜被她弄醒,惺忪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你又发烧了。”林元枫叹道,“而且有点糟糕,我们从塞西莉娅医生那离开的时候,忘记拿药了。”
少女耷拉着脑袋,脸因为刚刚的熟睡而泛着红。她迷糊地摸了下自己的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
“卡茜,我确实感觉不太好……”她咬住唇,“我的体温是不是特别高?”
“我带你去塞西莉娅医生那里。”林元枫说。
达娜有些犹豫的:“可是,莱斯特先生离开了吧?”
“总能找到别的人。”林元枫不以为意地将她扶起来,二人又像初上岛时那样紧贴着往起居室外走去。
打开门,走廊上湿漉漉的,左前侧修有一道阳台,那儿正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与莱斯特款式相同的警卫服,不过颜色偏灰,褐色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梳成一个小辫,嘴唇则严肃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们一出门,她的视线就落在了她们身上。
“要出去吗?”她抓着手腕,问道。
林元枫来时没见到她,这么冷不丁冒出来,不免皱起眉,但很快,她又了然。
——这不过是监视罢了。
“是的,她又发烧了。”林元枫示意怀里的少女道,“我得再带她去一趟医生那里。”
女警卫不甚在意地掠过达娜的脸,说:“我带她去就够了。”
“我觉得她会害怕。”林元枫带着点歉意看着她,“她年纪很小,还在念高中。”
后面这句话让对方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妥协道:“我带你们去吧。”
她们到的时候,雨势渐小,医院大楼仍是那样静悄悄的,不过进门后,楼梯上有一个男警卫捂着耳朵下来。
“怎么了?”带她们来的女警卫问。
“有一头蠢猪拿藏起来的瓦片划伤了我的耳后!”男警卫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东西,缝了我整整三针!该死,晚上查房的时候,我要把他们的底裤都给翻过来看清楚!”
女警卫见怪不怪,只说:“这是常有的事,让医生再给你开些止疼药吧。”
“不了,我更喜欢尼古丁的味道。”
对话停在这里,她们径直上了二楼,往走廊的末端走去。
塞西莉娅的办公室门开着,往里一看,却不见她的身影,只有一位女护士背对着她们整理书架上的书籍,或者说,她也在翻阅。
林元枫认出那是玛德琳,便唤了她一声。
玛德琳转身,似乎只用一眼,就明白了她们的情形。
“可怜的小姑娘,她又发烧了是吗?”她朝她们走来,“你们走得太急了,药都忘记带了。”
林元枫问:“塞西莉娅不在吗?”
“B区有位女犯人因为心脏病又晕倒了,她赶去急救了。”玛德琳摇头,比了个祈祷的手势,“我的老天,这是那位女犯人这个月第三次晕倒了,明明每次身体检查都好好的。”
“你的意思是,她装病?”林元枫笑了一声。
“这可不好说。”玛德琳接过达娜,扶着她坐到沙发上,“监狱里常发生这样的事,犯人们不想劳作,或者企图逃跑,就会这样。只是能怎么办呢?我们还是得赶过去看看,每一起病例都得记录,整理成卷宗。”
“真严格。”林元枫说。
“其实这些都是罗斯金先生定下的规矩。”玛德琳暗地里朝她眨了下眼睛,又稍稍扬高声音道,“你们得等会了,塞西莉娅医生已经离开两个小时了,我想半个小时内,她会回来的。”
她说着,又俯下.身对达娜道,“我来给你做些简单的降温措施吧。”
女警卫似乎是觉得无趣,又走出办公室去了走廊上。林元枫则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想着玛德琳刚刚的那句话。
这些规矩,都是罗斯金定的吗?
如果都是他定的,那么起码从表面上看,他是位十分严谨认真的人,对待囚犯也没有那么苛刻。
她转头,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书架上。照片里的男人笑容慈祥,与方才所见的罗斯金明明样貌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点岁月留下的痕迹罢了。
但她总觉得,这二者之间明显有些不同。
林元枫思索少时,忽而敛眉,恍然大悟。
她微微勾了下嘴角,刚想向玛德琳打听些信息验证自己的猜想,门外却冷不丁响起鞋跟踏地的声音。
紧接着,身穿白大褂的女人风一样快步走进。她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水汽,将白大褂脱下,随意挂在了衣帽架上,淡淡看向林元枫道:“比我预计来的要早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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