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 都源始于六百年前,那个出师独自历练的青晏宗第三十二代弟子,玉袭明。
她被爹娘送来青晏仙宗时, 长老们看出她资质出众,且灵根百年难得一见, 便赐其名为袭明。当时的青晏宗主更是收她为自己唯一的徒弟,要把她当做下一任宗主培养。
然而在她将过桃李之年时, 却深以为宗门无可教, 便出师离去, 独自在人间闯荡。
几十年来,她斩杀邪魔无数,无论悟道还是修为,都已是众灵修之中的佼佼者。后听闻明桑国有邪祟作乱, 更是奔赴前去, 以一己之力斩下那魔物和暴君的头颅, 让明桑重获太平。
飞升成仙, 天下灵修无不向往之。成仙之后,便再不受肉体凡胎拘束, 灵识与天地同寿,逍遥翩然,浑然游于万物间。
玉袭明想, 或许, 她也是想成仙的吧。
她在人间茕茕独行了近百年,也寻求了近百年。
倘若不是为了飞升,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 当她真的感觉到自己周身灵光涌动, 身体变得轻盈的那一刻, 她竟没有一丝宽慰,只觉茫然。
胸口像是堵着口气似的,叫她整个人都有些痉挛起来。成仙之后,便再无肉.体,亦无法干涉人间事,唯有宗门弟子列问仙之阵召临时,才能暂时重返人间。
然而,然而……
她攥起拳头,冷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消失,那点点萤火虫似的灵光环绕四周,如一只只窥探的眼,在审视着她,拷问着她。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她捂住胸口,蓦地起身,从荒野里的茅草屋中狂乱地跑了出去,衣袂翻飞扑打着她的脸,却让她思绪更加清晰。
——我不要!
她咬牙,恶狠狠地用目光钉向那片亘古不变、黑漆漆的夜空,像是有一只手要拽着她,却被她奋然甩开了一般。
——我不要!
她在心底怒吼着,在荒野里半跪了下来,费尽全身力气,去抵御着身体飘飘然几欲羽化的感觉。
腰间双剑悲鸣尖锐,仿佛也不想她就此离去,剧烈颤动着,发出夺目的光。
过了许久,久到冷静的夜颓然散尽,日光穿过明净的天,直直照入大地。虫鸟窸窸窣窣的声入耳,玉袭明石像一样僵硬的身体才动了动,抬头,怔然看着眼前日照西山,霞光万道的景象。
她仍在这人世间,只是,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的灵力已与天地同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普天之下再无敌手。
此后,她便成了这世间,最特殊的仙。
***
金台烛火幽暝,压在眼瞳里微弱地晃动着,似是一个个诉泣的幽魂。
这儿没有日光,连灌进殿内的风都是渗入骨髓的寒。脑袋因为接收了太多信息而变得昏沉,林元枫用力按了下额角,起身,静静走到乌木铺就的长廊上。
外头天幕寥廓,数盏银錾八方宫灯垂落,随风扑朔不定。天光黯淡,灯内火光却盛,笼面上的图案也清晰可见——绚丽,绮美,每一盏灯笼都绘有模样不一的美人图,或立或卧,赤.裸着丰腴的身体,鬼魅而妖异。
她眯了眯眼,抬手,轻轻拨弄了其中一盏。
灯笼悠悠晃动,上面描绘着的美人也愈显靡丽。
她低头,捻了捻手指,眼神微黯。
……这些灯笼,无一例外,全都是用少女的皮肉做的。
绥狐偶尔会去人间捉一两个流离失所的少女回来,吃掉五脏六腑后,就将她们的尸身炼成最低级的魔物,制成这些长明不灭的美人灯。
想来,当初在李府遇见的那名古怪女子,原先应就是绥狐宫殿里的一盏美人灯,只是不知何故跑了出去,扮作人间的灯笼被李胥的父亲相中,这才被带回了李府。
身后蓦地响起一阵轻慢的脚步声。
“醒了?”
很快,便有一只冰冷的手攀上她的肩,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颈侧。
林元枫回头,低眸喊道:“阿姐。”
绥狐轻叹:“你还是头一回离开我这么久,这声阿姐听着都生疏了。”
林元枫这才抬眼瞧她,斟酌少顷,问:“阿姐怎么突然将我给带回来了?”
绥狐却不答,手仍搁在她的肩上,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颈,目光幽幽,紧盯她片刻后,忽而笑了一声:“我问你,这些天你跟着玉守阶,是不是过得很快活?”
林元枫唇微动,暗觉不妙,想寻个囫囵话敷衍过去,但这具身体却不容她犹豫,一张嘴,直接把话吐了出来:“快活。”
绥狐闻言,笑意竟更深了,只是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冷恻恻的,看着叫人瘆得慌。
“……”林元枫几不可察地拢了下眉,找补道,“阿姐,我这些日子没有记忆,所以……”
“嗯,我知道。”绥狐漫然地收回手,旋开眼光望向殿外的天,语气微寒,但不是对着她的,“只是还真是古怪,玉守阶是怎么识破我身份的。鹿尾山那次也就罢了,这次么——”
她又看过来,若有所思的,“你中了毒危在旦夕,她都还有余力分辨,难不成,她对你有了疑心,知道此行有诈?”
玉守阶这人的心思,自己就没琢磨透过。林元枫叹了口气,老老实实道:“我也不清楚。”
“也是。”绥狐端详着她的面容,似笑非笑地说,“你这张脸与我有些相似,又来历不明不白的。若是鹿尾山那次我没有现身,兴许这次就成了。”
林元枫抿了下唇,默然。
“不过,我看她倒是挺喜欢你的。”绥狐又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古怪的笑,“你觉得呢?”
林元枫头皮微紧:“嗯,是有点喜欢。”
她只想咬住自己的舌头,好叫自己不要再答对方的话。
绥狐眸光一深,所幸不再多说什么,只转过身去,意兴阑珊道:“我还要在地宫静养几日,这几日,你便自己待着吧。”
林元枫落下眼帘,淡淡应了一声:“是。”
***
成仙之后,玉袭明仍与往常一样,披着遮挡面容的罩袍,腰负双剑,为人间除去作乱的邪祟。
只是她已是仙身,再厉害的邪祟,也抵不过她挥剑轻轻一击。
渐渐的,她忽而生出一种困惑来——她如今的本事,难道就只能做这些事吗?明明……
她望向苍渺深沉的人间,心一点点变得惘然起来。
时值天灾,北旱南涝,饿殍遍野,人易子而食,百姓苦不堪言。玉袭明独伫一山巅之上,将这一切静静看在了眼里。
耳边是将要饿死之人的哀嚎,眼前是干裂萧条的田地,和瘦骨嶙峋四处漂泊的灾民。她闭了闭眼,最终,以万钧之势朝远处挥下一剑,硬生生劈出一条河道来。
那年人间大灾,却幸得一圣人出手,移山开道,引水振田立渠,广救灾民。浩劫过后,圣人虽未留名姓,也不露容貌,但她的义举还是广传于世。百姓为她建庙立传,就连最懵懂的孩童,都会吟唱歌颂她的诗谣。
自那以后,玉袭明像是再也不想顾忌什么似的,或披罩袍,或戴面具,或扮作侠客,或装成村妇,行走在茫茫人间,惩恶扬善,为百姓除去所有奸佞,不再仅仅是食人血肉的邪魔,乃至那些贪官、暴君,都一 一死在了她的剑下。
她已是仙身,脱离凡俗,模样变幻不再受制,可随心所欲化形。后更是变作一国之君,自中原一统各国,立国号为雍,励精图治,任用贤才,人间由此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百年盛世。
渐渐的,她腰间那把凡剑杀过的人,竟是比那把灵剑杀过的邪魔还要多。
有时,她都快分不清自己挥出的是那把只能斩杀邪祟的灵剑,还是那把可斩世间人的凡剑了。
夜深人静时分,腰间双剑颤鸣不止,她抽.出它们,看到那把凡剑逐渐变得漆黑、阴森,声声哭嚎传出,似是万鬼悲啸,那样凄厉,那样惨痛,仿佛一个个被她杀死过的人,在剑里诘问她的罪行一般。
数年过后,她听闻昔日的明桑国旧址成了骇人的司幽鬼域,旋即奔赴那地,挥剑除去鬼域里的所有魔物。
然而,在她落下一剑后,鬼域里缭绕的死气竟幽幽缠上了她腰间那把凡剑。剑身开始颤栗,哀鸣,她只感到有一道浸骨的寒气从剑里渗出,窜进她的指尖,而后游向四肢百骸。
明明早已是仙身,疼痛对她而言早就是很遥远的事了。但那一瞬,她的心口居然剧痛无比,意识恍惚间,她睁开眼,周围鬼影幢幢,数不清的手朝她扑来,将她拖入了无止境的深渊。
待再次清醒过来,玉袭明才猛地发现,自己犯下了如何滔天的罪行——人间各地又分裂对抗,战乱十年,灾祸肆虐,都是因她而起。
她呆立许久,抬头,望向了那片广袤的天。
仙之上,还有天。当初拜师入青晏的时候,她的师傅就与她说过,道法自然,皆不可违也。
她踉跄地回到了司幽鬼域,那处自己成魔的地方。
思量许久,最终挥剑割下了心头肉,看着它长成了自己的模样,而后离开,又慢慢变作了一个孩童。
天道不可违,但,她总要在飞升归位前,向这人间弥补点什么。
这块心头肉离开司幽鬼域后,来到雀山百叶门下,被宗门里的人收养,随后成长为一名温厚济世的灵修。
她在百叶门度过一世后重获新生,变回孩童模样,来到了易州,被易州百姓送去了彭王观,取名鱼素。
又是一世过后,鱼素的尸首在紧闭的洞府里变成孩童,浑浑噩噩地打开石门离开了易州,来到了青晏山附近,被一个寡妇捡到。寡妇将她养到十二岁,看出她有灵根后,就把她送去了青晏仙宗。
如此,便有了玉守阶。
***
绥狐离开后,偌大的宫殿一下变得沉寂空荡起来。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半死不活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林元枫踮起脚,取了盏廊上的美人灯,心不在焉地在整座王宫里踟蹰踱步。
也不知,玉守阶那边怎么样了。
想起自己的身份,不免苦笑了一声。
怨不得此前一直不能恢复记忆了,原来自己选的这角色是个反派兼卧底,还曾被人下了一道真言咒,若是初见时系统就让她拥有了记忆,恐怕玉守阶一句“你是何人”,她就将老底悉数抖了个干净,然后毫无意外地死在对方剑下。
只是现在才恢复记忆,剧情都发展到这一地步了,她能改变的已然不多。不过万幸,玉守阶并没有像原剧情那样被绥狐炼成傀儡。
但此事细想又的确古怪,明明她也没做什么,玉守阶究竟是如何识破绥狐真身的呢?
林元枫敛眉,沉吟片刻后,还是打算找个机会溜出鬼域,去玉守阶那探探风。
宫殿仍是旧时的模样,只是那些琉璃白玉都在这荒凉冷峭的天幕下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看着灰扑扑的。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王宫正中央的高台下,那儿有座重檐鎏金宝殿伫立,即使同样黯淡无光,也叫人见之不由得心生敬意。
她仰起头,静静凝望这座宝殿许久,擎着灯,踏过漫长的白玉阶上了高台,步入殿内。
如今有了原身的记忆,这殿内有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但掌握这个世界的剧情原委后,她还是想再去看一看,殿内供奉着的那尊金像。
昔日妙玄圣人出手解救明桑过后,新君上位,特意在王宫内建造金殿,供奉她的金身塑像,百姓闻风效仿,也纷纷在各地为她建庙立像。王宫里立的是金像,民间立的则多是木像。
后来明桑被死气吞噬,成了司幽鬼域,万物陨绝,满目疮痍,而这些供奉着妙玄圣人的庙宇却残留了下来,里头的塑像更是不受丝毫影响。
王宫里的这尊金像最为华美,也最为逼真。绥狐不止一次试过将它捣毁,然而次次都是徒劳。金像如有天护,在所有摧残中屹立不倒,圣洁如初。
林元枫站在空旷的殿宇内,举高手,照亮了那尊如古树般高大的金像。
雕像微微低垂着头,依旧是那怜悯众生的姿态,罩袍落下,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仔细看,她那薄淡的唇,和线条流丽的下颌,其实都与玉守阶如出一辙,只是当时自己未留心罢了。
林元枫注视着她良久,才幽幽地,从唇间泄出了一声叹息。
***
当初绥狐说想要吞仙,将那些已经飞升的仙灵吞食时,南臻只当她恨极了才说出这样的狠话。
飞升成仙后,连肉.体都不曾留下,这如何吞食?况且他们灵力无边,就算见到了,也打不过,此话更是显得荒唐。
不料,绥狐竟是认真的。
她对南臻道,灵修聚集的宗门之下,生长着一种灵物地蜍,此物千年为白卵,待破卵而出之时,就会吞食灵修将其取而代之。
地蜍既能吞食灵修,那么必定也能吞食仙灵。只要收集的够多,以灵修的血肉滋养,就能让它们提前破卵而出,将它们炼成与仙一样超脱世俗的存在。
炼成之后,自然连仙灵也能吞并。
青晏仙宗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宗,正是因为它曾有五位宗门弟子飞升成仙。而青晏宗的宗主则可借问仙之阵,请仙上身。
绥狐说,她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等玉守阶成为青晏宗的宗主。
到时候,只消找机会把她炼成傀儡,控制她列阵召仙上身,便可趁机用地蜍将那仙灵吞食化为己用。
一旦成功,那她绥狐便是这世间最恣意强大的魔物,天地亦覆于她掌下。
然而那个能将玉守阶炼成傀儡的时机,却不是那么好找的。
她胸口有面铜镜的虚影,彼时妙玄圣人对它下言咒时,绥狐在旁听得清清楚楚。
它可以为她消弭这世间任何魔物的伤害,意思就是,虽然初为青晏宗主的玉守阶还算稚嫩,但绥狐无论如何也是斗不过她的。
再者,傀儡阵需自愿入阵,这个自愿么,是比打斗还要难的。
这时机一等,又等了好几年。但最终,还是给绥狐等到了。
那日南臻正蜷卧在宫殿里小憩,忽地就被绥狐唤醒。
对方面色肃然,说有一计,要她去潜伏在玉守阶身边,获得这人的信任,届时她再现身打伤她,伪造出她中毒的模样。
玉守阶为救她,定会带着她前往芒谷找姜岐子解毒。而在那里,扮作姜岐子的绥狐会暗中列下傀儡阵,将其伪装成一道可以解毒的阵法,让玉守阶甘愿入阵,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们的傀儡。
南臻听得云里雾里,她一向是个木头性子,虽觉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有点麻烦的是她体内的真言咒——这是她们以往联手杀过的一个老道士临死前给她下的。
这道咒放在寻常人身上,应是没多大问题的,但放在邪魔身上,就很要紧了。所谓真言咒,奥义正在于“有问必答,答即真言”一句。
邪魔想悄无声息地食人血肉,必定要先设法蛊惑,过程自然是谎话连篇。被下了这样一道咒,对邪魔而言,无异于被割去喉舌了。
但很快,这个麻烦便被解决了。绥狐直接消去了南臻的所有记忆,教她变作一头懵懵懂懂的山犬,如此一问三不知,才更容易接近玉守阶。
此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彼时玉守阶被逐出师门,又遭了心上人的背叛,还被打伤,差点死在了司幽鬼域里。醒来却发现自己为一头山犬所救,起初虽有戒备,但相伴的日子长了,她也慢慢放下了戒心,真的把南臻当成是自己的爱犬看待。
而绥狐呢,也在南臻后头留了道魂识跟着,这才发觉,玉守阶要去鹿尾山找九玄方鼎,看一看自己的前尘往事。
她当机立断,不再按原先计划的那样打伤南臻,而是直接抢走了那北枭国将军程丹的羽毛,后又给他托梦,让他误以为是族人告知,用他的手臂为玉守阶她们指引鹿尾山的方向。
绥狐率先几天使用了那根羽毛召来莱莱鸟,被它带着抵达了鹿尾山,而后,便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她杀死了程丹所有的族人,又抹去所有痕迹,让鹿尾山看起来如往常那样风平浪静。
果真没过多久,玉守阶她们便来了。
绥狐佯装是程丹的族人,将她带去了一片湖泊,并告诉她,九玄方鼎就在里头。
玉守阶不疑有他,纵身跃入湖中。可惜她没有在里面寻到九玄方鼎,反而进入了一道诡秘的阵法。等再出来时,她已然成了绥狐的傀儡。
一如绥狐缜密安排的那样,她用炼好的地蜍吞食了一个由玉守阶召出的仙灵,将那些浩瀚无边的修为统统化为己用。
不过她的身体承受得有些困难,需要休养数载。
至于玉守阶么,她也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绥狐在休养前,操控她屠了两座城,看着她恢复意识后痛苦崩溃的模样,这才快意地回到了司幽鬼域。
而玉守阶在屠城后不久,便被她的同门捉去,上了青晏宗的刑台。
青晏众人对此无不痛心疾首,但事已至此,玉守阶屠城是铁证,谁也无法驳斥她的罪行。
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们最终还是决定,亲手将她的性命断送在刑台上。
只是行刑时,谁也不曾想到,那个始终坦荡直正的新任宗主玉无荒,竟会为了一个罪人,执剑愤然杀上刑台,打伤数名弟子后,带着玉守阶逃离青晏宗,躲到了附近的山洞里。
但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不知道,玉守阶曾被下过一道言咒。胸口那道镜影,能护她从任何邪魔手里保下性命,但同时,也叫她抵挡不了任何灵修的攻击。
行刑时,已有长老为表惩戒,往她身上打了一道灵鞭。
被救出时,她已是奄奄一息。玉无荒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她胸口那道铜镜模样的虚影岌岌碎裂开来,而她紧闭双目,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玉无荒抱着她片刻,蓦然下了决心,赶往青晏宗取出可列问仙之阵的金沙珠,将它们围着玉守阶摆好阵形后,以剑勾连,请仙降身。
而后,他向那请来的仙灵跪下伏拜,求对方救一救玉守阶。
那不知名的仙灵叹道,他确有一法可用,能教玉守阶起死回生。此法名为释心阵,需所爱之人入阵,在阵内,此人会深陷自己未解的心魔,或是恐惧之事,或是遗憾之事。
若能解开,则皆大欢喜,二人都能存活下来;若解不开,则是以命抵命,入阵之人将会永远留在阵内,唯剩被救之人醒来。故而释心阵又名噬心阵。
玉无荒闻言,眼睫轻轻颤动了下,但还是毫无犹豫地伏身,请求仙灵赐阵。
阵临,飘渺的烟雾自四面八方而来,将玉无荒笼住,他整个人随之陷入迷境。
其实,在入阵前,他便已做好了出不去的准备。在迷境里,他果然看到了那个困顿他多年的心魔。
年幼时,他还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父亲是一国丞相,廉洁奉公,却被小人构陷,落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他站在刑场外头,有声音在悄悄劝诱着他。
——你已今非昔比,只消挥一挥剑,即可救下你的家人。
玉无荒冷冷反问,灵修在人间亦是个凡人罢了,通身修为只对邪祟有用,挥剑下去又有何用?
那声音却怪笑。
——有用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们就要死了,你却连挥一挥剑也不肯吗?
玉无荒抿唇。刑场上,他的爹娘麻木不语,而他的胞弟胞妹却在差役的手下痛哭流涕。
而他么,因为被人看出有灵根,便被饶去一命,送去了青晏宗修行。那些冤枉斩杀他爹娘的君王与贼臣竟还想要他成为济世的灵修,去护他们一方平安。
耳边的声音继续幽幽开口。
——世人是愚钝的,蠢笨的,他们害死你的家人,你却成了灵修,要护他们平安,这很可笑,不是吗?
玉无荒垂眸,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又看了看远处被砍下的他父亲的头颅,久久不动。
画面一转,却是他的孩童时代。那样无忧无虑,他最疼爱的弟弟妹妹们,也成日伴着他,追着他。
两方场景不断交错着,混杂着。玉无荒只觉魂灵都被撕裂了,一面是朝他苦苦求救的家人,一面是没了呼吸面色苍白的玉守阶。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有些迷惘的声音响起,与那道一直引诱着他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
——我真的,能救下他们吗?
烟雾散去,玉守阶也渐渐有了呼吸。但等她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玉无荒冰冷僵硬的身体。
那一日,青晏山撼动不止,百里之内地坼天崩。有一魔物突袭青晏宗,宗内众人誓死抵抗,却都不是这魔物的对手。
死斗过后,这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宗,竟在一日之间,活生生被屠杀殆尽,无一人幸存。
至于那魔物是何来历,又是何模样,根本无人知晓。
亦是无人留意的角落里,那屠杀青晏仙宗的魔物从此陷入了无止尽的混沌之中,将永远重复着她被押上刑台,后又痛失所爱的这一天。
***
在司幽鬼域里百无聊赖地游荡了大半日,林元枫简直要闲出鸟来。她坐在长廊上,支着脑袋双眼上翻数着头顶上的美人灯。
从左往右,又从右往左。
最终,她起身,往绥狐口中的地宫走去。
这地宫倒不是原先就有,而是被绥狐潦草地打通出来的。
沿着湿漉漉的青石阶往下走去,阴风呼啸,地宫四面潮冷,有水滴从粗糙的墙壁滑落,那阵凉意简直要穿过人的身体,深深咬住骨髓。
林元枫眸光微动,一抬头,面前那尸山尸海的景象便毫不意外地撞进了眼底。
这儿不仅仅是绥狐养伤的地方,也是她滋养万千地蜍的地方。
放眼望去,那淡白色的卵膜裹着眼珠子一样的地蜍幼体,与凌乱的血肢肉块交缠堆叠,如一个庞大诡异的怪物,蛰伏在角落里阴森森地瞪着她。
林元枫蹙眉,迅速在地宫里巡视了一圈后,目光一凝,有些焦躁地舔了下自己的后槽牙。
绥狐竟不在这里。
难道她……
作者有话说:
伏笔终于写完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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