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离得远, 岛上风光只能看个大概,囫囵只觉与寻常岛屿差不多。
现下漫步其中,才惊觉别有洞天。
四面皆布有白玉像, 形状诡谲绮丽,如一团团流云散在葱郁的林木内, 并不惹眼,却叫人无法忽视。
林元枫盯着它们打量半天, 也没看出这些雕刻的是什么玩意, 反而是它们摆放的位置看着挺讲究, 或许是个法阵也说不准。
明机道人走在她们稍前头,脚下青砖浸着水汽,越往里走,景致越精巧。曲桥回绕间, 用玉石堆砌出了一个池塘, 有石瀑沿着渠道汩汩而下, 飞溅若雪。
池中倒养了不少锦鲤, 每条足有半人长,绛背黑纹。甫一经过, 便见它们团簇过来,张嘴乞食。
又往前行至数步,面前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屋宇, 瑞兽坐镇, 青烟缭绕。旁有槐树遮天如盖,正簌簌落着雪白槐花,青石地上却不见堆叠。
明机道人在这时回头, 开口说:“便进这里面, 让老道为你算一卦吧。”
“有劳道长了。”玉守阶说着停下脚步, 睨了眼跟在身侧的林元枫,道,“你留在外面。”
林元枫一顿:“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玉守阶却不语,只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便往那间屋宇去了。
林元枫见状咂咂嘴,想厚着脸皮跟过去,明机道人却笑笑,手中拂尘一扬,她便感到身上倏地一紧,而后竟不受控制地转身往回走去。
“小犬,且去看看那池锦鲤吧。”道人温声说。
林元枫梗着脖子,愣是强硬地将头扭回去,对他翻了个白眼。
直到走远了来到方才经过的那汪池子旁,才觉身子一轻,终于行动自如了。
她又不是真正的狗,对这些鱼没什么兴趣。
可是不知道他们算卦要算到什么时候,只得悻悻将爪子搭在玉护栏上,低头去看那些硕大的锦鲤。
看得久了,瞥见角落堆有鹅卵石,便过去叼了颗过来坏心眼地丢进了池里。
扑通——
水花四溅,锦鲤群顿时四处游窜着。
她刚露出点笑意,却见池中漩涡涌动,连水影也变得斑驳不清。
眨眼间,就见一道金光闪过,身侧玉护栏上竟凭空出现了一位双髻少女。
她赤着脚,坐在护栏上晃着腿,鸿衣羽裳,笑吟吟地看着她,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林元枫回神,下意识说:“双河镇。”
“双河镇?”少女皱皱鼻子,“没听过。”
林元枫才不管她听没听过,只狐疑地盯着这锦鲤化的少女上下打量着。
她记得玉守阶说过,妖兽要化人形,需食人血肉,然而一旦食了血肉,便是邪魔。意思应该就是能化人形的妖兽皆是邪魔,那么眼前这少女理应如此,为何她看着这么仙气飘飘的,不见一点邪魔气?
莫非,是那老道使了什么术法?
少女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又不吭声,便问:“你在想什么?”
林元枫刚想随便说说糊弄过去,结果嘴一张,将心底的疑惑抖了个干净。
少女闻言,顿时咯咯一笑:“对啊,我们之前就是邪魔。”
林元枫不免愣住:“之前是,那为何现在不是了?”
“受道长点化,我们这才得以脱离食人血肉才能存活的邪魔之躯。”少女细白的腿一晃一晃的,绛色鱼尾时隐时现,她眼珠一转,忽然道,“而且,道长以前也入过魔。”
林元枫:“?”
她回头看了眼那座屋宇,有些不可置信的,“他入过魔?如今,还能重新修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少女见她神情,也笑了起来,“灵修入魔,这样的事可不新鲜。要知道四百年前,有一位仙君,都已经成了仙还入了魔,而且……”
她说到这,突然停下,嘴巴微微嘟起。
林元枫追问:“而且什么?”
她却摇头:“剩下的我不知道了。”
“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道长总只讲到这。他说,此事是个忌讳。”少女摇头晃脑的,活像是在念经,“不可多言,不可多言……”
林元枫:“……”
凑过去,狠狠咬住她衣角。
少女嬉笑着要躲,要把衣角从她口中拽出来,但林元枫咬得紧,两人便在原地拉扯起来。
一拉一扯间,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冷淡的嗓音:“旺财。”
林元枫恍若未闻,继续和少女玩闹着。
脚步声便愈近,没多久,她只觉后颈子一疼,就这么被玉守阶给揪了过去,被迫松了口。
而那少女有点惧怕玉守阶似的,也不敢嬉笑了,噤声垂首,很快身子一翻,又化回原形跳进了池中。
“你方才做什么呢?”玉守阶半点余光都没给那少女,只皱眉看着林元枫,“和一条鱼也能玩得那么高兴?”
林元枫老实道:“只聊聊天而已,至于高兴,还行吧。”
然后无视对方不豫的目光,低头自顾自舔起爪子来。
玉守阶不知怎么的,轻轻叹了口气,随意摸了下她的脑袋后,往她们来时的那条路走去。
林元枫见状赶忙跟上,问:“这就回去了?”
“嗯。”
“那老道呢?”
“在打坐。”
“他怎么说?”林元枫挨近她嗅了嗅,好奇得厉害,“身有异样,你究竟有何异样啊?”
玉守阶只静静道:“日后你就知晓了,现下,我们要去鹿尾山寻九玄方鼎。”
“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玉守阶微抬下颌,乌眸凝视着不远处平静的江水,淡淡开口,“明机道长说,若有机缘,我或许能从里面看清自己身上异样的来源,若无,则是白跑一趟,可能我这辈子都无法弄清楚。”
林元枫悻悻点头:“哦。”
她的常识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用,既然女主要去,她乖乖跟着就是了。
离开这凫鹭屿的方式仍是跳江,用剑风凭空开出一条道来。
上了岸,玉守阶复又执剑画出缩地瞬移的阵,带着她迅速离开了此处。
再睁眼,隐隐听得周围人声嘈杂,有香粉胭脂的甜腻味道扑鼻而来。
林元枫扫视了眼四周,她们正待在一条巷子里面,巷口那凌乱地放着一堆竹筐,时有行人经过。
“这里还是双河镇?”她问。
玉守阶靠着巷子的矮墙,眼神不明:“不,这里是荆关镇。”
“鹿尾山就在这附近?”
“不在。”她道,“我也不知道它具体在何处,所以无法用缩地术抵达那里。”
林元枫:“那来这里做什么?”
“打听消息。”玉守阶说着往外瞥了一眼,“此处我以前常来,这里酒楼商铺密布,四通八达,落脚游人甚多,如果这里打听不到,就去别处看看。”
林元枫闻言却不解:“那老道没和你讲鹿尾山在哪里吗?”
“他亦是听说,还未去过。”玉守阶漫不经心地用指尖划过剑鞘,唇齿轻动,“能告知的,也只有‘日最盛,天永明,鸟兽独足之处’一句了。”
林元枫眯眼:“日最盛,天永明……”
“我想,应是指纯阳之陵吧。”玉守阶两指抵颌,若有所思道,“此地在极北,霜寒天冻,日头终年不落,鲜有人居。只是此地这么大,要想准确找到鹿尾山的位置,还是有些难的。”
她眼眸一转,忽地转身,径直走出巷子,声音悠悠飘来,“走吧,暂且在这打听两日。”
林元枫晃着步子跟上,想起什么似的,脚步加快,急急提醒道:“哎,障眼法。”
玉守阶回头看她一眼,语气里多了点笑意:“无妨,镇上常有灵修经过,这里的人什么没见过?你只要别随便开口,一般是吓不到人家的。”
林元枫“喔”一声,步伐都轻松了不少。
照例还是先找客栈留宿。
李府送的东西很多,玉守阶没都带在身上,只挑拣了些银两装进荷包里系在身上。
林元枫并不知数量,不过那荷包鼓鼓囊囊的,她们应是吃穿不愁了。
这镇子规模果然比双河镇大上不少,街市横延数里,马车遍布,过路行人衣着光鲜。常常能看见几个背着剑的脚步匆匆而过,说不上是灵修还是普通侠客。
她们选了一处看着最热闹的客栈进去入住。才跨过门槛,就见在大堂那吃饭的客人们正议论纷纷,好像在谈同一件事,探头探脑地互相分享着消息。
林元枫偏头,认真听了会,将那三言两语尽数拼凑起来,才弄清楚原来是附近有个宗门竟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火烧过后无一幸免。
而那屠门的魔物却不知来历,甚至不清楚这魔物是否还留在原处。
听着听着,走在前面的玉守阶突然停下脚步,静静盯着议论不休的人群看。
林元枫没来得及反应,直接撞上她的后腰,忍不住闷闷问了句:“怎么了?”
“我曾与涿光宗的宗主打过几次照面,也算是有点交情。”她蹙了蹙眉,沉声道,“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
“唔,屠了全门,肯定是个很厉害的魔物吧?”
“嗯。”玉守阶收回目光,继续往柜台那走去,却留下一句,“待会,得先去涿光宗看看情况。”
林元枫倒是无所谓,只点了点头。
反正玉守阶也是那什么青晏仙宗的宗主,虽然是前任宗主,但本事必定不小,安危应是不用担心的。
向掌柜的开了间房,跟着店小二上楼进屋后,玉守阶再次画阵瞬移。
恍惚间,林元枫闻到了一股血锈混杂着灰烬的味道,肃冷阴恻。
她皱眉,睁眼望去,入目一片苍茫残缺,看来旁人口中的那场大火烧得真的很厉害。
放眼望去,偌大的宗地唯剩断壁残垣,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玉守阶“铛”一下利落收剑,在她身边低沉着嗓音道:“原本每处宗门都会有禁制,外人是无法直接用缩地术进到里面的,但现在……”
她顿了顿,闭眼,像是在感受些什么,片刻才道,“确实是无人生还。”
林元枫视线仍在巡视着这片山地四周,大概望了一圈后,不免疑惑道:“尸体呢?”
“自然是被吃了。”玉守阶半蹲下.身,手指蘸起地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捻了一捻,“既是邪魔,又怎么会放过吞吃血肉的机会?”
林元枫一悚,心底甚是恶寒:“这,涿光宗原本有多少人啊?”
“有一百余人。”
林元枫轻轻吸了口气,感慨:“这得是多厉害的魔物啊?你有没有头绪。”
玉守阶不语,只阴沉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手里的血。
林元枫看着那修长玉白的指尖被污血沾染着,莫名喉头一动,有点饥渴地咽了口唾沫。
饥饿感如附骨之疽,叫她有些狼狈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对于身体上的古怪,其实她心里隐隐有了具体的猜测。只是同玉守阶一样,这样的事可不能轻易说出口。
林元枫正出着神,余角突然觑见玉守阶站起身来,抬头望向远处,目光深幽。
她跟着看过去,却见郁然青天下,有数柄长剑破空而来,携光涌动。
林元枫奇道:“这是什么阵势?”
“引身入玉,御剑远行。”玉守阶淡淡道。
林元枫闻言挑眉:“唔,似曾相识啊。”
那白沙地遇见的男子,不就是用这招把她们带出去的吗?
“你见过?”玉守阶转头睨她一眼,“这是我们青晏宗的绝学。”
她说完,却不等林元枫答,一把拉着她躲到一处断裂的垣墙后面。
而远处,那恢宏夺目的剑阵越来越近。
片刻,只见天地静穆,风过云流。
为首的那柄银剑直直落下,楔入满是浓稠血痕和烟尘的石面中。
浮影波动,不过一个瞬息,剑前便多了一位男子,发束高冠,羽衣翩跹。
林元枫一见他,不禁面色微变,意味深长地嗬唷一声。
而玉守阶侧着身,亦在留意着那男人。她神情倒是平淡,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林元枫却笃定这两人关系不简单,故意悄声问她:“这些,都是你青晏仙宗的人吧?嗳,那他是谁?叫什么名呢?”
玉守阶不咸不淡地低眸看她,静默一霎,轻描淡写道:“青晏宗的现任宗主,玉无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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