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长风终究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悸动,移开目光,用面无表情掩饰那份惴惴不安,带着闻人歌下马。

  “咳咳,”闻人歌清了清嗓子,摆出一贯的懒散模样,看起来没那么心虚了,扭头到处看了看,奇道,“诶,怎么又是这儿?”

  “不知道,马带我们来的。”柏长风随口答道。

  眼前赫然又是那片平静的小湖,水鸟悠哉悠哉的在湖面上游动。

  闻人歌闻言挑眉,却也没多说什么,深呼吸,眯起眼睛享受了会湿润的凉风,身子骨不由就懒了下来,摸摸地上柔软的草甸,打了个哈欠,很没形象地躺在了地上,脑袋一歪,合眸。

  柏长风一怔,便也跟着蹲了下来,伸手,小心翼翼戳戳闻人歌的肩膀,“困了?”

  “嗯,”闻人歌哼出一个带着浓浓倦意的鼻音,“昨晚睡得晚。”

  柏长风唇角抿紧,低声道,“这里凉,回伯爵府睡吧。”

  “不了,我就眯一会就行,去你那……呼,不行,不顺路,”闻人歌迷迷糊糊说着,“半个小时后叫我。”

  柏长风有心将人直接扛回伯爵府,可手刚探出,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明明无论是将女人从河里捞出来那次还是虏上马的这两次,次次都算得上亲密接触。

  可刚才心中泛起的那丝悸动,让她……已经不太敢碰闻人歌了。

  怔怔看着女人清瘦的面庞和浓重的倦容,目光又渐渐落在了那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上。那股被自己强行忽视的烟草味又钻进了自己鼻腔,带一股子呛人的辛辣劲儿。

  脑海中想象的画面细节一下又丰富起来了——女人在月色和夜灯下一手拿笔,一手点了根香烟。不,山上恐怕没有香烟这么精致的东西,大概是山匪们自己卷的土卷烟,皱巴巴的纸,粗制滥造的烟叶,辛辣刺激,吸一口会咳嗽半天,但也格外提神。

  女人一边咳嗽一边喷吐着白色的烟雾,笔走龙蛇。

  “咳咳,咳。”

  出神的柏长风突然惊醒,低头——闻人歌的确蹙着眉在咳嗽,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更是有些白青,看起来快被冻醒了。

  她急忙脱下自己的大衣,轻轻将人裹了起来,一边在心中咒骂着这家伙这么虚还熬夜还抽烟真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一边小心翼翼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习武之人血气旺盛,闻人歌乖乖被她抱着,慢慢将脸埋进了还带着体温的大衣中,睡熟了。

  而柏长风也终于有时间开始思考。她一动不动,在混沌的思绪中最终抽离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柏长风,你喜欢她。

  ……

  柏长风是下定了决心就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当闻人歌一行人再次返回山寨时,在那条两人相见了几次的必经之路上,她看见了十多辆马车组成的车队。

  “我的行李,还有一些粮食和药物,”柏长风勒着马儿的缰绳,轻声道,“欢迎吗?”

  闻人歌有些猝不及防,讶异看着小伯爵,“你打算入伙了?”

  “没有,”柏长风眼神躲闪,“你信里……不是邀请我酿酒么?”

  闻人歌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为了凑回信字数随口许下的约定,狐疑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瞟了眼小伯爵身后的阿宁和苦着脸的老管家。

  柏家很久之前就一直是一代单传,小伯爵的伯爵府大则大已,其实里边没什么人,除了柏长风外,重要的恐怕就只有跟着柏长风一起长大的女仆阿宁和老管家了。

  这次……是都要跟着上山么?

  那和入伙有什么差别?

  “不,”柏长风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摇摇头,“只有阿宁跟着,只是周总管需要知道我去了哪。”

  闻人歌闻言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柏长风,调笑道,“喂,小伯爵,山上可不准有女仆伺候呢。”

  “我知道,我不需要伺候,”柏长风淡淡道,“是阿宁认字,我想着她年纪和孩子们差不多大,大概聊得来,可以去教他们认字。”

  闻人歌怔了怔——眼前的小伯爵年岁也不大,偏偏做事一板一眼,一本正经,透着股老成的味道,思考的问题也比自己想象中要成熟多了。

  令人惊讶。

  但这不是好事么?她心中暗暗想着:一个成熟的小伯爵,比自己预想中要一步步诱哄的胡闹孩子要好得多了。

  于是闻人歌唇角很快溢出笑容,驱马上前,伸手,“欢迎。”

  柏长风第一次郑重握住了她的手,也握住了那份邀请。

  ……

  第一次下山带回只狗,第二次下山带回十几辆马车和一个讨厌的家伙。

  尤拉西斯抱臂靠在一旁,不爽地看着宛若蚂蚁搬家一般将马车里的东西尽数般向屋子中的柏长风,看那条活蹦乱跳的狗子也格外不顺眼,思绪不由得发散。

  不能再让闻人歌下山了,照这么下去,第三次下山第四次下山得带回来什么?柏家的祖产和伯爵府房产证?

  咦?

  尤拉西斯一怔。

  好像也不是不行。

  “你好。”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呢,正主就过来了。柏长风朝自己伸出手,面上依然是那淡漠严肃的表情,彬彬有礼,优雅礼貌,“可能会小住几天,叨扰了。”

  尤拉西斯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随意握了一下,又板着脸,“山寨不养闲人,你既然来了就要守规矩,明天和我们一起去收玉米。”

  柏长风蹙蹙眉,“我带了二十石粮食上山。”

  尤拉西斯沉默。

  “还有药。”

  尤拉西斯纠结。

  “还有魔晶,标准样,二十块。”

  尤拉西斯动摇了。

  “你们聊什么呢?”闻人歌好奇地凑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滴溜溜转。

  “没什么。”尤拉西斯迅速道。

  柏长风却身子一抖,迅速转身,垂下脑袋低声道,“说明天去收玉米的事儿。”

  “啊,”闻人歌了然,“去吗?”

  尤拉西斯撇撇嘴——这种贵族老爷金贵得很,怎么会去?

  “去。”柏长风低眉顺眼,声音温和。

  尤拉西斯一怔,随后咬紧了牙。

  “哈哈哈哈好,”闻人歌笑起来,轻拍一下柏长风肩膀,又问,“要去看看葡萄藤吗?”

  柏长风眼睛一亮。

  “去。”

  “现在葡萄熟得正好,明天酿酒?”

  “好。”

  尤拉西斯不甘,向前一步,强行挤入正在交流的两人,“我也去!”

  闻人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不是对葡萄酒没兴趣么?说那玩意不够劲儿。”

  “但我对酿葡萄酒很有兴趣。”尤拉西斯板着脸。

  闻人歌直勾勾盯着尤拉西斯,看得后者都有些心虚了,才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好呀。”

  说完,她便转身,优哉游哉地走了。

  尤拉西斯顿时松了口气,而柏长风也慢慢抬起了脑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赫然已经全是汗。

  只是,两人都没看到,闻人歌转过身后彻底跨下的小猫批脸。

  “这两家伙,不会掐起来吧。”她跨着小猫批脸碎碎念。

  她是打定主意拉柏长风入伙的,那么未来尤拉西斯和柏长风必然要共事,要是两人看对方不顺眼,这工作得怎么开展下去?

  至于柏长风是否喜欢自己——她从柏长风略有些反常的行为和尤拉西斯毫不遮掩的敌意和醋意察觉到了些许。

  但她不在乎。

  喜欢自己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她每一个都在意那还了得?平常心对待就好。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小伯爵和以往的家伙不太一样。

  傍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闻人歌按照这些天的惯例点燃了夜灯,又点燃一根卷烟,坐在书桌前,拿过一摞白纸,就着先前的记录继续书写。

  辛辣激烈的味道呛得她鼻腔疼,却让她的思绪更加活跃。这其实也算她的老习惯了——一杯茶,一根烟,一份报告写一天,不良的生活习惯从前世继承到了现在,而前世猝死的结局也没让她收敛些许,反倒是变本加厉。

  反正这条命都是捡来的了,怎么霍霍也无所谓。

  她思索一会,组织着语言,却在下一瞬听见了脚步声。

  闻人歌蹙蹙眉。

  她在写山寨未来五年的计划,从宏观到微观,从大势所趋到每个可能发生的意外细节,殚精竭虑穷尽一切可能,想给尤拉西斯和那些山寨的朋友们留一份《出师表》之类的玩意儿。

  思考经不起打断,所以她千叮咛万嘱咐尤拉西斯这些天千万不要让人来打扰自己。

  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眉毛皱得更紧,抬头,黑脸看向窗外。

  柏长风一袭白衣站在月下,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

  啊对了,还能是谁?只能是刚上山的小伯爵。

  “来干什么?”闻人歌压下了脾气,却也难得没给小伯爵好脸色。

  “遛,遛狗。”柏长风第一次见到黑脸的闻人歌,有些怂。

  闻人歌一低头,才看见黑暗中的黑豹。

  这猎犬每天山上乱跑,还需要遛吗?

  她抿抿唇,耐着性子,温声道,“我在写东西,以后这个时候别来了。”

  柏长风点点头,却又拧着眉毛看闻人歌手上的卷烟。

  比她想象的还要呛。

  想象中没有描绘到的细节此时呈现在眼前——这豆芽菜本就虚弱的小身板可禁不起这么造。

  她上前一步,穿过窗户,伸手,握住了闻人歌的手腕,魔力发散,仔细查看。

  “你必须把烟戒了,”她声音严肃,“最好也禁止别人在你面前抽。”

  闻人歌怔愕望着近在咫尺的小伯爵,那灿烂的金发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

  嘶……

  这小伯爵,管的好像有点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