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死了,比起直接倒在黛洛芙招来的滔天雷罚中的秦同甫,他至少在弥留之际还留下了几句属于阿提拉小王子阿诺德的破碎言语,而非只有被欲望驱使的怪物嘶吼。

  四周是禁止人进入的熊熊燃烧的烈焰,热浪一波一波的袭来,让人几乎睁不看眼睛,而柏嘉良坐在死去的巨人身边一言不发,手指轻轻搭在他的额顶。

  浓稠如水般的白色雾气像是上好是丝绸,又像是蜿蜒的蛇,沿着她的手指不断从阿诺德体内爬出,乖乖盘绕在柏嘉良身旁,看起来安静而无害。膨胀的躯体随着力量被抽出渐渐萎靡缩小,很快变回了那个裸着上身的精壮男性,而柏嘉良身旁的白色雾气渐渐变得更加凝实,偶尔散发一丝恐怖的能量涟漪。

  柏嘉良却依然没有停止抽取,只是抬头看了眼那双盯着这边一动不动的紫罗兰眸子。

  眸中是浓烈的渴求和欲望。

  黛洛芙心跳渐渐快了起来,思维似乎都变得迟钝了,但听力愈发敏锐。

  她发现自己耳旁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而蛊惑过,那样熟悉,那么清楚。

  【拿走它,拿走它,你就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声音。线逐复

  而自己掀起叛旗,又率领斯努尔特诸人前来的目标,此时就在眼前。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掌心有淡淡的魔力流动。

  柏嘉良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了些。

  一只铁钳般的手掌掐住了黛洛芙的肩膀,秦含墨语气平静,“在想什么。”

  黛洛芙瞬间回过神,但依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求,指向安静环绕着柏嘉良的白雾,“想要那个。”

  “不,你不想,”秦含墨瞟了眼柏嘉良周围的东西,眉心拧成了个小疙瘩,扯着人就往一边走,“你承受不了那种力量,会像阿诺德一样变成怪物。”

  “我不会!让我过去!我就弄一点点嘛!”黛洛芙挣扎起来,可在秦含墨的铁掌下却毫无反抗之力。

  “别嚎了,我有事要问你。”

  黛洛芙忿忿不平地被秦含墨带到了秦同甫尸体前,探头看了眼,语气不悦,“怎么,要我给你们秦家人偿命啊。”

  “死了。”秦含墨对她依然是懒开尊口,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

  “当然,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你让我去哪里问皇都的事。”语气平静,是陈述句,但比反问更带点威胁性。

  黛洛芙思索了会,啧一声,“别问了,皇帝肯定就是要你命的,还要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干嘛呢?”

  肩膀上的手掌松开了,秦含墨抱臂,缓缓点点头。

  “也是。”

  黛洛芙多看了她一眼,女人神色平静淡然,甚至唇角挂着轻笑,看起来并不伤感。

  只是她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黛洛芙扭头看一眼坐在阿诺德身旁的那个年轻女人,再次确认了她们身上有同样的特质存在——只是那个年轻女人在努力掩盖自己的悲伤和不舍,而秦含墨没有任何情绪,沉默冷肃得宛若钢铁。

  “别看那边。”大概是以为自己还对那超凡力量念念不忘,秦含墨再次伸手,将人脑袋转了过来。

  “你的耳边真的没有声音吗?”黛洛芙悻悻转身,盯着秦含墨研究,想要撬开她的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

  “没有。”

  “我不信。”

  “哦。”

  “共享一下感知呗,我真不信,”黛洛芙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样,“你真的完全没有杀掉狗皇帝自己称帝的念头?”

  “当然有。”秦含墨被她念叨得有些烦了,又觉得得给她找点事做别老惦记着那危险的东西,于是直接伸手,五指几乎将黛洛芙巴掌大小的脸全部拢在掌中,食指轻敲了一下她的太阳穴。

  于是黛洛芙就听到了秦含墨所听到的。

  火花噼啪爆炸的声音,风声,远处隐约的叫喊。

  随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强悍而恐怖的帝国摄政王内心深处,是一片死寂。

  黛洛芙下意识合上了漂亮的眸子,沉下心感受——作为天才魔法师,她的心思过于敏锐了,同感能力极强。

  所以在感受到死寂的瞬间,她就觉得那漆黑的地方里面还有东西。

  “摄政王的责任,对战争的厌恶,和……对皇帝的仇恨,”她的声音轻盈空灵,描述着她在黑暗里看到的一切,“三道牢牢交织在一起彼此牵制的枷锁,又一起锁住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

  盖在她脸上的手掌顿时松开,秦含墨切断了共享感知的联系,唇角笑意收敛,神色冰冷。

  “这么不愿意我看到内心的秘密么?”黛洛芙睁眼,唇角依然是那慵懒随性的笑容,“有趣,你只是想杀了皇帝而已,对皇位还真没什么欲望,不像我。”

  她叹口气,摊摊手,“我这辈子就差把【注意看,这个女人热爱追逐权力】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冰川稍融,秦含墨唇角忍不住扬起了些,但很快换成一声嗤笑,又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次没手套了呀。”黛洛芙挑眉笑。

  秦含墨眯起眼睛,随手从空中抓来一团水,当着黛洛芙的面开始洗手。

  黛洛芙:“……你怎么不把手砍了呢?!”

  秦含墨扬眉,还没回答,柏嘉良就从两人身后走了过来,掌中托着一团凝实浓稠的白色液体,笑道,“两位,麻烦让让啦,要把这边的也回收一下。”

  黛洛芙胡乱点点头,身子一侧,但那目光简直要黏在了柏嘉良手上,秦含墨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像拎着只小鸡崽似的拎着不断扑腾的黛洛芙,去了阿诺德那边。

  到了血池旁才发现,刚才那个健硕的壮汉都已经不见了。

  留在原地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秀气少年。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秦含墨眸中有些些许动容,再看向黛洛芙,轻声问,“还想要那种力量么?”

  黛洛芙有些迟疑,但还是低声嘀咕,“我还是觉得我可以掌控那种力量。”

  “三次。”秦含墨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什么?”

  “如果第三次你还坚持,我也懒得管了。”她神色平静,声音也没一丝波澜。

  黛洛芙愣了一下,随后对这种把她当小孩子的行为有些恼火,磨磨牙,“那真是谢谢你了啊。”

  秦含墨并不回答,只是看向那座血池,微微蹙眉。

  总感觉……那里还有隐约的能量波动。

  ……

  抽取秦同甫身上的超凡力量并没有花多久,柏嘉良很快就再次回到了两人身旁,此时她面色略有些凝重,神情也有些挣扎,额上更是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秦含墨蹙眉,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柏嘉良下意识回答,摆摆手,露出个“一切都好”的安抚笑容,但很快她手臂就是一颤,勉强控制住了掌中下一秒就要爆炸的力量,苦笑一声,“其实不怎么好。”

  虽然这些力量在她的掌控中很乖很听话,但他们毕竟是那颗蛋最本源的力量。而自己再怎么努力,现在拥有的也不过是人类的躯壳。

  黛洛芙盯着她掌中偌大一朵绚丽绽放的白色花团,那花卉明明是纯白的,可似乎却闪着各色的绚烂光芒。她眼睛都不眨,口中轻声道,“你好像快到极限了。”

  “可以把【好像】去了,”柏嘉良这个时候还有精力说着俏皮话,笑笑,另一只手抹去额上汗珠,“但是……还能坚持一下。”

  她咬紧了牙,深呼吸几口,吐出口浊气,刺破自己的指尖,抬手。

  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一圈又一圈无痕的涟漪朝四面八方散发,发出无声的呼唤。

  “发生什么了吗?”黛洛芙茫然看着天空,“我好像没有……”

  下一瞬,她屏住了呼吸。

  无数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从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缓缓升起,宛若夜幕中闪烁的群星。被内城方向的剧烈轰鸣和滔天雷罚惊醒的普通人们惴惴不安地缩在自己屋子里,偶尔有人通过紧闭的窗帘往外看一眼,再一低头,一丝轻薄的白色雾气就从心口飘了出来,无视了墙壁和房顶的阻碍,飘向夜空,宛若给夜空披上一层银纱。

  “好美。”黛洛芙喃喃道。

  像是一场永不谢幕的烟火表演。

  “已经融入普通人体内的超凡力量你也要收回来么?”秦含墨只是看了眼天空中的盛景,就忧虑地望向柏嘉良,“这里加起来总量和你手中差不多了,还撑得住吗?”

  “撑不住,”柏嘉良果断摇头,又吐出一口浊气,“可是这些会对他们产生一辈子影响,我……只能尽可能多带走些。”

  “那剩下的……?”黛洛芙眼睛骤然一亮。

  秦含墨一声不吭,而柏嘉良苦笑一声,垂下的胳膊肘撞她一下,“殿下,拜托稍微看着她点。”险注富

  她垂下眸子,过了会,还是点点头。

  “呼,不行了。”

  柏嘉良又控制着多吸收了些,没一会儿,身子骤然一个趔趄,不得不停止了进一步的呼唤。秦含墨眼疾手快地迅速扶住她,蹙眉,“接下来怎么做?”

  “如果我的梦没错的话,去血池。”柏嘉良深呼吸好几次,左手托住颤抖的右手手腕,艰难开口。

  秦含墨示意她将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扶着她慢慢走向血池。黛洛芙则不舍地看了眼被无数白雾反映得明亮如昼的天幕,还是转身,快步跟上。

  血池不深,里面并没有梦中的无数连绵成山的白骨,柏嘉良盯着那血池底部的砖块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笑,“感受到了吗?”

  “一点点。”

  “那说明您真的很强,”柏嘉良赞叹一句,“敲碎它。”

  秦含墨毫不犹豫,一刀劈下。

  铺了厚厚数十层的砖块应声而碎,而在碎裂砖块的最底部,有一团柔和的白光。

  “那是什么?”黛洛芙探头探脑。

  “一个入口,但也可以说是蛋壳破碎后溢出的能量形成的一个临时能量界与物质界相交的地方,”柏嘉良笑笑,“我们得跳下去了,不要紧张,会有一点失重感的。”

  她冲两人点点头,随后轻盈地纵深一跃。

  黛洛芙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白光中,心里一阵发毛,扭头看了眼一旁整理装备准备向下跳的秦含墨,急忙拦住她,“等等,你知道底下是什么?”

  “不知道啊,”秦含墨淡然道,“按照她说的,可能是要去找颗蛋吧。”

  “那你还打算跟着下去?”黛洛芙有些紧张,似乎是想在秦含墨这里找到些认同,“我答应的可只是帮她杀了秦同甫和阿诺德,这都不知道要去哪呢。”

  她的声音里有些小抱怨,“我的殿下耶,您好像真的很相信她。”

  “是,”秦含墨点点头,迟疑了会,又问,“你对她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昵感吗?就那种乍一看很陌生但越看越顺眼的感觉。”

  黛洛芙懵。

  “没有啊。”

  秦含墨耸耸肩,“我有。”

  她不再说什么,径直跳了下去。

  “喂,喂喂!”黛洛芙又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光团中,在原地愣了好半天。

  她抬头,看了看满天梦寐以求又唾手可得的超凡力量。

  又低头,看看那一团柔和的纯净白光。

  “我万一头着地了怎么办,”可怜的斯努尔特叛王欲哭无泪,小心翼翼站在了大坑边缘,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啊啊啊嗷嗷嗷嗷……诶?”

  只失重了一瞬间,脚下便传来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她小心翼翼睁开眼,在一片白到晃眼的空间中,看到了一抹黑。

  披着黑袍的秦含墨有些无语,又指了指前方,示意。

  “这是哪儿?”黛洛芙怔怔望着眼前的奇景,喃喃自语。

  这里是一片没有任何杂质的,纯净的白色空间,不知有多高多广。而在她们面前,有一道通天彻地的巨大裂缝,裂缝旁悬浮着一些碎片,而自己念念不忘的超凡力量凝成的白雾就宛若水银泻地般从裂缝中源源不断的奔涌而出。

  “蛋壳破碎后溢出的能量形成的一个临时能量界。”站在裂缝前的人转身,轻笑道。

  “麻烦指挥官大人说点我能听明白的。”黛洛芙没好气道。

  柏嘉良到这里后恢复了不少精神,托着掌中宛若实质的超凡力量也没那么费劲了,竟然还能搭上两句话,“煮过鸡蛋吗?”

  黛洛芙想了想,竟然点点头。

  “见过煮爆过的鸡蛋吗?”

  黛洛芙思考,“能想象。”

  “我们在煮爆了的鸡蛋碎裂蛋壳外的凝固蛋白里,”柏嘉良摊手,又笑笑,“不是我自吹,如果你了解现在的情况的话就能明白这是个多么精妙的比喻。”

  她手指轻轻碰上了那道裂缝,明明在笑着插科打诨,眼眸中却有些哀伤。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秦含墨轻声问。

  “这个和泄露出来的力量同源,”柏嘉良抬了抬自己的右手,挑眉,“提问,能看出有什么区别吗?”

  “刚泄露出来的那个更白些,”黛洛芙眯起眼睛努力区分,“你手上这个……带点其他颜色。”

  “没错,这个有杂质,”柏嘉良点点头,手指轻轻触碰着那道裂缝,“虽然这些杂质对它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会被自然的净化和排出,这就是问题所在。”

  就像排出黑潮一样。

  “那这些杂质是什么?”黛洛芙蹙眉。

  “人的欲望,”柏嘉良声音很轻,“那些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或残忍或失德,或平静或幸福,但一直都是想都不敢想,但在力量的辅佐下被放大了的欲望。”

  是只敢埋在心底的对贵族的憎恶变成直接释放的杀意,是面对不公平的忍气吞声到直接拍桌子或持刀杀人的暴虐,但也是渴求长命百岁无病无忧,渴望家人平安喜乐幸福终老。

  “这些所有的情感和欲望都会被一些筛选机制挑出来,然后……问题就来了,”柏嘉良无奈地笑笑,“这里是个不可以用常理揣度的世界。”

  “这里是凝固的蛋白。”黛洛芙嘀咕。

  “这些欲望,这些情绪都曾变成过那些力量的一部分,而被筛选出来后,残留于之上的部分具现化现实的力量让它们会在这个能量界……恐怕会发生一些奇妙的反应,”柏嘉良苦笑,“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黛洛芙思索,随后胳膊肘撞了秦含墨一下,“你听懂了吗?”

  “抽象的情绪和欲望会被具象化成怪物,”秦含墨淡淡道,“我没理解错的话是这样。”

  “差不多。”柏嘉良点头,表情诚恳,“而二位的任务,就是阻拦这些怪物。”

  她指了指她们身后的柔和光门,“不要让他们冲出去,危及到物质界。”

  她其实不太拿得准是否真的会有怪物,也不太确定那些怪物会不会冲出去,更不太确定在这个特殊能量界中具象的怪物到了现实会不会自动崩塌。

  但她不能赌。

  这颗蛋外泄的恐怖力量和大多负面暴虐的情绪组合在一起,又没有人类躯体本存的理智和道德约束,可以遇见的,会造成一场比任何黑潮更严酷的灾难。

  “好吧,”黛洛芙手一伸,魔杖落入掌中,随口问,“那些怪物会是什么实力?”

  柏嘉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不知道。”

  黛洛芙叹口气,又看向柏嘉良,“那您呢?指挥官大人,您做什么?”

  “我去裂缝里面,”柏嘉良微笑,“我得把它修好。”

  “嗯,很重要的工作,”黛洛芙敷衍点点头,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蹙眉,“去裂缝里面修?”

  “对啊。”

  “那你怎么出来?”黛洛芙有些不明所以,“你要出来还得再敲一个裂缝……”

  “我就不出来了,等一切解决你们可以直接走。”柏嘉良温和地打断了她。

  “嗯?”黛洛芙茫然,“那,那你就在那一边了?”

  “不,我也不在那一边。”柏嘉良唇角的笑容愈发柔和。

  黛洛芙突然不说话了。

  眼前的女人比自己还要年轻些,眸中全是不舍和留念,但又是那么的坚定温柔。

  “你就不能把手上的东西给她,让这家伙去吗?”她干巴巴地说着,拍了拍身旁的秦含墨,“你看起来还蛮喜欢这个世界的,但她不喜欢,而且有相当的自毁倾向。”

  秦含墨面无表情地拍掉了她的手,却并没有否认。

  柏嘉良讶异地看了眼秦含墨,苦笑着摇摇头,“不行。”

  在黛洛芙突然捅破那层窗户纸后,她突然意识到了秦含墨久郁成疾的心理问题,一时间唇瓣微张,想说些什么。

  但她终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时间不多,物质界就拜托你们了,”她沉默了会,轻声说着,又朝两人微微颔首,看向秦含墨,微笑,“殿下,请一定帮我看管好黛洛芙殿下。”

  “看管,什么看管?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拿我当小孩子呢?”秦含墨没回答,黛洛芙却在伤感中炸了毛,“看看我的性感身材!看看我的成熟美貌!再看看本天才的魔法天分和大魔导师的实力!”

  她口中嚷嚷的话顿了顿,盯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裂缝,抿抿唇,叹口气,拍拍秦含墨的肩膀。

  “喂,明明她才是个孩子吧。”

  秦含墨看着渐渐停止倾泻的白色雾气而渐渐排出的璀璨七彩光芒,淡淡道,“又一道枷锁。”

  “什么?”黛洛芙蹙眉。

  “她要我看管你,是又给我找了点事做,”秦含墨再次将肩膀上的手扒拉开,刀提在了掌中,面对慢慢在这雪白世界闪烁成型的人形怪物,轻声道,“第四道。”

  黛洛芙骤然意识到了她说的是什么。

  身为摄政王的责任,对战争的厌恶,对皇帝的仇恨,以及现在……多了被一个笨蛋小孩牺牲前委托给了她的自己。

  四道枷锁,锁着秦含墨的自毁倾向。

  “那真是谢谢你了。”她干巴巴说一句,又顿了顿。

  “其实是真该谢谢她。”

  “来了!”秦含墨低喝一声,持刀挥出,重重劈砍在了一个成型的人形怪物身上,“猜猜这是什么?”

  黛洛芙躲在她刀光挥出的安全空间里手持法杖迅速念诵,一道又一道雷罚落下,将软泥一般的快要成型的人形怪物一次次劈趴下,瞟了眼秦含墨对付的敌人,吐槽,“看不出来,一个傻大个。”

  刀柄滚烫,几乎握不住,秦含墨克制着从刀中传来的暴躁情绪,左掌心骤然一沉,左臂扬起,再次逼退了咆哮的大块怪物,淡淡道,“我猜是暴虐。”

  “那我这个是什么?”黛洛芙咬着牙,“劈不死,根本劈不死!”

  “如果不是怪物本身的特性的话,”秦含墨两刀交叉挥出十字的凄厉刀光,将【暴虐】劈成四块,【暴虐】蠕动着缓慢恢复,她又一刀砍向了另一个大个儿,抽空还能回头看眼黛洛芙对付的迅速重生敌人,耸耸肩,“可能是某个久病在床的家伙【活下去】的意志。”

  “这么好这么坚强的意志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啊!”黛洛芙哀嚎一声,随手招来巨大的青色龙卷风,径直将打不死的那个怪物卷到了空中,又一闪电劈向某个肚子极鼓的怪异怪物。

  “没有好坏之分,不管什么情绪和欲望被催化到了极致都具有杀伤力,”秦含墨横刀指向怪物群中靠后的那个,“看见那个连体的,四大两小的怪物了吗,像不像一家人?”

  黛洛芙瞟了眼那走到四块【暴虐】身边后顿时加快了【暴虐】恢复速度的“一家人”,咬牙切齿“像,那又是什么?”

  “说不定是个叫做【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愿望,朴素但强烈。”

  “我们真是作孽啊。”黛洛芙哀嚎。

  “没关系,你要不要来打这个【杀戮】?”秦含墨咳嗽了两声,“我觉得被它的杀意感染的有些心神不定了。”

  “那你来打这个会下小崽子的,”黛洛芙瞬间和秦含墨交换了位置,一魔杖能量束流瞬间击穿了【杀戮】的胸口,咬牙切齿,“我给它命名为【繁殖】!”

  “会有人有这种欲望吗?”秦含墨怔愕,却依然一刀一个。

  “谁说一定得是母亲本人的欲望啊,没听过‘多子多福’吗?”黛洛芙咬着牙,猛地举起魔杖,用力一挥,一大团火球凭空而生,在空中迅速旋转起来,甩出一道道火星,击穿了宛若潮水般涌上来的怪物群。

  “诶,那边还有没参战的,”火焰烧出了一大片空气,她眼尖,一下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些已经凝结成型的怪物停在原地,“什么情况?”

  秦含墨看都没看,“【恐惧】【懒惰】【胆小】【睡觉】【怕事】之类的呗。”

  “真有道理。”黛洛芙赞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古怪。

  “喂,秦含墨,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那种欲望?”

  “这里什么欲望都有。”秦含墨一刀掷出,又一记斜劈。

  “不不不,我是说,那种欲望!”黛洛芙重音强调。

  秦含墨刀尖一顿,随后再次毫不犹豫地劈砍起来,“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还有讲恐怖故事的天赋?”

  “……万一有怎么办?!”

  “没有万一,我们已经快被怪物们吞掉了。”

  怪物越来越多,宛若浪潮,秦含墨的刀依然在高质量的劈砍而出,可黛洛芙的大规模杀伤性魔法却无法总是施展。

  两人背靠背,紧紧靠在一起,对抗着越来越多的怪群,黛洛芙狼狈得不断往秦含墨的方向躲闪,魔杖顺发一个魔法的同时还要敲碎一个怪物的脑袋。

  “秦含墨你完蛋了完蛋了。”她却还能嚷嚷。

  “怎么了?”

  “你现在和我都贴在一起了,你肯定不能把你的背都砍掉。”

  秦含墨:“……”

  手臂被一只怪物一口咬上,她忍着瞬间逸散在躯体中的疲惫,手臂连带着那只怪物一起高举劈下,一刀砍断了黛洛芙那边一只小怪物的脑袋。

  “啊啊啊秦含墨,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知道。”

  “你怎么听起来还挺开心呢?!”

  “你听错了。”

  “柏嘉良就应该让我把我那群属下都带过来。”

  “得了吧,我分心照顾你一个已经够麻烦了。”

  ……

  在她们即将被怪群吞没前一瞬,一个身影一个飞扑,从天而降!手掌握拳,用力锤在了地面上。

  一道道灰黑色的波纹荡起,已经要堆到黛洛芙和秦含墨脸上的怪物顿时发出了恐怖的尖啸!在灰黑色波纹中迅速溶解。

  “好了,乖狗狗们,那边!”又一团淡绿色的柔和光团在人掌中凝聚成型,她蓄势,朝着角落的方向用力丢了过去。

  怪物们闻声而动,一下跑了个精光。

  黛洛芙手酸得魔杖一下掉在了地上,人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满脸“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柏嘉良,“……您好?”

  “您好。”柏嘉良唇角几乎要咧到了耳朵,殷勤地帮黛洛芙捏了捏手臂。

  “那是什么?”秦含墨也颇为讶异,但更令她惊异的是柏嘉良刚才使用的力量。

  “【生命】和【死亡】,”柏嘉良看着她轻笑道,“所有欲望和情绪最基础的驱动,和最害怕的归宿。”

  秦含墨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怎么出来了?”黛洛芙终于反应过来了,惊呼一声,捏了捏柏嘉良的胳膊确定还是个人,蹙眉,吐槽,“我刚才还为你掉了两滴眼泪呢。”

  “真的吗?”柏嘉良笑,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因为里面已经有个冤种……呸,我尊敬的亲爱的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好哥哥了。”

  ……

  时间拨到十分钟前。

  柏嘉良很难形容自己抱着那样撕裂疼痛的决心,一步踏入裂缝后,看到了张熟脸是什么心情。

  无语,委屈,想要哭,想要破口大骂,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和仿佛劫后余生的狂喜。

  “你为什么不早来说一句你会解决。”她一松手,将那团光芒交还给了蛋中的世界,用力抹了把脸,忍不住低声吐槽一句。

  而男人正一脸震撼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憋出俩字。

  “你谁?”

  “你姐,”柏嘉良没好气地怼一句,支撑着她的那股劲儿骤然泄了,她懒懒地靠在了一旁,笑道,“我能出现在这里,我还能是谁?”

  “你是,你是……”男人大概是柏嘉良见过的最年轻的男人,他此时语无伦次地指了指柏嘉良,又指了指脚下的蛋,突然愣了愣,正色道,“那你应该是妹妹才对。”

  柏嘉良耸耸肩,又忍不住确认一下,“你是来补蛋的?”

  “对。”男人点头。

  “呼,”柏嘉良彻底放了心,唇角疯狂扬起,但很快又蹙起眉,“你要怎么补?”

  “你来补蛋,需要的是所有的你,”男人也很快意识到了她是怎么个存在形式,分析着,“但我是一个完整的,发育良好的成年体,我来补蛋大概……”

  他指了指自己一条胳膊,“这些够了。”鲜猪复

  “还能长出来吗?”

  男人和她大眼瞪小眼,“这不应该我问你吗?”

  柏嘉良一想,明白了——大概这个家伙自己也不知道。

  “放心吧,能长出来,”大概和心情太好有些关系,她头一回看男人这么欣慰顺眼和一些感动,点点头,“我每次看你你都是好胳膊好腿的。”

  “谢谢了。”男人摊手,又朝她示意,“你在就好,外面还有很多逸散的能量,你能收集多少收集多少。”

  他指了指四周,“不然你会先天有亏。”

  “我不是她,”柏嘉良摇摇手指,“不过我马上就去。”

  步出裂缝的前一瞬,她骤然回头,疑惑问道,“你知道它为什么会碎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男人眼睛清澈纯净茫然。

  “我不知道。”柏嘉良摇摇头,心中有隐约的疑虑。

  什么东西能打碎这么恐怖的生命的蛋壳?

  甩甩脑袋,她压制不住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意,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么多,一步迈出裂缝。

  然后就瞅见了快被怪物淹没的两人。

  ……

  “也就是说,里面有你哥哥?而且他不用死也能填好裂缝?”黛洛芙勉强自己理解了柏嘉良的描述,捏着下巴,看着在柏嘉良手掌凝聚的新一批能量,咂咂嘴,“那我们要不要打个招呼什么的。”

  柏嘉良陷入思考,随后迟疑地摇摇头,“他应该不会出来。”

  “那我们进去?”黛洛芙好像会瞬移似的,一下蹿到了裂缝前,探头探脑,就差没伸手扒拉了。咸诸副

  柏嘉良吓一大跳,“别进去!”

  秦含墨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揪了回来。

  “呼,你要进去……那可能就完蛋了。”柏嘉良松一口气,却依然心有余悸。

  放一个普通人——就算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大魔导师在蛋面前也是个普通人,进了蛋内部,她都不敢想会造成怎样的混乱后果。

  直接被这颗蛋的自我保护机制消化到渣也不剩?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裂缝甚至有可能因此再也无法愈合。

  “不要进那个裂缝,”柏嘉良手持又一波凝聚成型的力量快步走到裂缝边,将力量丢进去,又熟练地丢出一小个【生命】球球指引着欲望凝成的怪物到一边玩儿,最后走到黛洛芙面前,哭笑不得,“你没命都是小事,整个世界都有可能爆炸。”

  黛洛芙只觉得后脖颈一凉,大概是被人盯上了,默默退后半步,离裂缝更远了些,看起来很乖巧。

  “你还需要搬运几次?”秦含墨倒没有再说更多指责她的话,而是换了个话题,环视四周,“好像这里的空间都变淡了些。”

  “不透支到极限的话,大概三四次吧,因为这里的力量我也在回收,”柏嘉良轻笑道,“既然有了机会,当然能塞多少就塞多少了。”

  秦含墨点点头,看着愈来愈淡的空间,轻声道,“天好像快亮了。”

  “是啊,”柏嘉良也舒出一口气,唇角带上温暖的笑容,“天亮了。”

  昨晚,对所有人……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平安一夜。

  一次又一次的搬运,几人也目睹着裂缝以均匀的速度渐渐愈合,柏嘉良估算着大概的速度,将时间压缩到了极致,以求对物质界的影响降到最低。

  只是,大概命运要和她开个玩笑,亦或者是宿命无视了个体的努力,在既定的轨道上缓步向前,无法阻拦。

  总之,在搬运最后一趟超凡力量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小意外。

  “柏嘉良,柏嘉良!”黛洛芙率先发现了不对,惊呼起来,“裂缝,裂缝它!”

  柏嘉良愕然回首,惊讶发现最后一小截裂缝正在以比先前快上百倍的速度迅速愈合。

  “混账,我就知道太年轻的靠不住。”她低骂一声,转身就是一个飞扑,将手中的能量团狠狠向前一扔。

  能量团离了还有挺远,裂缝却已经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什么都没剩下。

  “张伟!”柏嘉良愤怒了,爬起来,冲着一片虚空大吼。

  当然没有回应。

  “普罗米修斯!”她直接喊了男人真名。

  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大概用其他的方法离开了蛋,已经不在里面了。

  “柏嘉良!”黛洛芙又是一声惊呼。

  柏嘉良一低头,看见那团并没有很凝实的洁白能量团慢慢飘了起来,自己在空中迷路一般的横冲乱撞。

  “你自己能找到家吗?”柏嘉良惊喜起来了,微微躬身,试图和那团能量对话,伸指轻轻碰了碰,“加油,试试!”

  能量又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还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你不能吸收了吗?”秦含墨走过来,蹙眉,“你应该能够掌控这种力量吧。”

  “唔,理论上是可以的,”柏嘉良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但我不想。”

  尽管有些东西无法改变,但她一直在努力与那颗蛋划清界限。她是柏嘉良,是人类柏嘉良,而非那种强悍到恐怖但对生命视若无睹的生物。

  秦含墨耸耸肩,没有再问。

  只是那个能量团似乎突然找到位置了,骤然朝着一个方向猛冲。

  只是……那个方向有人。

  “秦含墨!”柏嘉良瞳孔一缩,迅速伸出手。

  她还是没够到那颗能量团,速度太快了,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能量团直勾勾撞入了她腹部。

  “哼。”秦含墨闷哼一声,浑身肌肉绷紧。

  但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能量团就这么消失了。

  “什么情况?”黛洛芙凑了过来,语气惊愕。

  “额,这个,”柏嘉良干巴巴地咳了两声,表情迟疑,“还没孵化的蛋,和还在母体的胚胎,有什么共同点吗?”

  黛洛芙愣住,想了想。

  “……有吧。”

  “共同点大吗?”

  “……挺大的吧。”

  秦含墨此时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手掌按在了小腹处,轻声问,“ta会变成什么样子?被那些负面情绪和能量影响……ta会变成怪物么?”

  “不,不会。”柏嘉良摇摇头,沉默了很久,恍惚间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碎片上笼罩的白色浓雾的由来。

  “她会成为一个很善良很棒的家伙,但是……承载情绪的是记忆,她要被迫吞下那些不属于她的,所有人的负面的,灰暗的,甚至是绝望的记忆。”

  “她会做很久,很可怕的噩梦。”

  ……

  “你们也该回去了。”随着裂缝的愈合,这个临时凝成的能量界也要消散了,柏嘉良站在那些逐渐萎靡蒸发的怪物面前,轻声道。

  而随着她话音落下,再也没有怪物能够具有具象化的形体,纷纷崩解成了五颜六色的情绪欲望碎片。

  “【暴虐】【懒惰】【守护】【永生】……”柏嘉良感受着那些五彩的情绪和欲望,轻笑一下,挥手。

  这些缤纷斑斓的,组成了人类最重要一部分的东西飞到了半空,朝各自主人的方向飞去。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血族,对吧。”秦含墨一只手按着小腹,望着天空中斑斓的彩片,轻声道,“我没有察觉到任何一个欲望是【成为血族】。”

  柏嘉良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现在还没有血族。”

  她大概明白了些血族的由来,算是多多少少和自己有关,而残留在物质界的剩余超凡力量聚集起来,大概也够几百个普通人转变为血族。

  但她还是不明白最后关键的,突破性的一步是怎么达成的。

  如果没有【想要成为血族】的愿望,即便是再强大的【创世】能力也无法将一个具有灵魂的人类改造成另一个物种。

  “意思是你不知道以后有没有。”黛洛芙插嘴。

  “差不多吧。”柏嘉良看着她,笑着点点头,随后又看向那道已经几乎不可见的柔和光门,率先迈步,“走吧,这个能量界快要崩塌了。”

  “我得回去睡一觉,”黛洛芙跟上她的步伐,忍不住感慨,“这一晚太累了,手都抬不起来。”

  “这才哪到哪,”柏嘉良轻笑,“虽然这一关过了,但最严峻的考验还没来。”

  蛋上的裂缝愈合了,但那颗蛋正不可抗拒地依附在这个世界上。

  第一次黑潮马上就要来临了。

  她一步迈出,随后道,“三年,或者五年,我们将经历一次最……”

  “最什么?”黛洛芙没听清,跟着她迈过光门,然后便呆在原地。

  跟着她出来的秦含墨也怔住了。

  眼前是一片断壁残垣,火刚刚熄灭,浓浓的烟雾在晨光中逸散,呛得很。

  但眼前没有人。

  柏嘉良不见了。

  “她人呢?”

  “不知道。”

  ……

  柏嘉良茫然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乡间小屋,感受着自己体内充盈的力量,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而是怅然若失。

  自己竟然就这么从那个诡异的时间线出来了,但显然,秦含墨她们的故事还没结束,血族的由来依然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纱。

  但是……

  她愣愣看着眼前的乡间小屋,认出了它的模样!

  “秦唯西!”她高呼一声,翻过栅栏跳进院子,直接绕过了院子里那个大坑,瞅了眼熟悉的老歪脖子树,又径直朝着屋子里冲了过去,“我知道你的噩梦是怎么来的了!”

  刚推开房门,一个年轻高挑的女人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柄鱼叉,举起,径直对准了直冲而来的柏嘉良的喉咙。

  柏嘉良一个急刹车,愕然看着眼前怎么说都不能被称为小秦唯西的秦唯西。

  “你是谁?”秦唯西张扬挑眉,尖锐的鱼叉抵在了柏嘉良喉咙上,往下压了压。

  “擅闯民宅,按照律法我能直接将你当场击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