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柏嘉良见证了小秦唯西手里拿着刀追着大鹅跑,追着打挺的鲤鱼跑,甚至追着从这头滚到那头的鸡蛋跑的全过程,且全程不让自己帮忙。

  而不出柏嘉良所料,最后小秦唯西给她端上来的果然是几盘黑乎乎的未名物质。

  柏嘉良谨慎地端详着面前的玩意,想了半天,觉得其中唯一吃了不会被毒死的或许是那虽然煎黑了一点但明显半生不熟,或者压根没熟的鱼。

  毕竟……生鱼片也是可以吃的,对吧。

  ……对吧?

  小秦唯西的满脸通红,脸颊上沾满了灰尘,大概也知道自己端出来的东西不太像话,用力抿着唇,良久,低声道,“你随便意思意思就好了。”

  柏嘉良举起筷子,颤颤巍巍朝那条鱼伸去。

  鲤鱼骤然弹了起来,尾巴甩得啪啪响,一下从餐盘里跳到了柏嘉良怀里,拼命挣扎。

  柏嘉良默默伸手,将这条鱼丢进了自己储物空间,随后猛地吐出一大口浊气。

  “为什么一定要做饭。”她哭笑不得地望着面前骤然将沮丧全部写在了脸上的小家伙,扯过一张纸,开始温柔地给她擦脸。

  “我爸妈以前说过,求人办事要请人吃饭。”小秦唯西瘪了嘴。

  柏嘉良手一顿,险些笑出声来,又突然想到什么,在大而空旷的房间里四下看了看,有些好奇地问,“你爸妈呢?”

  秦唯西之前似乎从来没提起过自己的父母,但人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小秦唯西表情平静,声音也很冷静。

  “他们很早就死了。”

  柏嘉良扬起些的唇角渐渐压了下去,良久,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提。”

  “没关系,”小秦唯西轻声说,“我恨他们。”

  柏嘉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得轻咳一声,“那……这间屋子是他们留下来的?”

  “当然不是,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间屋子了么,”小秦唯西似乎并未受到不良情绪的影响,只是斜睨她一眼,嗤笑一声,又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睛,“……我观察了好一阵,这家人出远门了,得有段时间才回来,平时只有早上会有邻居来放羊傍晚赶羊回家,其他时候没人,我就先,咳。”

  小家伙好像突然意识到眼前是个人类,瘪着唇垂下脑袋,心虚。

  柏嘉良抬头看向厨房一地狼藉的鹅毛,又想起了那条还在自己储物空间里的鱼。

  “我不是那种人,”小秦唯西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低头嘀咕着,“她家后院还有很多山羊,野外经常会有野兽来叨羊羔的,不过血族的气息可以吓跑那些野兽。所以,我帮她看院子嘛,只要一点点吃的就行了。”

  她沉默了会,突然气鼓鼓地抬头看着柏嘉良,“你别不说话啊!说话!要骂就骂好了。”

  “骂什么?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动这些,而且你不是还帮他们收拾了院子吗,”柏嘉良用力揉了揉看似生气但其实忐忑极了的小蝙蝠脑袋,轻笑,“没关系,我会付钱的。”

  她不太清楚这时候是在用什么货币,但想必硬通货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的,于是摸出了一小块碎魔晶,笑吟吟摆在了桌上。

  小秦唯西骤然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指着那玩意,“用,用不了这个,也用不了这这这么多的。”

  一直傍公爵大人大腿的某人类骤然享受到了在秦唯西面前显摆有钱的快乐,大笑起来,将碎魔晶塞给了小家伙,又不顾反对和抗议,将她一把抱起,向客房走去,“我得在这儿住好一会的,就当是我的住宿费吧,记得帮我转交。”

  “你要在这住一段时间?”疯狂挣扎的小秦唯西骤然不动了,黑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柏嘉良,“住一段时间,大概是住多久?”

  她眼睛里有忐忑的星星,就好像是孤单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陪伴。

  “待到你的噩梦解决为止,”柏嘉良怎能看不出她的情绪,附在她耳边,轻笑道,“不过我想,噩梦这种东西可能会需要长期的调理。”

  小家伙怔怔望着她,过了好一会,两截玉藕一般软软凉凉的胳膊就搭上了她的肩膀,整个人乖乖待在她怀中,小声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是睡觉,”柏嘉良经过窗边,掀开窗帘看了眼,笑笑,“快是中午了,其他血族这个点儿都睡熟了,诶,小蝙蝠睡眠不足会不会长不高?”

  小秦唯西瘪嘴,一下又变得气鼓鼓,但没说话。

  柏嘉良闷着笑,走进客房,一眼看到虽说整齐但显然最近有人睡过的痕迹的单人床。

  她低头,“要我抱你上床吗?”

  小秦唯西轻哼一声,挣扎着从她怀中跳下来,摇摇晃晃爬上床,乖乖给自己盖好被子,躺下,半个脑袋躲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我今天就不会做噩梦了吧。”她期待道。

  “当然,”柏嘉良坐在床旁,轻轻戳了戳她软嘟嘟的脸蛋,轻笑,“睡吧,我看着呢。”

  “好。”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又抿了抿唇,小手轻轻握住了柏嘉良的衣摆,冲她露出了第一个善意而灿烂的笑。

  就像是团成球严防死守的刺猬终于朝你信任地露出了肚皮。

  柏嘉良没有回答,只是再次用力点点头,笑。

  小秦唯西终于安心闭上了眼睛,大概是实在困了,没过好一会就呼吸平稳悠长起来。

  “好吧,”又过了许久,一直安静坐在床边直到确认小家伙睡熟的柏嘉良终于动作了,她轻轻伸出手,搭在了小秦唯西的太阳穴,低语,“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噩梦能把你吓坏了?”

  后来无梦的秦唯西,后来口口声声声称长眠醒来后完全不需要睡眠却只在自己身边能睡着的大蝙蝠。

  是童年的阴影么?

  她收束思绪,沉心,潜入了小家伙的梦境。

  无声的黑色,白色,彼此交替切换画面,像是在不断下沉,又像是在保护什么。

  直到……下沉的意识一滞,随后骤然突破某个界限!

  柏嘉良琥珀般的眼眸中闪过无数碎裂尖锐疼痛的画面碎片。

  走不出的走廊,黑潮,火,尖叫,哭喊,发疯的男人,钉死后又被从里面锤破的薄薄棺材,苍白干枯的手指,黑色的指甲,跪在烛火前祷告的女人和孩子,窗外游走的黑影,柴禾,被架在十字架上烧死的人,恐慌而兴奋的普通人群。

  柏嘉良只觉得太阳穴胀痛得突突直跳。

  这些混乱而惊悚的记忆,绝不属于秦唯西。

  她完全没在其中看到过秦唯西的身影。

  又在某个瞬间,所有画面一齐消失,她只觉得像是头被重重敲了一下,又像是下沉的过程中碰到了什么。

  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解决问题的某人,嘎一下晕了过去,栽倒在了熟睡的小秦唯西旁边。

  小秦唯西睡得很香,甚至翻了个身,慢慢循着热源过去。

  最后缩在了柏嘉良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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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也睡着了?”小家伙睡眼惺忪,揉着眼睛,狐疑地看着刚被自己叫醒满眼血丝的人类。

  “呼,可能不是睡着,”柏嘉良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回忆着看到的一切,古怪地看了眼秦唯西,又问,“做噩梦了吗?”

  “没有!”小秦唯西眸中顿时多了许多敬佩和仰慕,不断摇头,“睡得可好了!”

  “我估计也是,”柏嘉良锤了锤肩膀,低声吐槽,“噩梦在我这儿呢。”

  那的确是可以把孩子吓坏的噩梦。不仅是不可名状的怪物,无法抗衡的危险,更是似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古怪仪式和极度狂热的人们。

  “你的梦有一点点棘手。”她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眼。

  她们并没有睡多久,甚至还没日落。

  柏嘉良蹙眉想了想,骤然回身,快步走到小秦唯西身旁,捧住她的小脸蛋,低声问,“还能睡着吗?”

  最后脑子被重重敲一下,感觉很怪。

  那更像是一种隔绝和保护。

  “还能吧,”小秦唯西打了个哈欠,嘀咕着,“虽然睡得很好,但没睡够。”

  “继续,”柏嘉良伸手将人按在了床上,认真道,“我这次换一种方法。”

  小家伙已经是满脸的信任了,点点头,又合上了眼睛。

  这次小蝙蝠睡熟依然很快,但这次柏嘉良并未入梦。

  她静静看着小家伙面露痛苦之色,蹙起眉,在被子里下意识缩成自我保护的一团。贤朱夫

  “还不够,还没有到底,”她坐在床边,低声道,“还要一会儿。”

  没过多久,小秦唯西身体一颤。

  淡淡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雾气将其笼罩。

  像曾在魔晶屏上遮蔽一切的白雾,也像这个碎片外笼罩的白雾。

  只是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实体。

  柏嘉良抿着唇,轻轻碰了碰,随后面色一变。

  那竟然是一个通道!时间的通道!

  只是不知道通往何处。

  “事情复杂起来了。”她喃喃自语,迟疑着缩回了手,想了想,又做出了什么决定。

  她随意扯张纸写了张便条放在床头,随后深吸口气,一步迈出。

  她消失在了白雾中。

  ……

  “这个方法没用,我还是做噩梦了。”小秦唯西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嘟嘟囔囔坐起来,睁眼,一怔。

  身旁没人。

  那个温柔的,笑的很好看的人类不见了。

  她拿起床头的便签纸,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不要离开这里,等我回来】

  小秦唯西望着那行字,露出了开心而期待的笑容,望向窗外的月色。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