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血啊,字面理解,显而易见,是有罪之人的血。”

  “对这个世界来说,有一个人,背负着最大的罪孽。”

  柏嘉良的笑容中含了几分难言的苦涩,她抬手,揉了揉秦唯西的头,又捏了捏那懵懂的脸蛋,喉咙里发出一声喟叹,“抱歉。”

  “你在……说什么?”秦唯西下意识按住那只手,反手握在掌心,眼眸中她自己都不明了的,晦暗不明的东西在涌动,宛若在蛛网上挣扎的蚊虫,亦或者,像是即将咬破虫茧的蝶。

  柏嘉良刚想说些什么,一阵比先前都要令人窒息的剧痛宛若绵延不断的浪潮一般从身体的每个角落袭来,她一个趔趄,险些要滑落在地。

  一只手用力托住了她的腰肢,秦唯西眸色一阵阵颤动,却还是紧抱住了此刻宛若稚童般脆弱的人类,低头,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唇间吐出的热气尽数落在她的脖颈和耳垂上。

  “谢谢,”柏嘉良疲倦地合上了眼眸,乖乖缩在她怀中,低声呢喃,“如果是因为我,是因为我……”

  一切都合理了。

  拥有罪血者长寿,甚至永生;拥有罪血者受到世界规则的排斥,难以登神。

  但问题在于,这滴血来自她,还是来自【她】?

  柏嘉良总觉得是后者,毕竟她怎么也不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但冥冥中似乎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要太早就下定论。

  以及,另一个问题浮现了——不管是她还是【她】,为什么会给秦唯西血?

  柏嘉良脑子混混沌沌,怎么也想不明白,又抬眸看一眼面色冷硬如铁的青涩蝙蝠,唇角突然泛起一丝笑。

  “我的时间不多了,”她低声道,“最后和你说几句话。”

  秦唯西眸中挣扎的东西顿住了,随后泛起的是巨大的惊惶,她胡乱将人抱得更紧,抿紧了唇,嗓音里有哭腔,“什么叫你的时间不多了?”

  柏嘉良讶然,心中被慢慢涌上来的酸涩东西填满,又哭笑不得地说着,“这么激动干嘛?别急嘛,还是有说说话的时间的。”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与这只青涩蝙蝠相处的时间极有可能成为最短的一次旅程。

  她也对秦唯西能不能记住自己说的话不抱什么期待,只是必须得说。

  “我,我……”秦唯西语无伦次,最后,无师自通般的将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声音很低,宛若蚊蝇,“我想,我可能对你一见钟情。”

  已经在酝酿告别的柏嘉良一下被打断施法,一脸懵逼。

  “我喜欢你,大概是这样的,我不知道。”秦唯西字词颠倒,语意不明,宛若一只彷徨焦虑的,在房间里胡乱横冲直撞又一下下撞上玻璃的鸟儿。

  “一见……钟情?”柏嘉良神色古怪,连身上的疼都不那么明显了。

  “是。”秦唯西咬咬牙,坚定吐出一个字。

  柏嘉良回忆了一下她这次与秦唯西的初见。

  是她倒在地上打滚碰瓷儿。

  “你小子,喜好挺怪啊。”她干巴巴吐出一句吐槽。

  秦唯西抬眸,忿忿又委屈地看着她。

  柏嘉良对她多了解啊,一眼就能看出那双眼眸中明晃晃写着——你说你时间不多了也不说清楚怎么个不多法我一下就急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和你说我喜欢你一见钟情结果你就这点反应吗我有点难过

  “那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她笑得开心极了,可对上那愈发委屈的眼眸,心终究还是软了一分,轻声道,“嗯……好,我也喜欢你。”

  你这是敷衍。

  已经下意识到嘴边的话又被秦唯西吞了下去。

  她能听出话中的深情缱绻。

  “那你也是一见钟情吗?”她自觉两人相处时间实在太短,想不出什么其他喜欢的理由,于是小心又胆怯的问。

  柏嘉良想了想,回忆起了那仿佛很久远的时光。

  自己翻墙出来,被循着味儿找过来的公爵大人捉回了家,自己躺在长桌上乖乖充当盘中餐,一扭头,就看见着装正式的公爵大人慢悠悠从楼上踱步下来。

  宽容温和,有时又会被自己气到跳脚,善良仁慈,但偏偏也是个记仇且恶劣腹黑的老蝙蝠。

  她回神,望着眼前这张青涩稚嫩的脸,笑了笑。

  “对,也是。”

  秦唯西刚想说话,柏嘉良就抬指,压上了她的唇。

  蝙蝠唇略薄,但软得很,柏嘉良忍不住多按了两下,又轻咳一声,“我还没说完。”

  秦唯西乖乖垂眸听。

  “秦唯西,你注定会是这个世界的观察者,守护者,秩序的维护者,这或许是你的使命,”柏嘉良轻声道,“你会拥有无上光荣的胜利,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或许还有背叛和伤害,生离和死别。”

  “你身怀罪血,但那不是你可以放纵心底阴暗的理由,”她握紧了秦唯西的手,“战胜它,克服它,变得善良而仁慈。”

  “为什么?”秦唯西愣愣问道。

  柏嘉良抿了抿唇。

  她先前和年轻蝙蝠说过类似的话,年轻蝙蝠也问了类似的问题。

  她当时的回答是——为了孩子们的感激。

  “如果没有其他的理由,就当是为了我吧。”柏嘉良静静望着她,笑颜灿烂。

  秦唯西眨了眨眼睛。

  “秦唯西,我有点激动和不安,”柏嘉良垂下脑袋,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喟叹,将脑袋埋在了她胸口,低声道,“再当一次我的老师吧,让我知道,那个种族并非生来背负原罪,只是【她】的诞生方式错误了而已。”

  “让我知道,那个种族亦能克制私欲,亦能奉献牺牲,亦有文明。”

  她话音刚落,秦唯西眼眸中翻涌的东西仿佛一下挣开了束缚,她没说话,而是笑笑,将下巴垫在了柏嘉良脑袋上。

  柏嘉良还停留在那份伤感之中,缩在秦唯西怀中——即便她再如何认定自己是人类,也无法摆脱她的血脉,她的能力,她的责任。

  她既然要用这份能力救秦唯西,就意味着她要背负一份罪孽。

  “秦唯西……”她低叹一声。

  “嗯?”头顶传来慵懒含笑的应答。

  柏嘉良微垂的眼睫一颤,愕然抬头。

  “秦唯西?”

  “嗯?”面庞稚嫩的青涩蝙蝠无辜地眨着眼睛。

  柏嘉良眯起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看一眼周围。

  世界并未静止,那两只垂死的恶兽还在试图挣扎开枷锁。

  她茫然而不可思议的揉了揉耳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噗。”头顶再次传来憋不住的笑音。

  “秦唯西!”柏嘉良这次确定了,惊喜地望着那人的眼眸,“是你!”

  “我以为你都抱着我这么久了,肯定知道我是秦唯西才对。”青涩蝙蝠笑眯眯,脸颊上微鼓的软肉都在轻颤。

  “可恶的蝙蝠,”柏嘉良抬手狠狠敲了蝙蝠胸膛一下,“老黄瓜刷绿漆,别装嫩了!”

  蝙蝠委屈兮兮地垂下了眸,一边揉着自己胸口一边嘀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柏嘉良望着眼前这只打定主意要装到底的恶劣蝙蝠,磨磨牙,踮起脚尖,压上了那双柔软的薄唇,舌尖钻进紧闭的唇瓣,叩开齿关,用力吮吸。

  秦唯西身子一颤,没有躲,喉咙中溢出一丝无奈的轻笑,应和起了这个吻。

  跌跌撞撞匆匆忙忙赶来的塔尔一抬头,看见废弃高塔上以星空为幕拥吻的两人,一拍脑袋,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气呼呼走了。

  亏得自己还担心柏嘉良的身体。

  白瞎自己一片好心。

  等等。

  他突然顿步,表情古怪。

  柏嘉良这么快就把人家小蝙蝠拐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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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柏嘉良才松开了那略有些红肿的唇瓣,临了临了还在唇珠上轻轻咬了口,又舔了舔自己的唇,面上是狡黠轻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在想这种可爱蝙蝠得好好亲一亲才行,要不是害怕把人吓跑早就亲了。”

  “所以现在不怕吓跑了?”秦唯西翻了个白眼,摸摸自己的唇,又顺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脸颊软乎乎又微鼓的软肉时,她面色一苦,“完蛋。”

  “多可爱。”柏嘉良上手,一边一只,放肆地揉捏起了秦唯西的脸蛋。

  苦瓜脸的青涩蝙蝠,更想让人狠狠欺负了。

  秦唯西瘪瘪唇,却也纵着柏嘉良在自己身上放肆,眼眸中更柔软了几分,又抬手,将柏嘉良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发丝整理好,别在耳后。

  柏嘉良动作一顿,松手,随后用力扑进她的怀中,用力蹭着她的脸颊和鬓角。

  “你怎么来了?”她望着并未停滞的世界,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笑容灿烂。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么?”秦唯西拥着她轻笑,“你把我那么多的碎片捡拾回来了,所以……我能早些苏醒。”

  柏嘉良砸吧砸吧嘴,又高喊一声。

  “秦唯西!”

  “嗯?”

  “我当姐姐当够了!”柏嘉良理直气壮,大声嚷嚷,“我不要带小蝙蝠了!”

  秦唯西失笑。

  “笑什么!?”

  “没什么。”秦唯西咳嗽了两声,宠溺温柔地望着眼前的人。

  年轻女人在逆流而上的旅程中,直面了那么多的事,一直足够坚强,冷静,果断,机警,像个担起一切担子的大人。

  只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才会短暂变回那个幼稚鬼。

  刚才那句嚷嚷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我要你。

  “好,我答应你。”她温柔执起柏嘉良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如无意外,接下来的旅程,我陪你一起。”

  她最初的人生,最后的逆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