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是一座装修得很不错的冰屋,一只原型大概为鬣狗的兽人露出了深棕色的尖锐耳朵,细长的狐巴在身后摆来摆去,面上挂着讥讽的笑容,“小家伙,你说的那只【夜兽】,好像还没来啊。”

  鼠人小乞丐布罗尔像块烂肉一样瘫倒在地上,身上是一道道鞭打带来的可怖血痕,本就破旧不堪的衣物被抽成了一条条烂布,被血液浸透,凝固之后黏在了满是灰尘的肌肤上。

  听见有人问话,他努力抬起了头,唇瓣翕动,眼神茫然麻木而痛苦,“我不知道,可是她应该会来的。”

  “哈,”鬣狗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一只体型庞大的白熊冷漠地睁开了眼眸,肥硕而庞大的熊掌按在冰原上摩擦几下,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蠢狗,我还是不相信那只夜兽会为了一只卑微肮脏的老鼠找到这里。”

  “我也觉得。”鬣狗冲他讨好地笑笑。

  “原本就只是一次普通简单的捕猎而已,要不是这老鼠说自己知道夜兽的信息,我们能留他到现在?哈,也没有必要和一只老鼠多嘴了,”白熊站起身,漠然地甩了甩脑袋,“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你吃了吧。”

  “不,不要吃了我,不要!”鼠族发疯似地颤抖尖叫起来,瑟缩成一团,哀求着,“她,她会来的,她一定会来的,她是个好人,你们再等等,再等等。”

  “老鼠就是这样,低劣,愚蠢,毫无忠诚可言,”白熊瞟了他一眼,怪笑一声,“那只夜兽帮了你这么多,给你衣服和食物,把你养成她的眼线,而你却为了活命,给我们出主意挑衅她,引诱她过来,现在期待着她为了你这条破命踏入陷阱。”

  布罗尔哽咽起来,像只被打残的老鼠,缩在角落里,眼泪鼻涕混着血流在了地上,小声悲叫,“我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

  “老大,再等等吧,”鬣狗甩了甩尾巴,轻笑道,“老鼠的贱命不可惜,万一真能引来夜兽呢?”

  他狭长的眼睛中露出了贪婪的光芒,“那可是整个兽境权贵都在通缉的狠人,即便我们留不下来她,光是给佣兵团提供信息都够我们发一笔的了。”

  白熊哼一声,却也不再言语,似乎是默许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渐西斜,月色高悬,而夜兽依然没有降临。

  就连鬣狗都等得不耐烦了,站起来,来回踱步一圈,突然就朝着瘫倒在地上的人露出了狰狞的犬牙,“全当一天打水漂算球,不等了,吃了吧。”

  “不!”布罗尔发出一声哀鸣,身子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刺鼻的气味和液体从他身下缓缓溢出。

  “啧。”鬣狗望而却步,有些嫌弃的捂住了口鼻。

  “求求你们,不要吃了我,”布罗尔挣扎着爬起来,头如捣蒜,一下下往下砸,断断续续口不择言,“我,我还有用,我知道其他消息。”

  “只要你们不吃了我……”他跪俯在冰凉的大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原,声音轻得像不曾发出过一眼,“我可以告诉你们哪里有吃的。”

  白熊显然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是蹲坐在了角落打盹。

  “给你三句话的时间。”鬣狗抬腿,用力踹在了老鼠的肩膀上。

  “在……您两位抓住我的地方,不远,”布罗尔断断续续,哽咽起来,慢慢说着,“郊区,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地下拳击场,里面住着一大窝老鼠,还有猫,鸟,狼,都是口感好的幼崽。”

  鬣狗眯起了眼睛,而白熊也睁开了眼眸,冰冷地注视着他。

  “老大,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可以当做预备粮仓,这个冬天也不会太难过了,”鬣狗终究扭头望向巨熊,提议,“要不去看看?”

  白熊思索一会,缓慢逼近瘫倒在地上的布罗尔,庞大的体型在地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如果你说的地方就在附近,为什么要特意抄小路带我们到这里来等?”

  布罗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呵,”白熊怪笑一声,“那时还没想这么多是么?肮脏的老鼠。”

  “那一窝老鼠,是你的家人吧。”

  “求求您,不要说了,”布罗尔抖得更厉害了,“不要说了。”

  “我只是,想活着……”

  “只要您让我活下来。”

  -------------------------------------

  “你应该比我听的清楚吧。”柏嘉良微微蹙眉,深呼吸一口,克制住那股缓慢从躯体各处泛起的疼,又扭头轻笑,“你可是在屋檐下挂了个小蝙蝠的。”

  秦唯西低垂着脑袋,良久,摇摇头。

  “秦唯西……”柏嘉良只觉得自己愈发摇摇欲坠,努力往蝙蝠身边靠近了些,一边贪婪嗅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白茶香,一边轻声道,“你还打算去救他么?”

  这回没有迟疑,秦唯西点点头。

  柏嘉良定定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劲。

  秦唯西甚至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可是他背叛了你。”

  饶是以她的善良,也对这种行迹极为恼怒。

  兽人拥有比其他各族明显得多的特性,或者说劣根性——和他们血脉中传承的野兽血脉有关。

  老鼠会更喜欢在阴影中生活,行动敏锐,内心敏感;牛和驴更擅长耐力活动;猫科动物享受捕猎,喜欢以极为恶劣的方式杀死猎物却并不急着享用。特别是在现在,刚诞生于这个世界的兽人种族还只是一个个松散的城邦,谈不上国家,更谈不上道德和文明的约束。

  也难怪兽人一开始并未被文明世界所接纳。

  “我知道,可是他说了不是么?”秦唯西耸耸肩,“他只是想活下去。”

  柏嘉良抿住了唇,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跳得有点疼了,许多话语在她唇边打转,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才在上个时间线教过蝙蝠,要无条件的,包容的对任何一个种族一个阶级保持善良和宽容。

  但她现在头疼得实在是厉害,以至于她想不太清楚,这种时候是不是还要保持善良。

  她更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表现得这么仁慈善良甚至称得上圣母的蝙蝠,为何会在不久之后,在温莎公国,又变得那样蔑视贫民窟,以至于需要自己带她去上一课。

  “还不舒服么?”秦唯西伸手,按耐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迟疑而忐忑地将面前的人类脑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低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不是你有没有把握的问题,嘶,啧,疼……你让我再想想。”

  柏嘉良只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她现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说不定都会对未来的蝙蝠产生影响。

  “你是不是觉得我实在有些傻?”秦唯西小声问着,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柏嘉良的鬓角,“但其实,不是的,我才不傻。”

  她甚至笑了笑,“我能猜到会这样,我甚至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柏嘉良愕然抬头看她。

  “很奇怪么?”秦唯西挑眉,“大多数人都是怕死的,我并不指望我每一个我帮助过的人都能在严刑拷打和生死危机之间有那样崇高的品格来选择保护我的行踪而非保全他们自己的性命。”

  “这不是第一次,也当然不会是最后一次。”

  柏嘉良只觉得脑袋乱糟糟的,于是用力用额头抵住了秦唯西的肩,深呼吸几次,“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秦唯西的答案依然出乎她的意料。

  “可能是,有趣吧,”那只脸嫩得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蝙蝠微笑着说出了和柏嘉良以为的良善沾不上什么边的话,漂亮的眼眸深处,有一丝柏嘉良看不明白的淡漠疏离,“我一直很好奇,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人战胜对死亡的恐惧,选择另一条必死的道路;我也同样很好奇,一个急速向文明靠拢的社会,又要花费多大的力气铲除杂质,才能让它前进的速度加快一点。”

  柏嘉良愣住了。

  这些话,似乎并不落在现实的维度。

  而是抽离到了更高的地方,以一种……带着好奇,但也仅仅只有好奇的理性直觉,操纵着一切。

  她再次盘点了一下【夜兽】做的事,再次确认她从行为上的确是个行侠仗义热血心善的好人善人之后,她开始迷茫地判断起了动机。

  这种动机,令她有些……反胃。

  “你好像并不把这些当做现实,”柏嘉良抬眸望向秦唯西,低声道,“而是……当做一个大型的社会实验。”

  “有点像。”秦唯西思索一会,点点头。

  柏嘉良骤然叹了口气。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为何现在还看起来善良热血的年轻蝙蝠在不久之后就会那样蔑视地看待贫民窟和奴隶了——因为本质并无差别,只是看起来有差别而已。

  她甚至想做一个不太好的比喻。

  秦唯西就像那颗蛋,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的蛋。

  同样实力强悍,同样对世界充满好奇,同样从现实抽离出来,以更高的视角看待世界。

  只不过秦唯西出于好奇在做“要怎么做才能唤醒一个卑微胆小的人的良知让他慨然赴死”的“社会性心理学实验”,所以表象表现得更善良罢了。

  至于为什么之后放弃实验放弃伪装了,柏嘉良不太想思考。

  “她对你的判断没有错,我怎么会觉得她错了呢?”柏嘉良无奈笑笑,摇摇头。

  “她是谁?”秦唯西蹙眉。

  柏嘉良并不解答秦唯西的疑惑,只是又叹了口气。

  “如果真是这样的你的话……”

  那还真是人嫌狗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