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亲爱的。”秦唯西语气轻佻,眼神却略有些恍惚。

  她面前的“人类”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庞。

  男人的血亲;完全免疫黑潮的奇怪特性;以及……不被那些仁慈善良的众神所怜爱,甚至反而被众神用作诱饵和可利用的对象。

  柏嘉良,她的小人类,她的未婚妻,拥有远超这个世界上一切生物的位格。

  以及,黑潮之源。

  她早该想到的,很久之前,还在精灵教国旅程时,她就曾潜入过柏嘉良的那远异于常人的识海深处,打开了那盏奇怪的木门。

  她在木门之后与男人第一次见面交谈,也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了这片星空。

  面前的“柏嘉良”面无表情,仿佛一个虚幻投影,愣愣望着她。

  “你好,秦唯西。”她的声音也是干涩而机械的。

  “你知道我的名字。”秦唯西唇角笑意更甚,但手中的巨剑却丝毫不敢放松,紧紧贴在了她脖颈处。

  “是的,我知道,秦唯西,我知道她的一切。”投影的回答慢慢变得流畅起来了,甚至唇角弯出了一个陌生的弧度。

  秦唯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那并非小人类的笑容。

  那只阳光开朗的小金毛,天生长着张笑脸,什么时候的笑容都是肆意而灿烂的。

  但眼前“柏嘉良”的笑容,平静温柔,带着丝疏离。

  秦唯西再熟悉不过那种笑容了。

  那是自己惯用的假笑。

  “你在学习,”她沉下了声音,“你在模仿我。”

  “是的,”“柏嘉良”的表情渐渐变得更加生动起来了,甚至歪过了脑袋,琥珀色的眸子渐渐灵动了起来,却依然冷漠,“很有趣的感觉。”

  “挺好,”秦唯西凝视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又笑了笑,“至少证明了,你不是她。”

  “她就是我,”“柏嘉良”认真地向她解释着,“她是普罗米修斯当年从我身上折下的一根枝桠,砸下的一片蛋壳,放入了人类的身躯。她是我的一部分,过去,现在,未来都是。”

  “普罗米修斯?”秦唯西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词。

  “你不认识?他带你过来的,”“柏嘉良”抬眸望向远方,“他还在那里。”

  秦唯西了然,唇角抽了抽,“他说他叫张伟来着。”

  “那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名字,”“柏嘉良”瞟了眼她,摇摇头,“普罗米修斯,他的真名,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是……【先知】。”

  “那你的真名呢?”秦唯西双手握住剑柄,微微下压。

  “我还没有真名。”“柏嘉良”似乎对她有超乎寻常的忍耐,被巨剑抵住喉咙也并不恼火,只是语气依然冰凉冷漠。

  或许也可以说,是种无视。

  “为什么?”

  “柏嘉良”耐心解释着,“我们要等到出壳的那一瞬间,才会为自己选择名字,名字代表着很多东西——理想,渴求,穷尽一生想要去做的事……当然了,更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想的话,”她望着眼前的人,“我可以为自己取名‘柏嘉良’。”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秦唯西笑了,笑得人畜无害却眸色冰冷,“哦,当然,你也并没有这样做的机会了。”

  “你杀不死我的。”“柏嘉良”平静的阐述,“我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我在每一个可能存在和每一个不曾存在的时间中,当然了,你也可以试试,凡人。”

  她抬起手,握住了巨剑尖锐的剑身,调整了下方向,将剑锋抵在了自己喉咙上。

  “你的学习速度很快啊,”秦唯西轻笑,“你甚至已经学会挑衅了。”

  “是么?”“柏嘉良”微微挑眉。

  “很可惜,有人知道该怎么杀死你,他甚至为此打造了一柄剑,”秦唯西面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一柄不应该存在的,悖论之剑,由已死的矮人王和未死的矮人王在交错的历史中打造。”

  “它曾经杀死了矮人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位神明,它也终结过一个将神明束缚的悖论。”

  “你在每一个可能存在和每一个不曾存在的时间中是吗?”秦唯西目光落在了那柄安静的巨剑上,“你猜猜,它能不能杀死你?”

  “柏嘉良”沉默了,良久,她缓缓开口。

  “不能。”

  “要赌么?”秦唯西挑眉,“普罗米修斯,他似乎比你年长,也比你更有阅历,你认为他的安排没有作用?”

  “柏嘉良”再次沉默。

  “……他,发育的不完全,他舍弃了最珍贵的东西。不然泰坦、龙族,还有翼人,不可能能从那个世界逃脱。”

  “他舍弃了什么?”秦唯西追问。

  “理性,”“柏嘉良”这回回答的很迅速,“他没有必要放那些种族一马。”

  秦唯西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了。

  与其说是“理性”,不如说,是一种冷漠。

  超然物外的冷漠。

  当然了,这些恐怖的生物,的确可以拥有这种无视凡人的冷漠,就像人类大概也不会关心自己踩死了几只蚂蚁一样。

  “……但你知道吗?”秦唯西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你认为他舍弃掉了最珍贵的东西,他却认为他收获了最珍贵的东西。”

  “是什么?”

  “人性。”

  “无法理解。”

  “没法理解没关系,”秦唯西摇摇头,“你觉得他不完整,但你难道就完整了吗?”

  “柏嘉良”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她握在剑尖上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想将其拨开。

  与此同时,她缓缓道,“杀了我,你也会死。”

  “恭喜你,”秦唯西轻笑,“你学会了【恐惧】,这是不是你的第一种情绪?”

  “说起来……”她仿佛想起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唇角的笑容瞬间温柔而怀缅了起来,“她好像也是个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的家伙。”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你在为自己的生命努力辩护,你在尝试说服我,”秦唯西毫不客气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所以,你害怕了。”

  “你不害怕吗?”“柏嘉良”皱着眉,“我刚说了,你会死。”

  “我知道啊。”秦唯西微笑。

  “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去告别了。”

  “你还没有结婚,我记得你答应了她。”

  “我知道,所以我在说对不起……嗷,她抽了我一巴掌,真疼啊。”

  “柏嘉良”再次沉默了,过了会,低头,望住那柄剑,轻叹一声。

  “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直稳定的剑尖第一次产生了颤抖,但在瞬间之后又重新稳定下来。

  “我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那和我说声对不起吧,秦唯西。”她淡淡开口,声音很低。

  “……对不起。”

  “谢谢。”

  巨剑剑尖刺入了“柏嘉良”的喉咙,没有一丝血流出。

  琥珀色的瞳孔急速收缩,再一个眨眼,人影已经消失了。

  巨剑完全没入了那颗钻面巨蛋中。

  没有反抗。

  这个可能在无数宇宙中唯二存在的恐怖生物没有任何反抗,任由秦唯西将那柄悖论之剑刺进了它的躯体。

  之后,整片正在演化的宇宙静止了,宛若有人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再然后,是第二次宇宙大爆炸。

  爆炸中心的秦唯西瞬间消失了,无影无踪。

  ……

  “柏嘉良,再见。”尘世,被扇了一巴掌右脸还留着巴掌印的的人在柏嘉良额上印上最后一吻,笑容温柔,“忘了我。”

  “不可能,绝不可能。”柏嘉良泪流满面,咬牙切齿,握紧了她的衣袖,“我绝不会忘记你!”

  “我的时间线被全部冲散了,”秦唯西无奈笑笑,伸出渐渐变得虚幻的手,按在柏嘉良头顶,“就连历史都不会记得我。”

  她揉了揉小金毛柔软的发丝。

  柏嘉良并没有感受到那温柔的触感。

  她睁开泪眼朦胧的双眸。

  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妈咪!”她突然反应过来了,转身,冲着身旁的人大吼,“记住她!记住秦唯西!只要还有人能记住她就有办法!”

  她能把物质界边境长城带回来,她就能把秦唯西带回来!

  “秦唯西?”闻人歌蹙眉,“谁是秦唯西?”

  柏嘉良怔住了。

  闻人歌扭头望向身旁的柏长风。

  “谁是秦唯西?我历史学的不好。”

  柏长风摇摇头。

  于是她们一起望向眼睛通红的柏嘉良,满脸疑惑。

  柏嘉良望着面上似乎连悲伤都没有的两人,默默低头,望向自己手腕。

  那根红宝石手链还在。

  “小嘉良,秦唯西是谁?”闻人歌慢慢走近,温柔地捧起了她的脸,“说给妈咪听。”

  柏嘉良沉默了一会,带着鼻音,低声呢喃。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的老天,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她话音未落,男人火急火燎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柏嘉良的手腕,“跟我来!”

  “什么?”柏嘉良怔住。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还没死透。”

  柏嘉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是泪流满面。

  “别哭啊。”男人愣了愣,叹了口气。

  “我是说,那颗蛋还没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