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靠着人性,维持神性。”

  阿忒若普斯轻声说着,甚至说到最后笑了起来,神色温和而释然,“有时候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听到这些会觉得……我们做的这些饮鸩止渴的工作还是有意义的。”

  【人类啊,总是被他们当中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

  闻人歌带着几分叹息的声音在秦唯西心底响起。

  秦唯西沉默着,再次伸出手,轻轻抚上了阿忒若普斯的脸颊,闭上眼。

  那种彻底的疯狂和尖啸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夹杂着无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迷茫呓语。

  做好了准备秦唯西这次并没有迷失其中,她静静伫立着,宛若在潮水激流中岿然不动的岩石。

  “饮鸩止渴。”她睁开眸,一边有意识地将阿忒若普斯身上盘旋的黑潮往自己身上引,一边轻声问,“什么意思?”

  她突然想起了男人彼时对自己说的话。

  【阿忒若普斯快要死了】

  “因为黑潮在成长,亲爱的,”随着黑色雾气逐渐缠绕在了秦唯西身上,阿忒若普斯顿时精神了不少,甚至恢复了那副秦唯西熟悉的嘴脸,嬉笑怒骂起来,“这次尘世的黑潮应该比之前严重不少了吧,估计让你们挺难受的。”

  秦唯西顿时尴尬地抿了抿唇,甚至指尖都抽回了些,只是虚虚搭在阿忒若普斯脸上,压低了声音。

  “好点说话,别用那种称呼。”

  阿忒若普斯怔了怔,随后摆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秦唯西,你这个负心蝙蝠,你变了!”

  新任【死亡】察觉到另一灵魂烙印中骤然泛起的剧烈波动,差点没吓得炸成一堆小蝙蝠。

  “我结婚了!”她咬牙切齿,压低嗓音,“阿忒若普斯!我已经结婚了!”

  堂堂精灵教皇这次真的愣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懵了一会,勉强站直了,带着那些沉重的镣铐艰难地走了两步,走到了秦唯西面前,与她对视,面上神色复杂,“还有,谁眼神这么不好?”

  “你也认识。”秦唯西这才想起神界和尘世的交流已经中断了许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是,那个人类,我的旅伴。”

  “哪个人类?”阿忒若普斯皱眉,“你那么喜欢人类,旅伴一大半都是人类,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

  灵魂烙印中的波动顿时更加剧烈起来了。

  “柏嘉良,”一旁拉撒路伸着脖子帮秦唯西念出了那个名字,笑呵呵的,“就是我们一起商议复制躯体钓秦唯西上钩的那个人类。”

  他话音刚落,原本已经活络生动起来的气氛顿时又陷入了冰点。

  秦唯西抬起的手指僵住了。

  最近事情太多,她差点忘了这一茬。

  在矮人地窟“绑架”柏嘉良的是矮人族老罗伊,而老罗伊自称是奉拉撒路命令行事,可拉撒路告诉自己——他不曾背叛,他做的一切都是经过了神界的讨论和一致认同。

  似乎只有阿忒若普斯不太同意,但也默认通过了。

  情绪起伏波动极为剧烈的柏嘉良静静听着,青筋逐渐显现,随后又深呼吸,随后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也还记得这件事儿,虽然,那次绑架多多少少让木头蝙蝠开了点窍,但如果重来一次,她也并不想再经历目睹一次那些扭曲而血腥的“诞生”。

  她想要质问,她想要一个说法,但那些质问和疑义又很快被她的理智压了下去。

  “为什么?”秦唯西垂下了眸子,过了会,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不带一分情绪,“我差点忘了,我还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阿忒若普斯要死了,”精灵教皇又垂下了头,而拉撒路依然微笑着开口,“而且,我们都要死了。”

  “黑潮在成长,”兽神轻声说,“在尘世间表现得凶猛异常的黑潮,其实已经经过了神界和物质界边境长城的双重过滤。”

  “我们实在是坚持不住,所以,我们都要死了。”龙皇补充。

  “我们需要一个更强的神加入神界,对神界进行扩容,”低垂着头的阿忒若普斯轻声开口,“亲……秦唯西,我们只有你了。”

  “那你们可以直接告诉我,”秦唯西的表情更加沉郁而愤怒,“直接告诉我,说你们需要我,我难道会拒绝你,会拒绝你们的求援?”

  “你们不该这样做,”她不断摇头,“用这种,拙劣而阴暗的法子。”

  阿忒若普斯微微启唇,欲言又止。

  “我来解释一下吧,”秦唯西身旁突然又蹦出了一个人,笑着说,“毕竟是我给出的法子。”

  秦唯西一肚子脾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眸中带着杀意,盯着骤然出现在神界的男人,“你不去保护她们,来这里干嘛?”

  男人耸耸肩,“别担心,我也在那儿。”

  他望了眼低垂着头的阿忒若普斯,“我的风格,一向是一件事儿得起好几个作用,所以我没有对你撒谎——我的确摸不准你对于登神的态度,所以想努力让你这么多年的积累少些让我能掌控局面;而我也没对他们撒谎,你如果要登神,决不能带着那么多年的积累登神,所以也要带走你的一些神格碎片。”

  他笑了笑,“至于被当做工具人的小嘉良……唔,我很抱歉,但我又不是神,我倒也不爱世人。”

  一直安静听着的柏嘉良骤然吐出一口浊气。

  那个被压下去的质问又冒出来了,不断疯涨。

  “为什么?”秦唯西依然不理解,质问着他,“为什么我太强不能登神?你们不是需要更强的神明来扩容吗?”

  “因为你是罪血,你越强,受到世界意志的排斥力就越强。”男人指了指神界灰蒙蒙的天空,耸耸肩。

  “罪血,罪血!”秦唯西显而易见的暴躁了,低吼着,“到底什么是罪血?又为什么是我!”

  “那你好好想啊,秦唯西!我早就告诉你了!”男人也拉长了声音,抬起了音调,“你为什么能活这么久?你在等谁?”

  秦唯西憋闷着,最后,颓然吐出一口浊气。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能活这么久。

  “黑潮已经在侵蚀你的心智了,”阿忒若普斯突然轻声开口,“它会让你愤怒,暴躁,并更加具有破坏欲,别让它掌控了你。”

  秦唯西低头望了眼她,沉默了一会,一直虚虚按在她脸上的手抬了起来,生疏而怀缅地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好,不愉快的议题就到这里,”男人又变回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摊手笑,“所以,神界的新住客,尘世的新神明,你可以向前辈们请教应该做些什么了。”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神界沉默着。

  遭到了冷遇的男人挑挑眉,扭头,瞧向自己身后三位神明。

  拉撒路朝龙皇使了个颜色,龙皇假装没看见,扭头,和善地望向兽神,而漂亮大猫脑袋低垂,似乎是在研究黑潮笼罩着的神界地面。

  “拉撒路来说,”男人直接点名,“你和秦唯西可是老朋友了。”

  矮人王唇角抽了抽,随后清了清嗓子,“秦唯西,你,您现在需要在尘世建立教派,撰写圣经,管理并且壮大教派,让信徒源源不断地向您提供那些保持人性的念头。”

  “嗯,”秦唯西顿了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让场子冷下去,顺口问,“这些应该怎么做?都要我自己管吗?”

  “那肯定不用,”龙皇赶紧顺着接上了话,“我们这种情况,哪还有精力关注尘世的事儿,都是你在尘世的代言人干,比如教皇啊,圣女什么的,你现在选出来了吗?”

  “选出来了。”秦唯西点点头,随后表情突然一僵。

  【秦唯西,】柏嘉良悠悠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听不出喜怒,【原来是为了让我干活吗?】

  “但是我的圣女,嗯,还没有成长起来。”秦唯西迅速改口,轻咳一声,“还有什么选项?”

  “眷属什么的也可以,”兽神也搭上了话头,积极的提出建议,“眷属倒也并不是指同族,而是指那些拥有和你神力同源力量的强者——就比如精灵其实不全是阿忒若普斯的信徒,有些不掌握生命魔法的精灵就不算是。”

  秦唯西再次陷入了沉思。

  掌握了【死亡】权柄的,好像有。

  尘世,柏嘉良和闻人歌站在杵在原地宛若僵硬石头的秦唯西身旁,突然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

  不,不是马蹄声。

  闻人歌愕然回头,然后被吓了一跳。

  一位戴着黑色铠甲的骑士骑在一具狮鹭的白骨身上,抬手,缓缓推开了面罩。

  面罩下空无一人。

  那是一具铠甲空壳!

  “妈咪,没事,没事,”柏嘉良倒是认出了那份力量,表情古怪了起来,轻咳一声,“那是妈妈。”

  黑色铠甲臂铠抬起,伸手,从自己空着的内胆中摸出了一个燃烧着绿色火焰的精致古怪的黑匣子,翻身下狮鹭,又摸了摸狮鹭的白骨脑袋。

  白骨狮鹭吧嗒一声坐下了,像只猫儿一般地缩在了一起,尖尖的白骨尾巴摇晃着,骨节一节节摇摆。

  而那副黑色盔甲小心翼翼绕着懵逼的闻人歌走,朝安静的坟墓方向去,身上铠甲乒乒乓乓碰撞着。

  “你能小声一点吗?”手里捏着只小蝙蝠还在与秦唯西共享感官看神界但望着黑色盔甲空壳极为懵逼的闻人歌下意识开口,“有点吵。”

  黑色铠甲僵住,随后更加小心翼翼而蹑手蹑脚。

  “那是你选中的骨灰盒?”闻人歌强行心分二用,盯上了黑色铠甲捧着的东西,皱起眉。

  黑色铠甲摇头,含混不清的低沉嗓音响起,“我的躯体……还在……里面,这是,命匣。”

  “妈耶!你是怎么说话的!”闻人歌再次被吓了一跳,嗷了一嗓子。

  杵着的秦唯西分身突然睁开了眼,表情古怪地瞅了眼尴尬委屈在原地站军姿的黑色铠甲,唇角抽了抽,又将意识沉浸回神界。

  “不,我暂时没有眷属。”新任【死亡】斩钉截铁地说着。

  开玩笑。

  她能让自己岳母干活吗?

  “那你得尽快选拔了……”拉撒路愣了愣,只能干巴巴开口。

  “不,”秦唯西显然做了决定,摇摇头,“我在尘世还有一个分身,就用她吧。”

  “这也不长久啊。”龙皇小声嘀咕。

  而秦唯西只是摇头,看了眼低头不语的阿忒若普斯,笑笑,更加用力且凶狠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也不会做多久神明。”

  “什么意思?”阿忒若普斯终于抬起头,茫然而紧张地望向她。

  “那你得问他。”秦唯西耸耸肩,指了指面前的男人。

  于是男人遭到了其余四神的凝视。

  “啧,啧,好吧,愉快的前辈带后辈时间结束!”男人环视一周,唇角抽了抽,只能无奈举手投降,又在原地肆意转了个圈儿,笑了起来,“问问题时间到,我知道还有人有问题,闻人?小嘉良?问吧。”

  闻人歌将心神从委屈巴巴的黑色盔甲上移开——虽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一具空壳盔甲上看出“委屈巴巴”这个情绪的。

  “我的确有个问题,”她想了想,说着,“我和秦唯西之前有讨论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你在龙域,精灵教国,兽境,精灵地窟做的那些‘劫尘’事件,有一分目的,是为了‘忤逆’神明。”

  “但你好像又站在神明这边,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了,”她皱起眉,“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你没察觉吗?应该已经接到报告了吧,那些在灰雾中异变的精灵和兽人在黑潮中……”男人嘀咕起来,随后又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说的不是这个。”

  “的确,”闻人歌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要说这些,平静地回复,“你如果想要帮忙,大可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你的确在试图颠覆尘世对神明的信仰。”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笑笑,突然话头一转,“这个稍后再说。小嘉良,你的问题呢?”

  “我没有问题。”柏嘉良摇头。

  “我亲爱的妹妹呐,你肯定有问题,”男人不依不饶,“问吧,什么问题都能问。”

  柏嘉良沉默了会。

  那一丝丝愤怒不解和质问又涌上了心头。

  “……那我就问了,”她声音很低,“还是我被‘绑架’那次。”

  “我不明白。”

  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委屈。

  “就算……我知道我的种族还存疑,我不也是海伦大陆的生灵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这些神。

  “你们不是爱世人么?”

  就算要达成什么目的,为什么你们要用这样卑劣而肮脏的方式?

  众神顿时陷入了沉默。

  秦唯西也发出了一声轻叹。

  是的。

  这也是她的不解之处。

  “……稍后回答你。”男人唇角却依然挂着笑意,语气温柔宠溺。

  他又望向秦唯西,笑眯眯的,“你的问题呢?”

  “初代龙皇到底和谁签订了什么契约?历代龙皇的被剥夺的生命力又去了哪里?”秦唯西盯着他。

  “啊,不是这个,你想问的不是这个。”男人哀叹一声,又小声嘀咕,“虽然差不多能挨着边吧。”

  他抬手示意,“你继续问,问你真正想问的。”

  秦唯西沉默了会。

  “你之前说,你看不清我的过去和未来,因为我有罪血。”她轻声说,“但泰坦又说你曾下达过【神谕】:当【死亡】成为死亡的那天,便是她走向终焉的开始。”

  这也是为什么,她笃定自己大概不需要什么教皇。

  秦唯西微笑起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装。

  “【死亡】就站在这儿。”

  “我的终焉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