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她。
这话哪怕老神仙知道她是谁, 温盏都不能够相信,残缺的记忆,不稳定的魂魄, 谈喜欢着实太过缥缈和随性。
但从心底传达来的不需要任何言语表达的东西却骗不了人, 也由不得温盏辩驳。
陆昙在为待在她身边这样最简单的小事而开心。
陆昙在向她大胆地表达喜欢时, 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甜。
“我的记忆里没留下什么实际的东西,但是我有感觉, 喜欢的,讨厌的。”虚影将自己的话补充完整:“我喜欢和你待在一处,不需要特意做什么, 哪怕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我都很开心。我……我讨厌你和别人说……”
她话没说完,声音便低了下去, 温盏好奇后续, 问道:“说什么?”
虚影沉默良久, 下定决定道:“说老婆在这,看看我。你是她老婆吗,你喜欢她么,为什么要那样说?”
温盏被她断章取义的理解弄得失笑,同时也感觉到虚影更加郁闷。
“我没有开玩笑, 我很严肃。”
“你既然这么在意为什么不听听后续?”温盏维持着笑意道。
“那是我不想听吗?”虚影很是委屈:“那是我精神头不大足, 捂个耳朵的功夫我就晕了,再醒来就听见你说盯热搜什么的……”
温盏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所以你心里着急, 才出来见我的?”
老神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郑重其事地应了。
温盏一边细细感受着虚影的心情, 一边喝掉杯中的水。她特意放缓动作, 与此同时感受到虚影的心情由忐忑变成低落, 不禁觉得好笑。
记忆丢了,情绪倒是保留不少,这坐过山车一样起伏的心情若不是温盏能够感同身受,还真不相信老神仙会有这么多心思和变化。
她是因为现实什么都不记得才放大了情绪,还是原来就有许多的细微变化,只是隐藏得太深看不出来呢?
温盏不清楚也不打算深究。眼下,还是先让陆昙恢复健康再说。
她打了个哈欠,将杯中的水饮干净后,便起身朝卧室走去,虚影在她手腕上,自然是要跟着她的,只是……
“等一下,你刚刚说你醒来就在我身边?!”
“是。”
“我睡觉你也在我身边?”
“……”
“我换衣服你也在我身边?!”
“……”
“我上厕所你也在我身边?!!”
“……”
饶是温盏心理素质再好,此时也禁不住红了脸。她顶着赪颜咬牙切齿:“变、态!”
“我多数……多数时候是……晕的!”老神仙磕磕绊绊的反驳显得很是心虚:“况且,我会捂眼……眼睛和耳朵。”
温盏双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做类似于功法的深呼吸,才道:“你也需要睡觉对吗?”
“对。”
“一直都想跟着我,所以不会跑丢对吗?”温盏耐心很好。
“不会。”
“那行,现在,从仙元里出来。”温盏手指另一个房间命令道:“去次卧住,不然别说明天,今天晚上就把你轰出去!”
“……”
“魂魄需要盖被子吗?”温盏贴心地道。
“……我可以……”虚影老实地从仙元里出来,露出一个几近透明的人形。
“不可以。”温盏立即知道她想说自己不听不看,截断她的话道:“晚安!”
“晚安,盏盏。”虚影这样回她。
可温盏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孤单和失望。
和前妻的魂魄在一张床上睡觉?!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温盏拍拍自己的脸,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心软。
她进到自己的房间,还特意关上门,等了好久见虚影没有要趁她不备偷偷摸进来的意思,这才彻底放心。
只是……虚影好像也没有去次卧的动作。
自从用凡人的肉眼看到老神仙的灵魂之后,温盏发现自己和虚影的联系好像不止这些。
温盏能轻松地感受到她的情绪,而且如果温盏集中注意力,她甚至能了解到虚影的位置。
心有灵犀。
譬如此时,她能感受到陆昙没有去次卧,而是站在门口安静地当尊门神。
不理她,她困了自己会去次卧睡觉的。温盏在心中对自己道。
没一会儿,卧室的门打开。
虚影回过神,反应慢了一步,只好缩紧自己的身体,悄悄朝次卧挪。
“干嘛去?”温盏倚靠在门口,抱着手臂对鬼鬼祟祟的虚影问。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明显听到了她的话,动作的幅度更小了。
“反了,次卧在那边。”温盏随手一指。
“哦不好意思……”虚影下意识地道,说完又察觉不对,悄咪咪捂住了耳朵。
温盏挑眉:“掩耳盗铃?”
虚影立即端正道:“我只是在门口发呆,一会儿就去次卧睡觉。我不会在你不允许的情况下再近你的身的。”
温盏却没顺着她的意思,转而伸出手臂道:“进来。”
虚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听觉,又揉揉耳朵。
温盏看她比晚上还要清晰些的动作,分析道:“待在仙元里,对你的恢复又显著的助力,那就先这样养一晚上,一切等明天舒城来了再说。”
虚影都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她待了这么久,多计较一天着实没有必要。
虚影的情绪因为她的话又开始多变起来,温盏却委实有些困,打着哈欠催促道:“赶紧进来!”
老神仙没再犹豫,一股脑钻进温盏手腕间的印记里。
“晚安,盏盏!”她语气较之前明显不同,简短的一句后便不再吱声,乖巧得很。
温盏此时就像一个带孩子的老母亲,将孩子安顿好之后,自己也精疲力尽,回屋里倒在床上,没一会儿便进入深睡。
所以她不知道,虚影在月光下又悄悄从印记里出来,坐在她床边默默地看了她一个晚上。
——
第二日,温盏醒得很早,原本应该赖床的意识却在想到陆昙重新出现在凡间的一瞬清醒。
眼睛还没睁开,手却先朝仙元的位置抚去。
陆昙还在仙元里老实待着,温盏能感觉到。
她还活在这世上,并非大梦一场。
想到这,温盏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人也彻底将困倦挥散。
唐筹和毕舒城来的时候,温盏正在啃着全麦面包和水煮蛋与虚影讨论她在仙元里跟着自己走来走去,会不会晕的问题。
“师姐……”不同于唐筹什么都看不见,毕舒城轻易便认出了神魂的身份,眼泪一下就氤在眼底。
“你好。”虚影简单对她打了个招呼,就转过头来对温盏道:“我不晕,你别想以这种莫须有的理由赶我走。”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以前在游乐场坐个海盗船都晕。”温盏反驳:“每次陪我玩这种项目还要跟我讨要奖励。”
虚影忍耐半晌,似乎不想拆自己的台,含糊地道:“也许晕不是重点呢?”
温盏此时理解她的意思已经驾轻就熟,根本不需要琢磨:“所以跟我讨要奖励才是重点?!”
“我不知道,我失忆了。”虚影理直气壮,好像失忆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行,陆华优,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想起来。”温盏笑得阴恻恻的。
毕舒城:“……”
看着温盏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唐经纪拽拽毕舒城的袖子,悄声道:“你跟我说实话,陆部真在这里吗?不会是盏盏脑子……”
毕舒城对她点点头表示陆昙确实在,而后红着眼上前一步道:“师姐让我看看吧。”
不同于温盏只能看到虚影,毕舒城看到的却是残缺的魂魄,这是服用岁破造成的创伤,可想而知当初师姐为了脱离仙元不入魔,对自己有多狠。
她是真的一点都没考虑自己。
陆昙对她有些戒备,没有立即给毕舒城任何反馈。
倒是温盏先开口:“坐好,让舒城看看你的情况。”
虚影对温盏的要求言听计从,老老实实地坐在毕舒城的对面。
趁着毕舒城给陆昙探看的间隙,唐筹拉着温盏走到一边,问:“你这是怎么发现陆部的?”
“她之前一直都藏着。”温盏摸了摸手上的优昙婆罗花印记,“昨天才出来的。”
唐经纪注意到她的动作,道:“因为你有她的仙元,所以能看到她的魂魄?”
“不知道驭神印的缘故还是仙元的缘故。”温盏如实道。
“不害怕吗?”
“开始确实被她吓一跳,不过知道是她就不会了。”
“哪怕是鬼魂,你也希望能见见她。”唐筹一针见血道。
温盏被她说的一愣,停顿两秒坦然承认道:“是。”
她的确想再见见她,用别人的命换来的安稳在温盏心里是道过不去的坎,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她朝夕相处了七年的爱人。
正式离婚时,陆昙的那一句道别,没有为她们的婚姻画上句号,反而给温盏留下更多的疑惑。
“你不怕她伤害你啊?”唐筹又问:“万一她入魔了呢?”
“如果她因入魔而伤害我,或者自然而然走向消亡。我就不会意难平了吧?”温盏的眉眼弯出一点释然的弧度:“可她偏偏是因为我……”
坦然接受心上人的付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那时候,她们已经离婚,连关心彼此都有隔阂。
于是,温盏的自责、痛苦、惶惑,都通通憋在心里,时隔一年都不能消解。
她还有好多话想要问问陆昙,可最后却只能酿出名为遗憾的苦果交给时间。
放下不是遗忘,只是,无可奈何。她总要继续生活。
想到这些,温盏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远处的虚影身上。
陆昙似有所感,竟也抬头与她对望。
可能是在仙元里待了一晚上的缘故,老神仙的轮廓比昨晚上更清晰一些,以至于,温盏能够看清她的细微表情,眉梢温润,眉间的小痣有一点淡淡的光泽,和她有身体的时候一模一样。
在时间中积累的满腹的疑惑不知怎的在这一刻突然没有问出口的冲动。
温盏感受着虚影安稳的情绪,突然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
她能好好地存在在这个世界里,足够了。
毕舒城原本还在对陆昙的近况进行询问中,等了半晌没等来陆昙的回答,一抬眸,果然见自家师姐注意力都飞远了。
“师姐,您理理我……”毕舒城无奈道。
虚影的目光只拉回来一瞬:“我在听。”
毕舒城无言以对。
“只要还能待在她身边,我就没什么不舒服的。”陆昙补充道。
虽然以陆昙神魂现在的情况,既然不能取回仙元,那待在仙元周围自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毕舒城还是觉得有些吃味,捂着脸夸张地道:“师姐现在不记得相处几百年的师妹,却记得相处短短几年的温盏姐,什么都别说了,感情淡了!”
虚影没理会她的造作,道:“我不记得她。”
“您不记得为什么跟温盏这么亲近?”毕舒城讶异道。
“不记得她是谁又如何呢?”陆昙却不以为意:“依从她,追随她,陪伴她。这些感觉不会骗我的。”
作者有话说:
不正经的访谈I。
小作者:现在再看到陆部是什么感觉?
盏盏:见鬼的感觉。
陆部:……嗯?
盏盏补充:字面意思。
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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