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白污了旁人的眼。
“那您就一句话都不解释, 放温盏姐走了?”
建章华府,毕舒城听完陆昙的近况,气得连手中的小酥肉都没吃下去。
“当时情况紧急, 阿盏又在气头上, 我来不及说别的。”
“那您一句话不说不是更要命吗?”毕舒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哪怕反驳一句呢?”
“我反驳了。”陆昙盯着毕舒城筷子上将掉未掉的小酥肉, “你要不先吃下去。”
毕舒城把小酥肉放入口中,恨恨地咀嚼半天:“真是急死本军师!”
陆昙看她咽下去, 复又开口:“当时情况紧急,我只来得及跟她说我不在乎什么世间的感情,我只是喜欢她。”
毕舒城一拍大腿:“可算说到重点了!虽然听着有些不实诚, 嗯……后来呢?”
“后来阿盏问我,七年都不喜欢,为什么一谈离婚就开始喜欢了?”陆昙露出挫败的表情:“我……没答上来, 她以为我又骗她, 招辆出租车就走了。”
毕舒城捕捉到重点:“……又?”
“对。”陆昙捏捏眉心:“我之前为了挽回婚姻, 骗过她几回。”
毕舒城稍稍探头,好奇道:“比如?”
“以单位对重大家庭关系变动有规定为由,骗她离婚手续没办之前,不能搬出去。”
毕舒城眼睛都瞪大了些许。
“装着眼疾没好,骗取她的怜悯, 让她带我去她工作室。”陆昙又道。
毕舒城倒吸一口凉气。
陆昙顿了顿, 继续道:“诓她陪我去单位,给别人介绍她是我太太, 算是变相公开婚姻关系吧。”
毕舒城听了直摇头:“没救了!”
“可我不是因为驭神印骗她的,我只是……想和她多相处, 把原本属于她的名位和身份还给她而已。”陆昙为自己辩白, 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但她好像曲解了我的意思, 以为我是利用她的同情心,拖延婚姻的时长,算计她。”
“不冤枉。”毕舒城向自家师姐投去一个丝毫不同情的眼神:“温盏姐误会您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可是我每一个行为,都是为了挽回婚姻,挽回她。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掺杂任何虚假,为什么会被曲解成这样呢?”陆昙有些苦恼:“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解释。”
毕舒城迅速扒拉完碗里的米饭,打了个饱嗝后,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道:“让本军师理一理思路,如果师姐可以为本军师准备一壶饭后热茶就更好了!”
陆昙:“……”
毕舒城没有食言,在陆昙给她端茶倒水后,毫不吝啬地开始为陆昙解惑。
“师姐以为,温盏姐为什么执意离婚?”
陆昙用杯盖将茶汤的浮沫刮去,道:“大概是因为,她认为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吧。”
“的确是由一个误会开始的。这是事实,您没办法反驳。”毕舒城赞同道。
陆昙斜了她一眼:“我喊你来不是为了让你来奚落我的。”
毕舒城在陆昙看不见的位置做了个鬼脸,又很快恢复正常,继续道:“还有呢?”
陆昙停住动作,疑惑地回望她。
“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毕舒城伸出两个指头在陆昙面前摆了摆。
“什么?”
“第一,是您这七年的欺骗和隐瞒。尽管您有您的苦衷,但在温盏姐看来,哪怕您有一点点信任温盏姐,愿意对她说一句实话,都不会瞒她七年。您辜负了感情,也辜负了她。”毕舒城认真地替陆昙分析:“结果现在都要离婚了,您还在用谎言来试图挽回,您觉得温盏姐会怎么想?”
陆昙狭长的眼尾微微眯起,拧着眉细细思索。
“人与人之间一旦失去信任,误会便很容易产生。从前是您不信任温盏姐,所以只凭别人的几句话都能误会温盏姐另有图谋。”毕舒城为陆昙摆出事实:“现在温盏姐同样对您毫无信任,您又的确在这七年里隐瞒她很多,那温盏姐怎么判断您如今的诓骗不是因为其他的隐情呢?”
陆昙随着毕舒城的思路,站在温盏的角度想了想,顿时觉得自己弄巧成拙,事与愿违。
“第二,我认为也是温盏姐最在意的,您不喜欢温盏姐。”毕舒城说完,料到陆昙会反驳,又赶紧道:“至少温盏姐不相信您是喜欢她的。”
“那我表白之前,必须获取她的信任,可是这么多年的隐瞒,她又不信任我。”陆昙忍不住捏捏鼻梁,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很棘手。
“其实温盏姐问得没有错,师姐这么多年都没动心,为什么一谈离婚,就开始喜欢上温盏姐了呢?”毕舒城吹了吹茶,稍稍抿一口,继续道:“在去说服温盏姐不离婚之前,师姐不妨自己先想清楚。”
“我不是因为离婚才开始喜欢。”陆昙说得笃定,眼神里却终究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迷茫来。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毕舒城循循善诱。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陆昙没有定论,只好一点点在脑海中回忆。
也许是笨拙的姑娘装得像情感大师一样耐心教她什么是喜欢,表现却比她还青涩的时候。
也许是温盏求婚之后,声音因激动还有些微微的抖动,却能神采飞扬地对她道“你是我的人啦”的时候。
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声声称呼,腼腆的,娇软的,情深义重的“陆华优”。
喜欢,是她多年不肯承认的悸动,是她讳莫如深的占有,是她无法挣脱的盲从。
陆昙不知不觉想起许多,但仍不能将喜欢固定在某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只得道:“我不清楚,也可能是被我刻意忽视掉了。”
“很早,对吗?”毕舒城也不执着于答案,接着问道。
陆昙点点头:“可能是多年前的某一个霎那,但我没有具体的印象。”
“已经足够了。”毕舒城换了问题:“喜欢到什么地步呢?”
陆昙不明白毕舒城的意思,投去疑惑的视线。
“不想改变现在的状态,不想离婚?”毕舒城盯着色泽金黄的茶汤,片刻后又补充:“还是无可替代,不可或缺?”
陆昙又陷入沉思。
毕舒城见师姐这迟钝的模样,道:“师姐,您自己都没有想清楚,想来也是表达不清楚的,那温盏姐不信任您,质疑您的喜欢,不是理所应当吗?”
“你说得有道理。”陆昙赞同。
“师姐,喜欢本身是件很直白的事情,只是表达喜欢的技巧有很多种而已。如今您和温盏姐相处多年,对彼此熟悉得很,最不需要的反而是那些技巧。等您把这些想通透了,去大方地按照自己的心意追求温盏姐,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不是单纯依靠言语的,只要温盏姐对您的心意还没有变,就一定会感受到您的诚意。”毕舒城像是过来人一般,拍拍陆昙的肩膀,叮嘱道:“实在一点,不要套路!”
“谢谢。”陆昙由衷地道,可过了一阵,整个人又现出颓态:“可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向阿盏表达心意。”
“为什么?”
“她受邀去参加时装周了,这几天都不在国内,根本不接我的电话。”
“去追啊。”毕舒城不以为然:“之前不是装瞎都要跟着温盏姐的吗?怎么现在反而束手束脚的?”
闻言,陆昙叹出一口浊气:“跟不了,得和单位报备。”
“什么?”毕舒城没理解。
“我的职位不能随便出国,即便是私人行程,也需要提前和单位报备。”陆昙无可奈何地道:“这次不是骗人,单位的确有规定。”
毕舒城:“……”
经过自家师妹的开导,陆昙的思路总算清晰许多。她想起前几日唐筹的事,关心道:“你和唐经纪怎么样了?”
毕舒城没想到有一天师姐也会关心她的情感问题,觉得窝心又忧伤。
陆昙见她这变化莫测的表情,狭长的眼尾挑起耐人寻味的弧度,调侃道:“军师在我这里头头是道,却原来,连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好?”
毕舒城被噎住,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什么来。
“你搞清楚自己对唐经纪什么感情了吗?”陆昙学着毕舒城刚才的模样道:“无可替代还是可有可无?”
毕舒城嘴角抽搐:“师姐,我和唐筹的情况与您和温盏姐不一样。您和温盏姐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一起度过,可我不行,我只有十年,十年之后我就要应劫了。”
她双手撑起下颚,极为郑重地道:“我可以为了自己快活和唐筹在一起十年,可十年之后,唐筹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如果还剩十年,陆昙还会继续和温盏在一起吗?大概是会的。
温盏很排斥转生,如果自己选择离开她,多年后应劫回来再去找转生的温盏,那阿盏估计会比现在更生气。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现在不和唐经纪在一起,等你回来,唐经纪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了。”陆昙学着毕舒城的样子规劝她:“你都没有问过唐经纪意见,就擅自做决定,是不是不大好?”
毕舒城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可真不像师姐能说出来的话,师姐从前对短暂的情谊最不屑一顾的。”
陆昙闻言也是一愣,过了一阵才弯了弯眉眼,神色柔和道:“人总是会变的。”
“对了师姐,上次和唐筹走得匆忙,我都没来及问您驭神印的情况。”
“阿盏手上的驭神印是真的,我验证过。”陆昙停了片刻,又道:“但又不是我曾打在温清沅手上的那枚,十分蹊跷。”
“这是什么意思?”
“具体还要见过温暖才知道。”
驭神印绝不是复刻那么简单,陆昙存在诸多的疑惑,却不敢再向温盏求证,毕竟温盏的灵魂禁不起折腾。
只能去找温暖。
温暖恰好最近有几件事需要她帮忙,陆昙也就顺势应了下来。
几日后,陆昙如约来到温暖提前订好的包厢。包间内除了温暖,还有某台的几位高层,许多都是熟面孔。
温暖端着酒杯,周旋在其中游刃有余。陆昙进了门,和大家简单打了招呼也敬了杯酒,为温暖站台的意味明显。
这也是温暖叫陆昙来的目的。
几位台里的高层心领神会,不再像方才那样放肆,甚至表示了一定会给温暖开绿灯的意思。
陆昙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给了温暖一个眼色,便准备起身告辞。
谁知温暖脚下不稳,竟扑到她身上。
陆昙眸底瞬间铺了一层霜。
“在门口等我一下。”温暖好似没看到她的冷色,扶着她的肩膀耳语道。
陆昙没答好也没答不好。她迅速出了包厢来到卫生间,将自己下意识摸到温暖的手放在水流中冲洗干净。
阿盏要求她自律的事她有牢牢记在心里,即便妻子此时不在,她也应该遵守。
“华优不在门口等我,来卫生间躲着做什么?”温暖在此时追了进来。
“温小姐答应我的,还请记得兑现诺言。”陆昙脸上冷色未退,乌眸似墨,凝着温暖道。
来之前已经同温暖说好,今天她帮她给平台拉关系撑台面,不用在恩怨簿勾笔画,让她验证下腕间的标记即可。
“华优这么等不及吗?”温暖身形微晃,显然醉得不清:“我这不是来兑现承诺了?”
陆昙皱着眉后退一步。
温暖眸光一闪,却又放纵地笑开,伸长手臂媚态横生地道:“给你看就是了。”
陆昙狭长的眼尾眯起,将淡漠敛于眼底,她二话不说将仙力汇聚在指尖朝温暖的手腕探去。
驭神印在她的操控下发出有别于常规标记的光泽,光泽中隐着独属于她的昙花痕迹。
的确是她当年种下的那枚。
卫生间里忽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与此同时,温暖也惨白着脸朝一旁歪去。
陆昙好心托了她一把,却被温暖拽近了些。
“华优可没告诉我……”温暖颤着声,将灼热气息吐在陆昙耳边:“会这么痛呢……”
“一点小症状罢了。”陆昙收起仙力,侧开身:“温小姐不必忧虑。”
温暖笑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被厕所隔间的声音打断。
陆昙循声望去,瞬时僵住动作。
从隔间出来的,是她以为还在国外的妻子。
温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陆昙,她回到国内便马不停蹄地来参加《散满星河》的庆功宴,正打算结束后回建章华府,拿着陆谨怀发来的协议草稿和陆昙商量一下离婚的,未曾想,让她撞见这香艳的一幕。
洗手台边,两位当事人应是相互依偎着,影子交缠在一起,隔着门缝落于温盏的眼底,说不出的迷离惝恍。
温盏便是在这暧昧的话语里,听到了自己心落成灰的声音。
手腕突然疼痛难忍,温盏禁不住闷哼,面上血色随之褪进,脑子却忽然清明许多。
凭什么她要在这里憋着不敢出声呢?在这场感情里,躲在阴暗处担心败露的从来都不该是她。
“打扰。”温盏终是打开隔间的门,也揭下了她们婚姻里最后一层遮羞布。
自此,她和陆昙的感情已成定局,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还当是谁在听墙角,原来是我们温盏姐姐。”温暖笑意深深,勾着唇角挑衅。
温盏目不斜视地洗手出门,干脆利落,连个眼神都不屑于分给温暖。
温暖眸中有恨意一闪而逝。
陆昙呆愣许久,等温盏出了卫生间,才猛地清醒过来,快步走出门去追温盏,对身后温暖连声的呼唤视若罔闻。
终于在长廊尽头,捉住温盏的一片衣角。
“阿盏!”她只将将喊了一声,便被温盏奋力甩开。
“别拿你和佳人温存的手碰我。”温盏掸了掸衣袖,朱唇轻启,吐出的话字字带刀:“怪恶心的。”
陆昙顿时觉得自己像被施了定身术,浑身僵硬得没有一处可以抬起来。
“阿盏,你别误会。”她看着面前姑娘美眸中流露出的明晃晃的厌恶,所有的解释都堵在喉中,只能呐呐地道。
“误会?呵……”温盏被她这话逗得笑出声:“陆部长在大庭广众下与人调情,倒来污蔑是我误会。”
“阿盏,我可以解释的,我见温暖是因为……”陆昙心里着急,言语都失了稳重,只是她话没说完便被温盏打断。
“因为温清沅。”温盏不耐烦地打断:“陆部长不必解释,你的解释我也听够了。”
她原本想走,却忽然想到什么,回身补充道:“还有,陆部长有空解释,不如痛快和我离婚。”
说到这,温盏目光停在陆昙衬衣肩膀处的口红印上,如扇面一般铺开的眼微微弯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也省得非要在外面苟且……凭白污了旁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