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00章 绸缪

  一路北上西行, 薄衫添新袍。

  京城繁华数十年如一日,没什么可新奇的。云玦匆忙进了城,还没来得及回侯府歇口气便直接去了药堂。

  恰逢秋霜甫降, 这个时节夜里被风一吹染了寒气的人也多了起来,药堂门前人也要比寻常时候多。云玦把马拴在外头, 三两步跃上阶往里走, 看铺子的大夫正在埋头写方子,抬头瞧见她进来, 定定地看了片刻道。

  “姑娘可是有何事?”

  “叨扰。”云玦向她拱手一礼,“不知程姑娘可在?”

  那小大夫闻言一愣, 正开口要答, 忽而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轻响。

  妇人从药柜后头探出个脑袋,惊讶道:“这不是云侍卫?怎得这个时候来了?”

  “江婶。”云玦认得她, 见到她从后头绕出来也松了口气, “程姑娘她……”

  “姑娘她这几日不在堂中, 谷中有些琐事,她得回去几日。”江婶拿帕子擦了擦手, “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家将……我家主子有封信要我转交程姑娘。”云玦叹了口气, “有些急, 既然程姑娘不在, 我跑一趟谷中吧, 叨扰了。”

  药王谷在长安西面, 同回燕州的方向可谓背道而驰,虽不算远,但也要耽搁好几日。云玦策马回了侯府, 一路上都在琢磨该如何能快一些。她此行没带传信的鹰, 宗平又没那么快回来, 传些消息都只能靠跑马,委实慢了不少。

  主人家都不在,靖安侯府自是显得更加空荡,只余下大门外戍卫的府兵一如往常。

  云玦把马交给了府里的马夫,刚准备进去,抬脚便听见长街渐近的马蹄声。她站住身形,望着那人策马奔至眼前。

  “世子。”

  “云玦姐姐!”洛清泽跳下马,挠了挠头冲她笑,“怎么只你一人呀?何时回来的?我阿姐呢?还有宗大哥他们呢?”他一连问了好些个问题,本还想问雁翎近况,瞧见眼前的人身后披风都没卸才意识到什么般止住了话头,“哎……算了,进去说吧,别在外头站着了。”

  “今日刚到长安。”云玦侧身让他先行一步,洛家人身量都高挑,半年未见,这位小世子似乎又长高了些,“将军回了雁翎,世子要见她,恐怕得近年节了。宗平应当带着人在归京途中,不日便到,世子无需忧心。”

  “你独自回来的……”洛清泽快步上阶,“南北形势不明,可是阿姐让你回来有什么事要办?”

  “嗯。”云玦点了头,侧眸时忽而瞥见少年下颌出隐隐的青紫,她眸光微闪,没多问,只是道,“将军有封信让我转交程姑娘,但我走了一趟药堂,江婶道她回了药王谷。雁翎尚有事要办,我本想着歇片刻便动身过去,不成想撞见了世子。”

  “药王谷?”洛清泽步子一顿,“是阿姐的手伤又……”

  “不是。”云玦摇头,“将军的伤已好了,近年无战,也无新伤。此番是为了些私事,世子若是想知道,可以等她回来自行去问。”

  洛清泽了然地点点头,又道:“东西背道,雁翎既有急,那便不该耽搁军务。这样吧,若是云玦姐姐放心,这信我来送,迟几日待到宗大哥回来,再让战鹰将书信给你们送去雁翎如何?”

  “你来?”云玦迟疑地看了他片刻,“世子近日不是暂代禁军之职吗?你哪来的闲工夫送这封信?”

  “我没有闲工夫,但是我知道有一人恰好有。”洛清泽含笑躬身道,“此人阿姐也是认得的,她姓苏,家中长辈亦是昔日雁翎同袍,而今于药王门下求学。近几日她恰好在京,这封信可由她转交程姑娘。”

  “苏?”云玦思索须臾,反问道,“可是安阳府的人?”

  “正是。”洛清泽低眸,诚恳相请道,“还请放心,既是阿姐所托,这事我若是办砸了,自请依凭雁翎军法处置!”

  云玦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终是点头松口道:“好。”她将收好的信笺取出,递至少年跟前,不忘嘱托道,“这可是世子自己说的,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雁翎军中没有贵家之分,他这个世子若来日真要入军中,也得喊她一声大人。至于军法做处,更是如此。

  洛清泽弯起眼,他笑起来倒是跟洛清河像多了些,少年转身朝外跑,也不顾黎辕备好饭食出来喊人,“这便去了!姐姐放心!”

  这小子……云玦失笑摇头。可惜了,时势如此,没让他在雁翎长大。好在骨子里流淌着的仍是洛家的血,性情也随了先夫人的温平中直。

  “世子脸上的伤,刚接禁军的时候就没断过。”黎辕喊不回人,只能站在树下轻声道,“禁军嘛,老油子了……但骨子里的血性和义气没丢,他们服二小姐,如今瞧见小公子过去,总是不服的。”

  云玦沉默须臾,道:“他学着将军的法子,走着一样的路。”

  “是啊,二小姐来不及教他一些东西,他本也不用走这样辛苦的路,可谁让他是靖安的世子呢?”老管家长长地叹息,“别把这些告诉二小姐。他自己的路,总该由着自己走,在禁军这儿栽过跟头再爬起来,他在为自己赢得那群老油子的尊重。”

  “来日也是一样。”起风了,院子里的草木被吹得曳动,云玦转身进屋,声音在风声里显得轻而飘。

  “雁翎需要的是统帅,不是雏鸟。”

  天高云淡,高门宅邸自有人打理,不见荒败之色。

  开春时的猫儿长大了不少,却仍喜欢往柳府的这间小院跑。可惜春时院中草木长青,而今已见枯叶满地。

  一只小碗被放在了墙角,里头盛着的只是些简单的吃食,猫儿跳下高墙,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再长大一些,便不要回来了。”温诗尔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皮毛,扶着高墙缓慢起身,她的动作很慢,好像快些便会耗费过多的气力似的。

  今日院外格外安静,好像那些仆役收了谁的差使,尽皆远离了此处。

  这不是什么常有的事,温诗尔将散落的一缕长发挽到耳后,回头时听见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她指尖在耳后倏然间顿住,猫儿似是也觉察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扭头消失在了草丛中。

  柳文昌站在院门前,他的面容透着疲惫,似是刚忙完工部的差事,肩上的衣料还带着灰,连往日的仪态都不再端正。

  他没踏进去,就这么立于门前。

  温诗尔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同他四目相对。她没有动,甚至没有如在下人面前一般躬身见礼。

  柳文昌只觉得额角突突的疼,在长久的静默里,他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爹有给裳儿议亲的意思。”

  温诗尔依旧没说话。

  “是崔家的儿郎。”柳文昌只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气,他每每见到温诗尔皆如此,这人总会让他想起自己年少的那些岁月,“她也到了年纪。阁老是她先生,选的是阁老家的孩子,品行自是清正,不会害了她去。”

  “不会害了她……”温诗尔终于开口,平日里的温柔笑意尽数敛却,她很少在温明裳面前有这样淡漠的模样,但柳文昌在接她入府后便见过不止一次,“还是不会害了柳家。”

  柳文昌喉头微涩,下意识错开了那束目光,只是道:“并无差别,她身上终归流着柳氏的血。”

  “她姓温。”温诗尔垂下手,低声道,“柳文昌,你莫要忘了我当年答应回来,为的是什么。这么多年,你本有无数次机会让她真正成为所谓柳家人,可你们又做了什么呢?”

  柳文昌许久不曾听过她如此咄咄逼人的言语,只觉得更加头疼得厉害。

  “生在此间,许多事便不由她自己做主。”

  “你们想把鸿雁困成池鱼笼鸟。”温诗尔的语气很轻,她立于高墙的阴影之下,耳垂上坠着的玉坠却被光折射出刺目的光,“可你们又不想折了她的翅膀。”

  柳家不需要一个无法立于自己立场上的出色后辈,从前朝至今日,他们盘绕天子而生,依凭着数年如一日的上下一心扎根土地,任何一个妄想动摇根基的狂妄之辈都要为此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哪怕这颗种子是他们亲手埋下。

  “我们不会让她成为池鱼笼鸟,那太过浪费。”柳文昌不愿再说,他将袖袋中放着的瓷瓶搁到了院门前的一张小几上,转身道,“她在济州待得太久了,回来说是身子不济,一切如常吧。”

  落叶飘然落到了瓷瓶边。

  柳文昌转身欲要离去,却听见了身后极轻的脚步声。

  “许多年前,我在济州时听见过一个人说过许多。”温诗尔拿起瓷瓶,目光被日晕折射出浅淡的颜色,“少年打马江南过,西风吹尽倚歌楼。”她轻笑了声,面露讽意,“可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君子皮囊下也不过怯懦之辈。”

  柳文昌止住步子,缓缓收紧手掌。

  “这就是世家。”他微微侧头,“谁人不想似少年时意气风流,但生在世家,受此恩荫,便注定后半生尝恩,这便是一代代的命。”

  “不论你认或不认,皆是如此。”

  温诗尔没再答话,她听着脚步逐渐远去,将瓷瓶的木塞抽离,倒出了其中半数的药液再将瓶子盖上。

  “若我认命,便不会带她回来了。”她抬起手,摘下了耳垂上的坠子,随意抛入草丛之中。猫儿被惊得从草丛中蹿出,还未靠近又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吓得往后退。

  温诗尔捂着唇平缓了呼吸,慢慢合上眼睛低声呢喃。

  “樊笼困得住雀儿,困不住天上的雁,她终有一日会拥有属于她自己的自由,再不受你我拘束。”

  而她垂下的帕子上,血痕殷红夺目。

  关外打了霜,马道变得有些泥泞,马蹄踏过去尘泥四溅,站得太近的,怕是都得弄得一身脏污。

  踏雪不喜欢这种初凉的天气,一路上跑得飞快,若不是洛清河有意拽着,它恐怕会恨不得跑出关去。

  “稍安勿躁。”洛清河拍了拍它的脖子,俯身在它耳边道,“晚些时候带你出去,别折腾马厩了。”

  踏雪打了个响鼻,扭过头不理她。

  “将军。”军士接过马缰等她跳下来,“云侍卫回来了。”

  “嗯?”洛清河挑了下眉,“让她去府中等我,我即刻过去。”

  雁翎的巡防已写入军令,她回来也不过是再检查一遍,其实重要的事务倒是确实不多,但眼下还不到回京的日子,能多拖一日是一日。

  轻甲卸起来简单,洛清河卸了甲胄过去也不过才一刻钟的功夫。

  云玦肩上还带着晨露的水珠,见到她进来先是一拜,而后将京中所历一一说明。

  “这是宗平的鹰送过来的信。”她将收好的回信递交回去,“半路上追上来的,世子办事的确很快。”

  “安阳和靖安两家世代交好,他同人家养在京中的小辈相熟也是正常。”洛清河笑了笑,“就是这打估摸着还得挨几次,没法子啊……一路辛苦,你先去休息吧,这两日也不必着急上巡察的差。”

  “是。”云玦朝她一抱拳,转身出了门。

  这封信并不长,是程秋白一贯的风格,但这上头写的东西却叫洛清河止不住皱起眉。

  ——绝无可能。

  这就是程秋白对舒宴那个猜测的回答。原因无他,温明裳身体底子太差,若是用这种方法控制人,她老早便先撑不住了。又要人活着又要为其所用,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换个康健的,此法有效。若是温大人,恐时至今日已生变数。待到你二人回来,若有闲暇,带她来药堂一趟,虽我断言无可能,但究竟如何,还需得诊过脉再下断言。另,你在心中问若是二人受之可行否,我为医者,本不该思此邪道,然你既有所托,我思量后觉得或许可行,只是同受此法,二人定同承其害,亦不至看不出端倪。】

  难办。洛清河合上信笺,正想思索归京后该当如何,门外突然又响起云玦的声音。

  “将军,还有一事。”云玦去而复返,想起自己回来时在侯府外见过的一人,“有一位夫人曾问我您何时能回去。”

  洛清河一愣,道:“她可有说明身份?”

  “只说了自己姓温。”

  温?洛清河容色一凛。

  温诗尔!

  作者有话说:

  阿娘不会是坏人的,她当然曾经喜欢过柳文昌,但是她同样很爱小温。瓷瓶那个后面会解释怎么回事,总之就,珍惜这篇文里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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