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气氛很沉默。

  自见到景肆掉眼泪后,景绮就乖乖不再发言了。

  她以为妈妈可能会倒回去接小周姐姐的,但没有,车子一路往前开,从未掉过头。

  下午,抵达北城。

  张姨已经从老家回来,所以景肆把景绮送回家,再直奔老爷子那边。

  路上已经打来很多次电话,景肆都没接。

  她完全不想接电话,已经预料到一旦接通,那边会说出一些怎样的字眼。

  一路上,景肆心烦意乱,直到车子抵达别墅。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景亮的电话。

  景亮:“你可总算回电话了?”

  景肆:“你先出来。”

  景亮:“你到哪里了?”

  景肆:“门口,你先出来,我们谈谈。”

  景亮还想说什么,但景肆提前挂掉了电话。

  事出有因,如果爷爷是想谈关于周清辞的事,那肯定是景亮走漏了风声。

  除此之外,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人。

  过了几分钟,那边景亮很快从别院里出来,脚下步伐很快。

  景肆觑他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车。

  她想和景亮在车里聊聊。

  对方也不笨,明白意思,绕到副驾驶开门坐了进来。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

  见景肆没说话,景亮主动开口:“说吧,什么事?”

  “爷爷找我回来做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啊,还不是你和你小助理那点事。”

  景肆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果然,最不想来的事还是来了。

  “让爷爷现在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景亮蹙眉,狠狠摇了摇头,“这次真的冤枉,不是我说的。”

  为了自证清白,景亮拿出手机给景肆看,上面有爷爷昭告他立马回家的消息。

  “我今天中午回来的,我包养漂亮妹妹那些事全给我捅了出来,爷爷气得直接扇了我好几耳光。”

  景肆看了景亮一眼,他的脸确实有点肿。

  事情和想

  象中不太一样。

  景肆以为是景亮,没想到……

  “我们被算计了。”景亮靠着车窗,表情很是不爽,“我怀疑是景松影。”

  “他?”

  连景肆都有点诧异。

  景松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现在还在上大学,他只是一个学生,防谁也不会防他。

  况且景松影在大家心目中一直都是书呆子一个。

  两人都沉默了。

  果然心思最深沉的人藏得最深,城府都是用在刀刃上。

  过了一会儿,景亮才说:“我被爷爷打了几巴掌,他没再说什么,毕竟林俐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宝贝孙子,当务之急当然是生下来,他只是让我收敛一些。”

  “就没了?”

  景亮耸耸肩,“没了。”

  出轨的成本可真低。

  “轨你出,孩子嫂子生?这未免也太不公平。”

  景肆还想说什么,被景亮打断:

  “先保全好自己吧,相较于我,他更关心你这件事,我看你——”景亮扬了扬,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他开门走了出去。

  景肆坐在车里,目送着景亮的背影,有点绝望。

  不想进去,但必须面对,逃避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坐在车里,想起了周清辞。

  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该如何面对对方?

  想起了当初宋雨璇说,这段感情,玩玩就行,要走长远未必有点太难。

  景肆那时不以为然,她无法控制自己去靠近周清辞。

  而现在——

  景肆的心里像是塞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一口,打开车门,往院子里走。

  高跟鞋踩在枫树碎叶上,发出哗哗的声音,聘请的园丁还在花圃里打扫残叶,一如既往,所有人看到景肆,都恭恭敬敬地叫她景小姐。

  但景肆谁也没答,谁也没理,无心交谈。

  她走进屋子,刚踏进门,就看到老头子坐在内厅的沙发上。

  他坐在正中间,手里握着拐杖,在看到景肆那瞬间,狠狠在地上剁了两下。

  咚咚两声,声音清脆,在场的几个景家的人不敢说话。

  景肆抬眼去看,人群中,里面没有景松影。

  嗯,告状的人藏得很好,竟然不到场。

  景肆走到景隆面前,语气还算平静:“爷爷,我回来了。”

  “打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

  “在开车,关的静音。很急忙就赶过来了。”

  这不重要。

  景隆站起身,身旁的人想要扶他,他拒绝了。

  转过身,后脑勺对着景肆,留下一句:“到我书房里来,其它人在这里等我。”

  这个家没人敢不听他的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书房内。

  景肆走在后面,顺手带上了门。

  景隆坐在他的楠木椅子上,双手搭在拐杖上,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景肆。

  他年纪大了,威严却不减,眸子里的光能削人。

  “你过来。”

  景肆走到他面前。

  她站着,他坐着,两人就这么对视着,都不开口。

  景隆目光在景肆脸上停了几秒,苍白的胡须耸了耸,不悦道:

  “景家会发生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很丢脸,发生在你身上,我很惊讶!”

  “什么是伤风败俗的事?”景肆语气淡淡,并没有被景龙威慑到,又重复一遍:“我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和女人搞在一起还不是伤风败俗的事吗!!”

  “我没有。”景肆抿了抿唇,直直看着景隆,目光里有决绝。其实景隆已经知道了,这点景肆很清楚,但死也要死得明白,必须否认,否则很难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还说没有!要不是松影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

  竟然真的是景松影。

  为什么?

  景隆站起身,桌上一叠照片扔在景肆身上,“你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照片狠狠拍在景肆身上,洒落满地。

  她和周清辞的。

  吃饭的,拉手的,逛街的,那一次接吻的,以及,她们在阳台上亲昵拥抱的。

  如果这些照片不是出现在这个场合,那该有多好。

  “你说你回北城工作,昨天我去公司找不到你人,没想到你竟然和那个女人出去逍遥快活?”

  “为什么你会知道?”

  “若不是松影看到你,我还被蒙在鼓里!!!”

  哦,又是他,所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跟踪了。

  景肆背脊发麻,完全没意料到竟然能被他算计。

  现在的局面是,完全没法开脱,她和周清辞在谈恋爱,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给你介绍这么多优秀男士你一个都看不上,到头来去和一个小助理搅合上,你说丢人不丢人?”

  “不丢人。”

  “你——!”景隆脸色铁青,手里的拐杖在木地板上重重杵了几下,“伤风败俗!!”

  “喜欢女人就是伤风败俗?难道你不喜欢女人吗?”

  景隆脸色铁青:“放肆!胡言乱语!”

  看得出景隆被气得不轻,白胡子都快吹到天花板上,一双眼睛鼓鼓的,要不是他很疼爱景肆,估计那一拐杖已经打了下去。

  景肆在他面前向来温顺,从不忤逆,没想到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反了天。

  “带女人回家,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同意,景家上上下下都不会同意!你死去的父亲也不会同意!”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你也要执意拆散我是吗?”

  “这不叫拆散!这叫让你改邪归正,遵守规矩,男女之事天经地义,没见过哪家人愿意自己的孩子颠倒过来的!”

  “爷爷——”景肆语气软了下来:“我真的喜欢她。”

  景隆手里的棍子在空气里狠狠挥了一下,仿佛要驱散什么晦气的东西。

  “做梦!”

  景肆预料到了,是这样的结果,也只会是这样的结果。

  该来的还是来了,说不通的,看景隆现在这个样子,他哪里会有半点容忍。

  “明天开始不准让她再来上班,你们立马分开!给我断干净了!”

  景肆没说话。

  她看着景隆,双唇因为抿得太紧而形成一条线,眸光尽显失落。

  “没有余地吗?”

  “不可能!”

  “如果我

  不呢?”景肆性子其实也很倔,在来之前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和景隆对着干。

  “那你就别想要属于你的东西!”

  “那是爸爸的东西!应当属于我!”

  “你爸爸的东西难道不是我给他的?”景隆面色深沉,又说:“就算其他你不要,景绮你总得要。”

  景肆心口一滞,她最害怕的还是来了,她想过的,景隆不会用景绮来威胁她,但没想到景隆如此下作。

  “胡康最近准备和你打官司,按照他和景绮的关系以及他现在的条件,想要回景绮的抚养权也不是不可能。”景隆狠狠斜了景肆一眼,“别以为你有收养权就万事大吉!她没满八岁!她才六岁!胡康完全有协商权!如我祝他一臂之力,你看行不行!”

  “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么不可以这样?”景隆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景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得听我的安排,我就是指令!”

  景肆一瞬间就蔫了气,她太了解景隆了,能在北城促成如此家业的,注定也是狠角色,况且景隆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果敢和心狠手辣。

  所以景肆一点都没觉得他在开玩笑,他可能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就算最后胡康得不到什么,他肯定也会使出其他幺蛾子。

  “窒息。”景肆偏过头,脸色惨白,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表情冷漠得像个木偶人。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我总得给你爸一个交待,也不至于我这老头子到坟墓里还死不瞑目。”

  “你怎么就可以确定爸爸对我的期望是找个好男人嫁了?”景肆微微有点破防,“你根本不需要给他任何交待,你对我的人生干涉过度,你只是在按照你的意愿来指导每个人该怎么活,所以我只是满足你掌控欲的一种工具不是么?”

  “你懂什么!!!”景隆也很激动,拐杖在地上杵了又杵,持续发出闷响,他扯着浑厚的嗓音大声说:“你这么年轻!对以后的生活没有把握的,意气用事没有好下场,两个女人不可能有未来!”

  “怎么没有未来?怎么可能没有未来,我和她都——”

  “够了!!!”哐当一声,景隆将拐杖狠狠甩在地上,指着景肆的鼻子说:“我再说一次

  ,第一,立马开除她,第二,和她断干净,否则哪天你那小助理遇到个什么事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第三,下个星期给我去相亲。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你会知道什么是自食其果。”

  不可思议,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景肆千想万想,没想到景隆算盘打成这样。

  他不愧是个商人,把算计和狡诈展现得淋漓尽致,景肆自认为在这方面她还差了一大截。

  她算不过景隆。

  如果景隆想让景绮或者周清辞发生个什么事情,那简直就是捏个蚂蚁那样简单的事。

  他会做什么?他的底线是什么?早就听闻过景隆做过的一些事。

  景肆蓦地感到浑身冰凉,她想起很早以前爸爸说过一句话。

  “你爷爷很可怕,所以爸爸逃出来了,不和他一起生活。”

  “哪种可怕?”

  “会把你杀掉的那种可怕。”

  那时景肆年纪还很小,刚上幼儿园的年纪,她记得,那时爸爸这番话遭到了妈妈的强烈斥责,说不要给小孩子灌输这样的思想。

  这一瞬间,景肆才意识到,爸爸说的是对的。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如果爸妈没有因为车祸去世,此时此刻她是不是有一点点选择权?

  父母的意愿,应该是让她健康成长,寻找幸福吧。

  而不是像眼前这个魔鬼这样。

  “景家就你最聪明。”见景肆有所妥协,景老头子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坐下又说:“我会给足你面子,出了这个门,今天这些就当没有发生过,我相信你会权衡好利弊。只要你把我的话当话,那你和景绮会过得很好。”

  “别说了。”景肆抬眼去看他,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硬生生从喉咙里压出几个字:“我听你的。”

  在这一刻,景隆脸色终于有了缓色,唇角扬起胜利者的笑容。

  “还得是你,听劝,你最听爷爷的话了。”还不忘打一巴掌喂一颗糖,又说:“爷爷最疼你,不会亏待你。”

  “如果你疼我,那你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讲。”

  她像景隆那样,一二三列出来:“一,保证绮绮安全,搞定胡康。二,和她的关系我

  会处理好,你不要去找她,三,我需要时间恢复状态,这半年内都不要再给我介绍任何对象,下星期的相亲我不会去。”

  “那你告诉爷爷,你以后结不结婚?”

  景肆看着景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儿,才顺着景隆的意思说:“以后会结,我听你的,但你要给我时间。”

  这边没立马答应,景隆看着景肆,试图从景肆眼里看出点儿什么,除了服从什么都没看到。

  以至于他有一种错觉,觉得刚刚自己确实把景肆震慑到了,一瞬间心里无比满足。

  “只要你不和不清不楚的人搅合在一起,我就答应你。”

  “嗯,就这样。”景肆背过身去,一双手抱着肩膀,“我要回家。”

  “回去?”

  “我要一个人待会儿,平复心情。”

  景隆斟酌两秒,“你去吧。”

  景肆没有停留,转身就往外走,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客厅那几人都看着她,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他们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

  景肆没说话,径直往前走,与那几人擦肩而过。

  在她走出家门那瞬间,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隐隐笑声。

  如此刺耳,但这种嘲讽又是那么合理,那群人等了那么久,或许等来的就是今天。

  但绝对,绝对不会如他们所愿。

  走出院子,秋意风凉,随着景肆脚下的步伐,落叶卷上裤脚,而后飘然落下,她的心情比秋天更沉重,悲伤几乎填满了她整个身体。

  她打开车门,迅速坐了关了门。

  当被狭小的空间包裹起来时,一直强撑的情绪才开始决堤。

  万般无助,一双手捂着脸,泪水簌簌而流,一瞬间,委屈,耻辱,无助,还有无尽的悲伤袭上心头。

  这些情绪杂糅在一起,让向来坚强的景肆变得无比脆弱。

  这注定是一场要失败的恋爱,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这座院子里,所有人都想剥了她的皮,所有人都想得到什么。

  他们不是傲视压迫者,就是蝼蚁小人,没有人真的把她当家人,没有人爱她。

  既然如此,那就不好过,从今往后,所有人都不要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