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相许忽然明白了和陈孟鲸ONS的副作用,

  从前那个对自己总是带着敬仰、刻意乖巧的学妹消失了,学姐人设崩塌,让她有机会曝露出她带有侵略性的这一面。

  周相许很想大声地告诉陈孟鲸,她不喜欢这么露骨,也不喜欢被随意解读。

  但她内心的愤慨并没有转化成语言,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陈孟鲸是第一个能够看透她的人,

  虽然其中不乏前天晚上酒吧邂逅、接着春风一度的因素,

  但她还是觉得,在陈孟鲸的侵略性背后还带着一种率性,甚至是任性,

  周相许知道,她对自己没有恶意,也没有偏见,是自己道德包袱太重导致自己放不开所以才会恼羞成怒。

  这一刻,否认陈孟鲸的话对周相许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如果否认的话,前天晚上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所迈出的一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果否认,她只能退回自己的世界,继续戴上厚厚的面具,像以前那样伪装成一个不需要恋爱的人,继续安全无害地仿佛纸片人般地活下去。

  她承认,前天晚上在酒吧里遇到熟人没在她的计划中,

  和陈孟鲸ONS更是恍然如梦的事情,

  但意外出柜的好处就在于,这个世界上忽然有了知道你这一面的人,你认识了同类,被自己封锁的这一面有了哪怕只是很小的出口。就好像,有光忽然照进了你的世界,起初你可能会恐慌,但实际,你期待这束光已经很久。

  所以,即便人设崩塌、即便陈孟鲸的言语不免露骨,即便,她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最终,她依然选择了诚实。“对。你说得对。”

  现在换陈孟鲸不好意思了。

  起初她只是觉得学姐脸红的样子可爱,可爱得让人忍不想逗她,

  哪想到她却那么诚实,直接承认了。

  周相许红着脸,但陈孟鲸并不觉得她的脸红是因为害羞。

  她看得出来,学姐脸红,是懊恼和沮丧的因素更多。

  “那,是前一件事,还是后面的事?”她收敛了一些。

  “有差吗?”

  看着变得冷酷的学姐,

  陈孟鲸知道自己玩笑有点过头了。

  “学姐,对不起。”她说。

  “没必要道歉。”周相许是真的觉得,陈孟鲸没有必要道歉。

  跟肌肤相亲比起来,一两个露骨的问题并不算什么。

  她并不是一个假正经的人,自己不喜欢露骨,但不意味着会强求别人不要露骨。

  “要不,我们还是说工作的事情吧。”陈孟鲸收回视线,

  她知道周相许不喜欢什么了,

  在对方强压着情绪的语气中,她决心以后再也不这样造次。

  “要不,你还是先点单吧。”周相许学着陈孟鲸的小心语气,

  她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情绪波动忽然又变回以前那个对自己总是带着距离感的学妹。

  学姐和学妹已经是过去式。

  两个人虽然不见得会有以后,

  但周相许还是想,这一切既然发生了,两个人就应该以现在的面目来面对彼此,这也是她刚才选择坦诚的原因。

  虽然坦诚以待让她羞耻难忍,但承认之后却让她莫名地感到放松。

  或许在潜意识里,她一直希望有个人知道自己的这一面……

  两个人扫码点了餐。

  陈孟鲸点了小份的千层面和果汁;

  周相许点了土豆浓汤和蔬菜沙拉。

  “不行,我要加一杯冰美式。”

  “可你已经点了果汁。”

  周相许刚说完,陈孟鲸忽然抬头,只见她灿然一笑,说,“如果没喝咖啡,感觉就像没和学姐见面一样。”

  “形/式/主/义。”

  “对,我就是一个形/式/主/义者。”

  周相许下好单,将电话放到桌上。

  现在,她脸上的热潮已经褪去,可心里却依旧莫名悸动,

  再看着陈孟鲸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睛,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让她感到害怕的贪婪:要是总能看到这双美丽的眼睛该多好。

  对方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所想,遽然抬眸看过来。

  好在,这一次陈孟鲸没再像刚才一样口无遮拦,“学姐回鹭岛这几年都在做什么?”

  周相许状若无意地垂下眼帘,“不固定,乱七八糟,什么都做。”

  说到工作的事情,她的导师和同学无不为她扼腕,而她却浑不在意。

  毕业之后不再像在校时那么备受推崇和肯定不会让她感到苦恼,她对物质没太大的野心,对社会地位也没什么渴望,当初离开北京,她没有丝毫犹豫。

  让她在意的是,她不敢将自己喜欢女人的事情对亲近的人敞露。

  在陈孟鲸之前,唯一知道她秘密的崔蓝伊已经离开人世。

  “比起别人不接受自己,自己不肯接受自己更可怕。”

  崔蓝伊对她说的这句话,她一直记得。

  事实不是这样的,但她并没有反驳。

  因为,反驳也不会让现实发生太大的改变。

  “有多乱啊?”陈孟鲸轻眨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眸中漾起浅淡的笑。

  周相许看得有些失神,“不是说了什么都做吗?”

  “什么都做也不意味着乱吧?”

  陈孟鲸并没有其他人那样,不由分说地为她工作的事情惋惜,

  这颇让周相许意外,于是,她不自觉地多透露了一些,“现在我主要做影视剧翻译;鹭岛展会和国际会议不少,心情好的时候,偶尔我也会接交传工作;有空还会接一些文学翻译,主要是诗歌。”

  “有点杂,称不上乱七八糟。”

  陈孟鲸的语气漫不经心,但周相许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在敷衍自己。

  “打发时间而已。”淡淡的语气,但又不失认真。

  说完,周相许侧首看向后院。

  院子里草木葱茏,和她近乎透明的侧影对比鲜明。

  她散开的发丝细得仿佛要让人眯着眼睛才能看清。

  “学姐,你这话听起来让人有点寂寞呢。”陈孟鲸的语气依然是漫不经心的。

  她随着周相许的目光,也看向窗外,院子里有一颗高高的木瓜树,正午的阳光下,木瓜树的叶子像是被照透了,亮得耀眼。

  又一次被随意解读,

  周相许按捺住淡淡的不悦,收回目光,看向陈孟鲸的侧影,“我不喜欢工作。”

  陈孟鲸对窗失声一笑,

  周相许的话听起来有点任性。

  “学姐,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同传。”她还记得,周相许的同传水平,当时在整个外国语大学里,她绝对是令所有学生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现在不喜欢了。”周相许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不喜欢就算了。”陈孟鲸也收回目光。

  两个人的视线倏尔相交,又轻轻地错开。

  陈孟鲸没有过多探究,周相许反而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和人打交道,好累。”

  “跟我见面,也累吗?”

  陈孟鲸直直地看过来,

  她明亮的眼神逼得周相许有些涣散的注意力骤然凝聚。

  这个问题显得如此直接和尖锐。

  定了定,周相许说:“不至于。”

  相反,她觉得和陈孟鲸见面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大约是因为能在她面前卸下来包袱和摘下面具,

  以至于不禁对她再次产生了贪婪的想法。

  可周相许明白,她真的不能接受陈孟鲸的试探。

  明知道会痛苦的事情,以前她或许会挣扎、会反抗,甚至试图改变,

  但现在,她知道她已经被母亲牢牢地绑架,根本就没办法挣脱。

  “以后,我们经常见面吧。”

  虽然不是问句,但周相许听得出来,这是陈孟鲸进一步的试探。

  “陈孟鲸——”想起心底的贪婪,她忽然滞住,定了定才继续说,“我说过了,今天只是喝咖啡,而你——我已经额外答应一起午餐,你不能再要求更多。”

  “这样啊。”陈孟鲸一副了然的模样,“学姐,我们也可以做朋友不是吗?”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周相许一时激动,

  说完才发觉,这表达其实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

  但是,她冷酷地闭上了嘴巴。

  她不想解释她的本意是不想、或者是不敢跟她继续靠近。

  她害怕越描越黑,

  她也害怕,再说再说,陈孟鲸就会读到她心底的真正想法。

  “那——别的也可以啊。”陈孟鲸嘴角露出不太正经的浅笑。

  周相许知道她的意思。

  她没理会她的揶揄和邪恶,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算了。”

  PY什么的,还是算了。

  “学姐,如果——”陈孟鲸的身子又倏地向前伛。

  周相许下意识后退,这种忽然而来的压迫感让她不自在。

  靠到椅背上,她死死地盯着坏笑的陈孟鲸,等着她往下说。

  “我不想算了呢?”她用只有她们能听得到的音量说。

  “随便你。”周相许想继续冷酷,但说出来的话却软绵绵的。

  陈孟鲸右手举高食指虚空一点,“学姐,必须强调一下,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偷换概念。周相许懒得说出来,想起她上半年在高中实习,便换了话题,“你喜欢当老师吗?”

  她记得,陈孟鲸本科是在师范大学念的,学校也在北京。

  她还记得,她考到翻译学院只是因为想要锻炼语言水平。

  虽然那段时间和陈孟鲸接触远远称不上多,

  但周相许觉得,她并不怎么想成为一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