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酒馆今天的人较之往常少了不少,或许是正在召开退役军人集会的缘故。

  我轻松地穿过了守卫,进入了地下一层的房间里。安吾先生的声音适时在我的脑海里响起:“到了吗?到了就直接搜索梅尔索试试。”

  “安吾先生对时间的把控真精准啊。”我感叹着,麻利地在光屏内输入了查询信息。

  光屏反应了片刻,缓缓浮现出【正在转接交易频道】的字样。

  “上次转接频道之后我就下到地下二层了。”我询问安吾先生,“这样的情况正常吗?”

  “一般只有没有办法被载入数据库的情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安吾先生冷静道,“看来他们可能真的摸到了一点什么,下去看看。”

  分明和上次所在的一层房间不同,但地下二层的交易间却仍是一样的布置。我在隔间内转悠了两圈,确认这里没有其他可供获取的信息后,零终于来了。

  “您来得正好!”他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般,冲我欢快地打着招呼,“虽然比约定的日期提早了一天,但交易今夜就可以结束了。我们会退还您一半的预付费用,祝您未来的生活愉快。”

  “这是什么意思?”我沉声道。

  “意思是,这桩交易我们办不了。”对面似乎苦着张脸,“我们当初说过了,调查的顺利得建立在您给出的情报足够充分的基础上。你要调查那边,我们也不是不能做,但因为您的隐瞒,我们打草惊蛇,现在已经被那边盯上了,所以调查也没法再继续了。”

  “我不明白。”

  “到这份上了,我们就坦诚一点吧。”零号叹了口气,“救您的究竟是梅尔索,还是那个顶替他身份的人?”

  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就能查到这一层,我没有冒然应答。

  “我想您应该是清楚的,不然您也不会特别强调战时法国特别行动队这一点。”零号道,“和谈前的最后一战牺牲过于惨烈,梅尔索等人的部队编制在和谈期间被纳入了战时法国特别行动队的序列。而那段时间,特别行动队压根没有出过行动,更遑论有机会救您?梅尔索只有在所谓叛国的那一战里才顶着这个编制出了基地,而那时他们面对的只有敌军士兵。”

  “顶替人不是冲着梅尔索来的,应该是冲着特别行动队最后一次行动去的。表面上这次行动是因为政府高层的私心,实际上背后参杂的势力可不少。您知道这位顶替人的名字,难道猜不出他曾经背后是哪方势力?他都这么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了。”

  默尔索……难道他真和那个监狱有关?

  “这是你们查到的?”我追问道。

  “我们顺着往下挖,被默尔索的人警告了。我们虽然想要钱,却不想去蹲大牢,只能终止这项交易了。”他听起来似乎还有些遗憾,“您当时要是给我们交个底就好了。和默尔索过招的机会可不多,我真想试试呢。”

  “现在试试也不迟。”我鼓励道。

  “明知故犯和不知者无罪可是两码事。”他拒绝道,“您要是真想继续查的话,可以自己去今晚的退役军人集会上碰碰运气。军队的事,到那总有门路的。”

  “默尔索……这下事情可有点麻烦了。”等出来和安吾先生重新见了面,他已经在有些头疼地说着绕口令了,“默尔索居然曾经是默尔索的人?这可真是没想到。”

  “默尔索不是欧洲异能力者监狱么?他是那里面的职员,怎么会一直呆在Mimic里?”我问道。

  “他应当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被默尔索派进来卧底或者调查,结果倒戈叛逃了。”安吾一脚踩上了油门,“看来我们真的得去找一趟梅尔索了。我得借他查明默尔索当年的事,否则处理Mimic的时候容易生变。”

  “去集会场馆找人?”

  “先去书店碰碰运气。”坂口安吾重新从驾驶座的抽屉里翻出了枪和通讯器丢给我,“异能特务科没法在这安排人手,仅凭我准备的后手直接去集会绑架梅尔索的话风险太大,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不想这么做。”

  我藏好了枪,“书店?”

  “嗯,他是谋杀,不敢明目张胆地宣布自己成为了新的店主,所以还一直把自己伪装成书店店员。”坂口安吾停下了车,“就是这。”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装潢,熟悉的店名……法国杂乱交织的信息网让我不得不在荒谬感中思考起命运这一词的意味。我将那天在书店里见到的店员样貌形容给他,换来了他惊异的一瞥,“你见过?”

  “我来这买过书。”我打量着店里的场景:门只开了一半,店面里面也很黑,似乎只开了一条灯带,一副随时准备打烊的样子。“安吾先生知道旧书集市吗?”

  “好像在别墅搜查情报时见过相关的字样,那有什么特殊的吗?”

  “那可太特殊了,梅尔索谋杀的店主或许是异能力团体星期二的成员之一。”我正要下车,却见梅尔索忽而抱着一个小盒子跑了出来。他神色慌乱,步履急促,竟是开着停在我们前面的车,直直往城外驶去。

  “这不是去集会的路,我们先跟上去。”等他行出一段距离之后,安吾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路牌越来越眼熟,赫然是我们被抓的那处别墅群。

  “他不参加集会,却回书店急匆匆拿了个盒子回家?”我盯着慌慌张张下车的梅尔索,心里的疑惑更盛。

  安吾先生低头摁着通讯器,“默尔索还在退役军人集会上,我们还有时间,可以跟上去。”

  “好。”我把枪和通讯器装好,跟着安吾先生躲在了隐蔽的地方,等待着进去的时机。

  出乎意料的是,默尔索回家后没多久又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服饰,背着一个行军包往后山的松林间走去。

  我和安吾先生对视一眼,悄悄跟在了后面。

  松林里很静,甚至没有风声。我们不敢跟得太近,生怕步履声会引起这名军人的警觉。幸好他身上似乎有什么特殊的东西,隐隐带着异能力的波动,能让我感受得到,是以一直没有跟丢。

  翻过了这座松山,到群山中间的谷地,梅尔索突然就没了人。我跟着能量来到了一片空地上,却感受到这股能量似乎就在这里。

  “他是不是把带着的东西丢了?”我给坂口安吾传音道,“我感受到的位置就是这。”

  “我更倾向于他是通过这附近的某个入口进入了其他的地方。”安吾先生在附近探查一番,很快锁定了位置,“这地下有个密道。”

  密道很深,几乎看不见底。安吾先生决定先下去看看,可不过过了一分钟便没了声。任凭我怎么通过传音呼唤,都无济于事。

  看来这地下藏着别的空间,所以才会切断了我和安吾先生的通讯。

  我蓦地想起了黑发兰波,和他的异能力彩画集。

  巴黎的巧合太多,以至于我现在完全不敢忽视任何一种预感。“这地方说不定还真和兰波有关系。”我缓缓往下爬去,“毕竟梅尔索谋杀的店主和星期二有关,兰波又是象征主义的代表诗人,说不定就是星期二的一员,而这里……或许就是星期二的据点。”

  脚下的触感突然变得柔然起来,像是踏入了水波,却没有水的阴冷和粘腻。我知道这里应当就是进入那处空间的入口了,于是任由自己踏空,直直跌落进去。

  黑暗渐渐侵蚀了洞口的光明,我就在这无尽深渊中坠落着。眼皮变得沉重,空气中似乎丛生着睡意,精神图景却因表象世界的远去而更加活跃。脑海里浮现出翠绿的山林和潺潺的流水,而在这美不胜收的林泽间,似乎又有仙女轻盈飞过,让人忍不住沉溺于这般美好的桃源里。

  “莫非我爱的是个梦?”【1】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手持书卷,抬头看向了我。他的眼神里满是欣慰,又带着一丝复杂,“你终于来了,我的朋友。我等了你太久太久,甚至等到了……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天。”

  “或许,你能读出剩下的诗句吗?”他站在原地未动,手上的书卷却似有魔力般,吸引着我缓缓往那走去。在我的手触及到它的那一刻,一股舒适的暖流登时淌入了我的四肢,让我忍不住握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读出这句诗的下半句吧,我的孩子,你一定知道它。”他和蔼地笑了起来,允许了我继续我的动作,就像一个亲切的祖辈在鼓励着家里的孩子念书,“快试试吧。”

  我翻开了卷本。

  眼前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云雾在堆叠。云雾背后的书卷上好像写着什么字,但我看不太清。我有些苦恼地偷偷瞥向老者,却被他抓了个正着。在他那如四月天般和煦而又充满期待的神色下,我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钻研着。

  “莫非我爱的……是个梦?”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被封存的记忆正破土而出。

  我确实读过这首诗,不是在眼前如雾掩映的书卷上,而是在法国文学史的课堂上。

  “我的疑问有如一堆古夜的黑影”【2】

  “下面我们要讲解的这首诗歌是《牧神的午后》。在场有同学听过德彪西那首同名的乐曲吗?”

  “终结于无数细枝,而仍是真的树林,”【3】

  “作者斯特凡·马拉美,和保罗·魏尔伦及阿蒂尔·兰波一起,将法国象征主义推上了高峰。他当之无愧的‘诗人之王’。”

  “证明孤独的我献给了我自身——”【4】

  “他交友广泛,不仅是自己开创了一个时代,更是启发无数人一起走向了新的时代。其中最出名的,当数马拉美的星期二。这个固定开在星期二的沙龙间来往的全是各个文艺领域里在后世名声不逊于他的大师。单就文学领域而言,兰波、魏尔伦、瓦雷里,甚至是纪德,都曾参与过这个沙龙,并从其中汲取了养分。”

  “唉!一束祝捷玫瑰的理想的假象。”【5】

  最后一行诗句读完,在骰子的转动声间,回忆的课堂骤然碎裂,连带着书卷上的云雾假象也随之散去,露出了空白纸页上的唯一一行诗:【莫非我爱的是个梦?】

  梦醒林泽尽,眼前没有仙女,而是各式各样的药剂和实验舱。厚重呛鼻的灰色尘土、焦黑断裂的仪器设备……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事实。

  这里是一间废弃的实验室。

  属于星期二沙龙的组织人马拉美的实验室。

  而马拉美有一个别称,代号【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