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不错的职业。”福地樱痴摸了把须髭，“怎么称呼？”
清水收起一旁散乱的纱布绷带，将多余还能再利用的那部分和三角针一起放回医疗箱，瞟了眼福地，“你要查他？”
“当然，老夫要撬别人墙角，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死了。”
福地樱痴微不可见地眉头一皱，继而轻笑一声，倒像自嘲一样，却没再搭话。
办公室就此沉默下来，清水不搭理福地樱痴，打开电脑处理起公务，福地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老头子大马金刀坐到沙发上，眼睛却死死盯着他中意的年轻人。
这位“活着的传说”曾三次阻止世界毁灭，身上背负的传说数不胜数，在他的意想中，只要表明了收徒的意图，年轻人自然趋之若鹜，但现实是，他明晃晃对清水的拉拢被无情拒绝，还是可悲的两次。
有师从又如何，像他这种分量的大前辈，让学生改换个把门庭还不是信手捏来，他原本想着或许是清水这小子和他玩淡泊名利过了头，只要拉出他原本的老师与之比较，不过三五个回合，清水就能幡然醒悟自己于他才最为适合。
谁知道，死了？
福地樱痴一想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吹胡子。
这世上没有不可战胜之物，除了……死去的白月光。
那个死了不知多久的小说家之于清水善，看上去好巧不巧偏是这种关系。
福地樱痴毫不掩饰灼灼目光，但被注视的人倒泰然自若，或者说清水并没有精力与对方在这种“小事”上周旋，时间差不多，他却还有一些信息没递出去。
福地樱痴意料之中的探视和意料之外的停留让事情变得有些难办，看样子福地短时间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清水一边滑动鼠标敲击键盘在公文上做下批注，一边按原本预定的那样拨通某个号码。
他几乎能猜到接通之后对面会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出口，福地樱痴在旁，自然不能让对方坏事，于是接通电话那刻，他果断按下静音键。
被挂断也是预料中的事，就中也的脾气，他能忍自己两次已经是极限。
于是第三次，虽然没有任何反馈，但清水猜测，手机应该到了他想转递的人之手。
清水将手机放在离电脑稍近一些的位置——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自然地像随手端起喝茶的杯盏，然后在港口黑手党的红头文书上敲下四个字。
“我来断后。”
与文书内容毫不相干的四个字，单单“说”给【他】听的四个字。
工业集成的键盘字母与字母之间敲击的声音并无区别，对方能仰仗的只有清水的习惯，他打字惯常的速度、节律、轻重，这种传递信息的方法简直天方夜谭，但清水做得毫不犹豫。
打完最后一字时清水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信赖对方至此。
有赖清水发布的两条指令，港口黑手党半个月前就完全掌握了横滨进出港货物的一切信息，黑珍珠号在近港处停泊许久，清水有充分的时间将数量足够的炸弹悄无声息地运上船并安顿布置。
在不知道钟塔骑士数目和武力上限的情况下，只是掩人耳目并不正面对决，还是诉诸热武器更有效。
“注意安全。”
这是挂断电话前，他在文书上敲下的最后四个字。
然后全选，删除，新增的文档重归空白，秘而不宣的情愫从未出现。
“你在做什么？”
福地樱痴的声音前后脚响起。
清水轻飘飘瞟了眼还未息屏的手机，在福地走到面前之前重新打开另一份文档，“打电话，给一个记者。”
黑手党的手机安装通话销毁程序是常事，刚才那三通电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于是通话记录上只留下那三通电话之前的内容，通话时间通过程序自动改到了一分钟前，通话对象也的确是一名记者。
清水重又拨通了这个号码，福地樱痴走上前，看到电脑频幕上的文书。
“关于横滨内外株式会社新建横滨政商一体协会之讨论。”
福地知道这项企划，这是验收他与清水合作成效最关键的一部分，一旦协会成立，港口黑手党将真正成为横滨的龙头势力，作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清水善，也将成为站在横滨最高点的男人。
横滨，将成为日本的国中国。
电话接通了，里头传出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
“もしもし……”【注1】
“羽多幸子小姐，晚上好，我是清水善。”
电话那头似乎宕机了几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不出所料冷下去，“你找我做什么？”
“幸子小姐没有收到我司寄给贵社的邀请函吗？五天后横滨政商一体协会建会仪式，我真诚希望幸子小姐能拨冗出席。”
五天后？福地樱痴略感惊讶，他记得这项企划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正式启动。
“你来找我？我可不会像其他媒体一样为你们这些社会蛀虫美言半句，你应该知道，凡经我手发出的报道，一定是最真实的，到时候你们在发布会上打起来，血流三千里，我也一样照写不误。”
“自然——”清水轻笑一声，“那便定好了，五天后下午四点，邀请函我会再拟一份，直接送去您的工作室，幸子小姐，其他具体的对接事宜请联系我社宣传部门，我们改日见。”
清水挂断电话，正对上福地樱痴问询的眼神。
“为什么提前计划？”
港口黑手党固然在清水的铁血手腕下成了横滨说一不二的强大组织，但是无论组织内外，尚不太稳定，此时再扩大势力，反噬的风险未免太大。
清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点开邮箱，编辑邮件，第一发送对象是市长先生，然后将邮件又抄送给了横滨内各个说得上话的会社社长和政府官员。
内容与方才和羽多幸子的交谈大差不大，就是邀请他们出席五天后的横滨政商一体协会建会仪式，言辞既不倨傲也不低委，但没有人会忽视这封邮件背后的重量。
“如果一切顺利，这场发布会的确应该在三个月之后——至少等到开春，”清水善点击发送，邮件的进度条很快走满，然后右侧频幕上一一显示已发送成功的对象，“但是不巧，你我的运气都不好。”
“什么意思？”
清水善打开Google，在搜索框中输入几个字符，“横滨媒体的行动力很高，现在已经有报道了，你可以自己看看。”
网页上白底黑字，写着“横滨东港豪华游轮突发爆炸，多人受伤，正在抢救”几个大字，页面往下拉，还有远远拍摄的浓烟和火情照片。
福地樱痴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横滨东港豪华游轮，这分明是今晚就该出航的黑珍珠号，如此大的事故，日本海事局就算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绝对不会再放这艘游轮离开日本国境，更别提将钟塔骑士手中的资料送回英国。
更何况，那些资料是否能在火海中幸存尚是一个疑问。
意外？不可能，船员得粗心到什么程度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人为……又是谁干的？
怀疑的心思掠过一个又一个名字，福地樱痴又一一排除。
清水不断拉动着页面，快速浏览新闻。
他与福地樱痴原本的“计划”是借钟塔骑士之手，将异能移植手术的相关资料透露给英国政府，英国政府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壮大己方势力的机会，势必会对清水所在的横滨发动入侵，在外患之时清水便可趁机吞吃横滨内部，一家独大，再建立横滨政商一体协会便水到渠成，但是现在资料没能顺利送出，“计划”腰斩。
“既然等不到钟塔骑士来撬开横滨门户，那便自己动手，强制又如何？等横滨政商一体协会成立，有我的指令，政商两界海运入境自由，军界……你的名号亦足够。”
他话说得四平八稳，但心中却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福地樱痴方才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带着怀疑，他看出了些什么？今晚做的事情有何纰漏？清水将每个步骤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实证。
请君入瓮，看来还得再加一把火。
“但钟塔骑士必定以为黑珍珠号爆炸事件与我相关，既然得不到资料，得到我也是一样。”
清水沉吟片刻，“福地先生觉得，对您而言，我是待在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上继续为您做事比较好，还是被五花大绑塞进钟塔骑士的行李箱漂洋过海去英国比较好？”
福地樱痴的瞳孔缓慢收缩，显出危险的色彩，“你想怎么做？”
“我手上暂时没有足以对抗钟塔骑士的异能力者，所以想请福地先生帮个忙。”
“如果我被什么人绑了塞进行李箱，请福地先生速来救援。”
受世界英雄青睐的年轻男人思索着皱眉，他看向福地樱痴，不知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全然墨色的眼中似乎多了些濡沐的情绪，“五日，就以……发布会召开为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