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实验进展如……你在干什么?!”

  一尘不染的实验室内,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年轻男人站在其中,一手托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掌指之间,鲜血淋漓。

  “无事。”清水善背过身去,隐秘地撇了眼天花板,太宰治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关好换气通道,那扇百叶窗正突兀地掉在通道口外,若从侧面的角度看去,还能看到固定它不掉落的一只手臂。

  那手颤颤巍巍,清水善毫不怀疑再多磨蹭一会儿这块百叶窗就会从天而降。

  转身的动作在三井优人眼中则多了拒绝的意味,他三两步冲上来,生硬地扯过清水善的胳膊,将淋漓的伤口拽到跟前。

  “这叫无事?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割断了肌腱神经才算得上‘有事’?”

  清水善默然看了眼手心狰狞的伤口,三井优人来得突然,太宰治离开时候的动静又大到不容忽视,方才他下手的确失了点分寸。

  他没有说话,三井优人冷笑一声,踢开一地碎片,腾出个清净的过道来就要将清水善往里面拉,后者暗道一声不好,这个角度,只要一回头,他势必会看到天花板上滑稽的百叶窗!

  于是黑发青年一个趔趄,直接摔进优人怀中。

  “!”

  这一下猝不及防,三井优人退了两步,后腰撞上了试验台,拽住清水的手一松,向后按在了台面上。

  这下什么火气都没了,优人感到肩膀被清水的下颌靠着,登时睁大了眼睛。

  “你……”

  清水善不敢立刻从优人的怀中脱身,刚才那一下他分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与金属百叶窗无关,倒像是某人撞到了头……

  于是他按着额头和太阳穴,皱眉,“有点晕。”

  再慢慢将上半身的重量从优人那里减去,给足了上头那位藏好马脚的时间,“抱歉,撞到你了。”

  这弱柳扶风的模样简直吓到了三井优人,他忙扶住清水善的胳膊,去看对方的脸色。

  确实是一张半点血色都不沾的面孔,薄薄一层肌肤透明脆弱,他低着头,所以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只能看到细密的鸦羽扑闪扑闪,如蝴蝶振翅。

  优人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步。

  他一直知道师兄样貌绝佳,东大有一个非官方的论坛,里面某个问答是“最适合恋爱的对象”,“清水善”这个名字常年高居第一,曾有个匿名用户忿忿不平这家伙凭什么,最高赞的回答是“凭脸”。

  简简单单两个字,力压那些温文尔雅细心体贴高智聪明,和大串大串的举例论证假设论证排比论证反问论证。

  人永远是视觉动物,任你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衣冠楚楚大谈内涵风度,也改变不了写入基因的“好色”。

  尤其当这个“色”正弱质孱孱地倒在你怀中,冰冰凉的手与你肌肤相亲的时候。

  在囚/室中堪堪扼住的隐秘心思如荒草悄然蔓延。

  清水善当然不知自己这一摔一碰为自己平添了多大麻烦,他估摸着太宰治应该放好了出入通道的百叶窗,不至于被三井优人发现踪迹后,便迅速从对方身边抽身离开。

  但下一刻,手腕便被啪地抓住。

  手心被翻转向上,优人从西装口袋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叠成三角状,覆在伤口上,两个更长的角绕到手背打了个结。

  “师兄为何……总是如此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呢?”

  听到这话的时候清水善不自觉紧了紧下颌,这种亲昵的动作和言语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他找不出具体的原因。

  几乎同时,头顶的通风管道又传出一声闷响,清水听了,只觉得牙酸,难道又撞到头了?怎么来的时候丝滑流畅,走的时候事故频频,太宰治在搞什么东西?

  不过这响动比前一次稍轻一些,幸好制冰机还开着,能做些小小的遮掩。

  “嗯,我自己来。”

  他将手从优人手中抽离,没绑好的结散开。

  优人唇角一勾,没有再动。

  他绕开一地碎片,负手站到了检验样品纯度的仪器前,太宰治带来的样本还未收拢,优人一见便大笑起来,“师兄,我果然没有信错你!”

  清水善跟着站到他身后,“我给了你想要的,我想要的东西呢?”

  优人欣喜地看着样品,听到这话,转过身来,深深看了眼清水,“我想要的?师兄,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清水善沉默,眉头微蹙。

  “哈……无妨,这事……来日方长。”优人没有移开目光,笑得意味深长,“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异能移植手术了。”

  这项手术清水善并不陌生,它原本就是他经手的器官移植的衍生产品,三井优人都不必将资料给他,只需要带他看一眼手术室的相关仪器设备,他就能将过程推出十之八九。

  但问题就在于他并不知道三井优人将手术室设在了何处。

  他圈圈绕绕苦心孤诣获得三井优人的信任,为的也是这点。

  现在对方终于愿意将这个秘密告知他,任是清水如何淡定,也不免正襟危坐起来。

  这模样大概讨好了对方,三井优人一面将制成的样品放入保险箱内上锁,一面体贴地为清水善拉了一张圆凳按着他的肩膀坐下。

  “师兄,不必紧张,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奉上。”

  异能也好,港口黑手党……也好。

  ***

  “你带我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黑色小轿车的门打开,清水善一只脚刚踏出车门,就看到了某个熟悉的五光十色的闪亮招牌。

  “大隐隐于市。”三井优人理了理西装上的皱着,回头冲清水粲然一笑,看上去心情颇好,“你看,就连师兄也没想到我会把手术室设在这里吧。”

  的确没想到,正常人谁能想到声色犬马的酒吧,会与一项危险又利益复杂的异能移植实验相关,甚至于最核心的手术室,就设在酒吧之中。

  “当初你为了抓我们叫来警察,就没想过会不会暴露自己?”

  清水善跟着走进去,低声问询。

  “自然做了防备,”三井优人熟稔地穿过相拥的男女,一路上收到了数不清的邀请,一一拒绝之后覆在清水耳畔,轻轻叹了口气,“师兄的直觉有时候真是棘手得要命。”

  清水善被这混杂的气息一扰,下意识便后退一步,正好退至墙角,他眉头一皱,哪知三井优人凑得更近,方才被优人拒绝的男孩女孩们见状,立刻起哄欢呼,一时之间,清水耳边尽是些艳/糜之声。

  “师兄,别躲,当初陪你的副手玩那一套,不是很熟练吗?”

  清水闻言一僵,眉目登时一抬,锐利的眸光直直对上优人满是笑意的眼睛,手心一紧。

  三井优人危险地眯起眼睛,“中原中也……说实话,能与师兄如此肌肤相亲,我实在是……非常羡慕啊。”

  清水善暗暗松了拳头,幸好,他们在得知三井优人就是幕后之人且在警方也安插了卧底之后,立刻用中也的面孔替换了那晚在酒吧中太宰所有可能被留下的影像资料,这样事情在三井优人眼中就成了他与中也共同约见佝偻男,太宰治就能被全然摘出那次行动,继续当他的津岛修治在三井家掩人耳目。

  至于那位可能看清太宰面容的突击队长……黄泉路上又能对三井优人再说什么呢。

  “羡慕?”清水善昂起头,黢黑深邃的眼眸中光影流转,直直看向优人,“现在在我身边的人可只有你一个。”

  这话仿佛勾引野兽的新鲜血肉,优人的棕红的瞳仁倏然一暗。

  “说得不错,”年轻男人松开隐隐圈住清水的胳膊,“现在在你身边的人只有我。”

  今后也只能是他。

  “所以啊师兄,喜欢男人的话,不如和我试试,那个小矮子除了身手还算过得去,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优人向前凑了凑,口鼻呼出的气息扫在清水善的脖子上,一个在外人看来亲昵地仿佛拥吻的姿势。

  清水善紧了紧牙关,在他一向的认知中,色/诱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否则当时太宰治遇到需要服药才能度过的危机,他也不会当机立断上前救援,那晚与太宰的距离只会比现在更近,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感受到脖颈处温热的鼻息,他有些不适。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侧过身体,将自己摘出优人的包围圈,在确认自己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嫌恶和不悦之后,定定地看着那双棕红色的眼睛,缓缓开口,“哦?优人君觉得自己又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呢?”

  目光在暧昧的空气中交叠,意味不明的眼神却传达着一眼便望得到头的问询,优人哑然失笑。

  “……跟我来吧,师兄。”

  三井优人引着清水善往第下三层去,开门的时候,酒吧中或者昏暗或者灯光炫目的氛围霎时消散,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精细程度完全不逊于药品制备实验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手术室。

  看到这一幕,清水善不由勾起嘴角。

  他的目的达成了。

  现在只要按下藏在智齿中的信号收发设备……

  “祖父!”

  二字一出,清水善发力的动作登时收拢。

  只见高大的摇臂机之后,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款款走出。

  赫然是三井隼人!

  清水善快速扫了一眼优人,后者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三井隼人,眼中满是震惊。

  三井隼人一步步向他们走来,随着他的步伐,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手术室内。

  “你怎么会……”优人不禁颤声。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三井隼人接过未完的话,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摇头,“优人,你还太年轻。”

  三井优人的眼皮抽动。

  “因为太年轻,所以很容易相信别人,尤其是自以为的心腹——和真,出来吧。”

  “是。”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三井优人惊诧地回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优人少爷。”和真低着头,他仍是那副一丝不苟的秘书模样,银边眼睛压着高挺的鼻梁,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三井和真,你——”

  优人目眦欲裂,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银边眼镜“啪”地掉落在地,和真脸上立刻显出清晰的五指印来。

  他不躲不避,也没有还手,只是弯下腰,半跪在地上,捡起眼镜,动作恭敬卑谦。

  “不要把自己的无能发泄在别人身上,”三井隼人瞟了一眼那边的闹剧,不知从哪里挑出一根烟袋子,在摇臂机上敲了敲,立刻有人为他点上,他吞/吐了几口,眯起眼睛,“优人,你现在的表情就和小时候被我丢掉了心爱的娃娃一样,恼羞成怒又可怜巴巴——你看,连这副撒泼打滚的样子都一点没变。”

  嘲讽声中,优人咬紧牙关,“是啊,你对夺走属于我的东西也依旧这么乐此不疲,”他紧接着嗤笑一声,“我该欣然接受吗?当一个乖巧的、任人拿捏的天真少爷?然后在新的继承人上位的时候被不明不白地除去?”

  “我不甘心!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家主!”

  “名正言顺?只有我承认了才是名正言顺,我不承认就是乱臣贼子,优人,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三井隼人哈哈笑了,烟草气在手术室中弥漫。

  “更何况在我眼里,你与和真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若是愿意,大可以把家主的位置交给和真。”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和真身上,只有和真自己,惊诧地望向三井隼人,玻璃片下的目光竟然透着一丝哀求。

  哀求?但是为什么是哀求?

  三井隼人没有理会这个眼神,他敲着烟杆,一下一下,笑得意味深长,“优人,重新认识一下吧,三井和真,你亲爱的兄长,三井和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