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毫无疑问是整个日本最多灾多难的城市之一。

  三年前港口黑手党首领换代前的组织大乱斗,两年前擂钵街遗迹再爆炸,一年前至黑八十八天龙头战争,平日里各种枪击绑架又层出不穷,离奇的是,这座城市的生命力又意外顽强,每一次恐怖灾难之后,总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过来,恢复生机。

  一如它朝向的这片大海,海底可以深埋一切离奇,第二日仍会托举出蓬勃的太阳。

  织田作之助有时候工作结束得晚,深夜才会去看望收养的孩子,偶尔在那里过夜,清晨离开的时候,总是喜欢在海边稍作停留。

  他喜欢太阳初升时平静的海面,浮光跃金,令他平静。

  安全屋的老板只做午餐和晚餐,所以有早餐需求的话,织田作之助还得自己解决。

  虽然他一向是不在乎早餐的,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却觉得有必要善待自己的胃。

  于是年轻人摸着肚子走进一家熟悉的小馆子里。

  “你好,我要一份吞拿鱼三明治。”

  门沿撞上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动,织田作之助自然而然地在吧台的位置坐下,对着老板点单。

  “哎呀,今天来得不巧,这位客人先你一步把最后一份吞拿鱼三明治要走了。”

  老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夹克衫年轻人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向角落,一个穿白色衬衫的黑发年轻男人背对着他,腰杆挺直,双手合十,轻道一句“いただきます”。【注1】

  织田作之助还是第一次见到吃早餐都这么有仪式感的人。

  年轻人显然也听到了老板的话,转过身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

  “抱歉,”黑发青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如果不介意的话,您是否愿意和我一同享用这份美味呢。”

  织田作之助的眼神越过这位食客,落在他身后的碟子里,那里整整齐齐码了四块手掌大小的吞拿鱼三明治和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原封未动。

  看来在大中小三个份额的套餐中,青年选择了大份。

  “这家店我第一次来,不知道大份是双人餐......”青年讪讪地摸了摸鼻头。

  织田作之助原本并不想答应的,但他看着青年诚挚邀请的眼神,不知为何,竟然坐了过去。

  “以前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家道馆,”年轻人双手拿起一份三明治,放在嘴边,没有咬,“看您是这家店的常客?您认识这个地段以前的主人吗?我记得他说他付了十年的房租,怎么不到三年就转手给别人了?”

  织田作之助愣了下,他不知道一年前席卷横滨的浩劫吗?啊,是了,他说“以前来的时候”,他可能并不是本地人吧。

  “八十八天龙头战争中最大的一场械斗,就发生这里。”

  织田作之助点到为止,他看到了青年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

  “啊......原来是这样。”青年缓缓点头,咬了口三明治,没有再说话。

  十分钟后,碟子里的三明治已经被全数解决,织田作之助谢绝了那杯咖啡,青年饮尽了自己那杯,只能将另一杯随身带走。

  正在织田作之助打算谢过青年好意,并掏出钱包付一半餐费时,餐馆的大门哐啷一声被踢开。

  “老头子!昨日的开门费怎么没交?一日不交第二日翻十番,你知道我们的规矩!”

  一个皮肤黝黑的瘦削男人走进来,他扛着粗壮的棍子,身后跟着三五个同样凶神恶煞的混混。

  “交!一定交!昨日生意不好......暂时拿不出钱,今天就能补上,但是翻十番这个......您看看,是不是有点......”老板听到动静忙从后厨跑到台前,弯着腰以示臣服。

  “有点什么?”带头的黑皮混混用食指生硬地戳着老板的胸口,语出威胁,“交得出就拿钱,交不出就滚!”

  老板嚅嗫着说不出话,黑皮混混冷哼一声,身后的小弟立刻会意,四散开去,将桌椅板凳踹倒在地,其他食客顿时尖叫起来,不管不顾地跑出去。

  一时间小小的馆子里只剩下老板和混混,还有织田作之助和那个年轻人。

  “你看看,一定要我们用这种手段你才心甘情愿拿出钱吗?”黑皮混混一手拿捏住老板的领子,一手轻轻掌掴他的脸,眼中满是贪婪。

  老板浑身发抖,却是心一横,狠狠闭上眼睛,“我家里还有儿女要养活,十倍,十倍是真的拿不出来啊,求您了,两倍,三倍,不,五倍也行!”

  “五倍?好啊——”黑皮混混哫出口唾沫,“唰”地一下从胸口掏出一把黑色手/枪,抵在老板额头,“我看不如先在你身上开五个窟窿!”

  保险栓已经打开,混混的手指也按在了扳机上,随时就会扣下去,刹那间,织田作之助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枪响,再看老板,已经应声倒地,抽搐两下就失去了生机。

  织田作之助神色一凛,眼睛一扫,只见老板还被黑皮混混拿枪指着头,颤颤巍巍,但是生命无虞,便知道刚才是自己的异能力“天衣无缝”被动触发了。

  五秒之后,老板会死。

  织田作之助从身后掏出双枪,几乎没有瞄准,一手指向黑皮混混,另一手以弧形扫向其他同伙,只要开枪速度够快,他就能在解决黑皮混混的同时卸掉同伙的战斗力。

  可怕的本能令他在瞬间盯上了混混身上几个致命的位置,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自己不再杀人的承诺,持枪的手偏过些角度。

  正是这迟疑的毫秒之间,什么速度奇快的东西“啪”得打在了黑皮混混手腕上,混混拿枪的手顿时无力垂下,下一瞬间,一个黑影从织田作之助眼前一闪而过,黑影身形颀长,身手矫健,行云流水般越过挡在食客与混混之间杂乱的桌椅板凳,雪亮的刀光在狭窄的空间内亮起,犹如水银倾泻,只是一瞬,几个混混便倒在地上,哀嚎连连。

  “你!你是谁!”唯一还维持站立姿势的混混捂住受伤的手腕,警惕又恐惧地看向袭击者,他甚至忘记了那老板做胁迫,忙不迭地后退几步,撞上翻到的凳子,一脚绊倒在地。

  “你竟然敢与港口黑手党为敌!首领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你!你会付出代价。”黑皮混混色厉内荏地嚎叫着。

  “哦......你是港口黑手党的人,”袭击者听到这个名字,露出些许疑惑,转过头,面向织田作之助,“先生,他是你们的人吗?”

  织田作之助早在黑发年轻人动手的时候就收回了双枪,闻言一愣,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

  进门的时候?还是共食的时候?一位普通市民怎么敢邀请一个Mafia共进早餐?

  不,什么普通市民,就刚才那一手来看,这个年轻人的体术简直惊人。

  织田作之助想起了有“重力使”美誉的中原中也,如此迅敏的身手,除了中原中也,他还是第一次在其他人身上见到。

  “港口黑手党在两年前就从横滨自卫组织‘羊’的手中接管了擂钵街这片区域,他能在这里收保护费,应该是港口黑手党的人没错。”压下疑惑,织田作之助回答了年轻人的问题,但是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据我所知,港口黑手党对商户收受保护费用的是以季度为周期的,不存在每天都要缴纳‘开门费’的情况。”

  “当然,也没听说组织内有翻倍缴纳保护费的条例。”

  “哦?违规收受金钱吗?”黑发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点头,“有什么处罚?”

  “在一定额度内的话只是没收所得,降职三级,两年内不允许晋升;但是超过一定额度的话......”红发青年摸着胡茬补充,“做人桩?”

  黑皮混混听得头皮发麻,他当然知道这些条案,但与他职级相称或略高的和他沆瀣一气,比他职级低的无人反抗,比他职级高许多的,又没空理会他这种小角色,环顾四周,有谁能按着他的头皮对着条案细数他的罪行?

  谁知今天碰上个硬茬,运气简直是背到极点了。

  “你......你......你什么级别,我可是行动组C队队长,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混混背靠桌子,慢慢支撑着爬起来。

  黑发青年看向织田作之助,目光中有一丝好奇,显然是在期待他能说出一个不错的职位来,但织田作之助只是平静地摇摇头,“我是后勤组的E级职员。”

  E级,从分级来说,相当于底层,又是后勤组,可谓底层中的底层。

  黑皮混混听了这话,顿时起了劲,原本畏畏缩缩的神情一下就变了,他松开扶桌站立的手,向前走了一步,挺起胸,“呵,什么时候这种底层喽啰也敢教训我了——现在,给我跪下道歉,磕头磕得我开心了,今天的事情就放你一马。”

  这种结果,并非没有预期,港口黑手党中的职级压迫并不比现实职场中小,前辈可以无故训斥后辈,职级高者可以随意差使职级低者,反过来,则是有悖常理。

  他不想杀人,所以今天的情况,混混或许除了受点伤,不会得到其他任何惩罚,如果某一天他不在,老板甚至会受到加倍的欺凌。

  有时候他会想,做个不杀人的黑手党,只是跑跑后勤,收拾收拾战斗残局,做些琐碎简单重复的工作,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虽然这种念头只会出现在类似今天这样的场景下,但是一旦出现,就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去消化。

  织田作之助看着黑皮混混,没有更多动作。

  “你的意思是,只有职级比你高的人才有资格定你的罪?”黑发年轻人走了两步,捡起地上的筷子和手/枪,刚才他就是用这根轻飘飘的木头击中了混混的手腕。

  年轻人将筷子插回筷筒,把玩着手心中的黑色物件,关上保险栓,取下弹夹,数了数,满弹,又重新装回去,拉下保险栓。

  咔哒一声,在安静的小肆内显得清脆响亮。

  他抬起手臂,三点一线,对准了混混的眉心,青年眉头微皱,如云雾乍起,遮了几分山麓,“职级比你高啊......不知道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有没有这个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