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然轰鸣而过, 淹没了所有山雪崩裂的声音。
天道的剑芒接连破开法阵,像是发了狂,招招致命而来, 轻而易举突破了沐言汐所有的防御, 然而此时再结法印已经来不及。
她不顾一切的抽身疾退, 下一刻, 另两道灵力光芒从侧面夹击而来,一鞭挥开天道的剑气,另一剑对着天道直斩而去。
锵——
剑气恢弘,剑光如瀑。
泠镜敛的长鞭卷过沐言汐后腰,止住她被甩飞出去的趋势,和云渊一样挡在沐言汐前面,虚空中激散的灵力每一丝都裹挟起洪流般的威势直冲而下。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二人,天道竟一时之间并未反应过来,连连后退, 眨眼退至另一座山头, 被泠镜敛的长鞭当头甩下, 身后巍峨的雪山轰然爆开!
碎石如瓢泼暴雨倾泻而下,打得天道措手不及。
“是我小看你们了。”天道手中的长剑再度泛起光芒, 被砸出血痕的伤口以光速愈合, 冷冷道,“不过可惜你们攻错了方向——谢谢你们将我送到她的身边。”
沐言汐、泠镜敛、云渊三人脸色齐齐一变,然而此时去拦已经来不及。
三名大乘期的修士不顾一切的御风而上,第四十二道雷劫降落下来时, 天道御空越过群山直扑向雷霆中心。
祂的目标并非是沐言汐, 而是雷劫之中的易无澜!
只要打断易无澜的雷劫,天梯就能重新隐匿下去, 修士就没有了可以修补的机会!
修补天梯的众修士见了此状,登时不由惊恐,纷纷要撤身去拦,却见雷霆中央刚刚接下天雷的剑气转变方向,恢弘而上。
是曳影剑!
千钧一发之际,曳影剑重重挡住了天道的剑锋。两个接近渡劫期的修士在高空中卷起刀光剑影,只是几息便已经过了数十招,令旁人根本无从相帮,纵横气劲拆裂虚空,远处天梯上的修士纷纷骇然张望。
又是‘铮’一声震耳的亮响后,高空中的雷云再度翻滚,紫色雷蛇翻涌而出,咆哮声震天彻地,易无澜死死拦住了天道的冲势。
森寒的剑锋中映出了易无澜黑沉的双眼,劲风扬起她身后的长发,雷劫多次的淬体,令她周身蕴着一层淡色的光辉,竟隐隐显露出神迹。
天道面色深沉,长剑注满灵力的那一刻,一道剑气再度挥开易无澜的桎梏,剑气穿透雷云,令即将落下的天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炸裂开来。
天雷溢出的力量将天道灼伤,祂看着溢出的鲜血不禁有些恍惚,像是始料未及。
原来天雷,并不承认祂是这个世界的天道啊。
天道的脸色骤然沉下,这时,易无澜右手轻旋,曳影剑便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拦住天道的去路,将天道一次次逼回雷霆范围之下。
青色剑光随着易无澜结印的方向竖起屏障,以雄浑磅礴的力量震撼着整方雷霆范围。
深黑的天穹在颤抖,第四十三道翻涌的天雷终于落下,曳影剑重归易无澜手中,雷霆之势自二人身上碾压而过,烟尘滚滚直上九霄。
待到雷霆散去,天道口中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又被另一道身影疾速扯出雷霆范围。
天雷无情,若是有他人一同渡劫,降下的雷劫将会是原先的数倍之强。
天道退出雷霆范围后,天穹之上的雷云暗芒似乎收敛了几分,沐言汐不着痕迹的松一口气,在天道突然向她出手时,身形若蝴蝶般翩然而起,浮光剑狠狠刺穿天道的肩膀,强行将祂死死制住,抵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大概是被灵剑刺入了心肺,天道眼瞳猛地一缩,浑身灵力暴涨着要杀尽所有阻拦祂的人。
“你想用天雷杀她?”沐言汐一袭绯衣浴血,艳美的面容却若剑气寒芒般锋利而又决绝。
她握着浮光剑剑柄,上扬的狐眼冰冷而又无情:“天雷降下劫难助修士渡劫进阶,它才是真正的天之法则,而你从诞生之日起,就实实在在是一个……”
浮光剑意轰然在天道经脉中炸开。
沐言汐沉声冷厉道:“……偷窃者!”
周遭议论声惊恐如沸,方才那道天雷结结实实的披在天道身上时,完完全全印证了沐言汐的话。
天道生于天际,俯视众生。可祂终究只是一抹诞生于天穹的意识,与生长在这世间万物之中的意识并无任何不同。
修士将其称之为天道,久而久之,将对于天的敬畏加注在了祂的身上。
天道握着剑柄的手不断发出喀喀声,发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沐言汐:“不,我就是天道,我就是这方世界的神,我设下这方世界的法则秩序,所有的生灵都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而你们修士,不断的掠夺这个世界的灵力,你们剥夺了其他生灵的生存空间,圈地自立。这个世界最不需要存在的,就是你们!”
沐言汐沉默片刻,问:“所以这就是你也变成修士的理由吗?”
沐言汐盯着祂,声音淡淡道:“你只是一团降生的意识,数万年前你也是这样偷取了天梯之力吗?但很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学会修士的思考,依旧还是那么没脑子。”
“你不必标榜自己为天道,你若是长于地底,是不是还得尊称你一声‘地道’?太可笑了。你不过是修士漫长岁月中的一块绊脚石,再过万年,又有谁会记得你?”
沐言汐神色平静,声线稳定犹如坚冰。每一个字落在天道的耳中,却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刀,割开祂最不愿承认的美梦,将那些最为不堪的真相全然袒露出来。
“你,闭,嘴!”
强大的灵力威压陡然从天道身上炸开,以祂为中心,浩瀚缥缈的杀气向外四散而去,这股力量生生将沐言汐掀翻,就连远处,天梯之下的众修士也皆受到冲击,充斥向整个世界。
砰——
刺眼的灵力光芒揭开拂晓,随着第二天天光重回大地,一股巍峨的力量从天道身上涌现出来,化身为千万道光影,从四面八方向着雷霆中央而去。
正在这紧张万分的一刻,浮光剑剑锋锐利,直冲雷霆方向而去,可是在攻击即将落到天道身上时,天道一转方向,剑身凝聚而起的巨大力量掉头一转,直直劈向天梯断口!
无数修士被祂的剑气所伤,往下坠落。
这一刻,尚未被攻击到的修士接替而上,更为激烈的分出灵力结出屏障,试图去保护天梯。
“不好,祂要再度摧毁天梯!”
“上,不能让天梯的灵力续断,天梯一旦再断,重开飞升之路的希望将更加渺茫,缚灵定会重新降世,不能让祂砍断天梯!”
天道与曲南宫肉身的融合时间越长,所能发挥出的力量便越大。轰隆——第四十六道天雷降世而下,易无澜周身的防御屏障应声而碎。
渡劫期的雷劫足足有百道之多,在渡劫之前,沐言汐几乎将所有能用得上的防身法器都给了易无澜。这些法器并不能完全为易无澜挡去攻击,但是可以减缓天雷的威力。
可没想到,这些法器能阻挡的天雷之数,也仅仅只有三十六道。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雷劫将直接打在易无澜的身上,将更为凶险,不可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而天道如今的修为……沐言汐心中一凛。
她望了眼雷霆的方向,易无澜似有所感,也望了过来。
沐言汐回以微笑,无声的对视剑,天地洪荒好似就此静止,周遭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
随着天道再度发动攻击,沐言汐收回目光,握紧浮光剑,催动天衍灵诀,令浮光剑形成虚影,眨眼间就冲到了天道面前,怒吼的雷霆凝结于剑尖,刺向天道的那一刹那,天道定无波动的眼珠微微一颤,垂首向天梯拍下一掌。
此时此刻,在昆仑山脉之上,无数的修士已经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住。
他们看着好不容易被修补出一段的天梯,再度被天道精准的穿刺在天梯原本的断裂口上,一条新的细缝显露出来,细缝并不深,不至于让天梯再断裂一块。
但裂口处一道道金光不断向外扩散,齐齐汇入天道的掌心。当这些金光将天道整个人笼罩住时,剑声嘶鸣,风急云卷,天道更是忽然释放出一道灵力威压,近百名修士全然掀翻出去。
“不好,祂又在偷取天梯之力!”
“快拦住祂,不能让祂靠近天梯!”
“这是不是说明,天道的灵力是有限的?”万佛宗的一名佛子突然发问。
德化大师紧皱着眉头,仅仅思索了半刻,分析道:“天道并非是真正的修士,祂寄生于曲南宫体内,然曲南宫神魂已灭,无法为祂提供多余的灵力来源,祂亦不是真正的修士,看来,祂无法长时间储存、生成灵力。”
泠镜敛神色一冷,挥鞭指向天道的方向:“那还等什么,速速将天梯围起,不可再让祂靠近天梯,也不能让天梯的力量再被祂夺去半分!”
她的指令一下,魔修们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在天梯新的裂缝周围竖起层层人墙,修为倾注而下,倾尽全力快速修补裂缝。见状,沐言清嘱咐神霞殿弟子:“天道的灵力有限,我去消耗祂的灵力,你们速速修补天梯,不得擅离!”
话音落下,沐言清一剑上前,穿梭过高空,一道剑气从前方直直的袭来,便要落在她的身上。
沐言清抬眸一望,剑光翻转,反冲而上,将这道剑气击碎。
万佛宗中,德化大师亦撤手而去,法杖一锤,单手掐诀:“阿弥陀佛,天道无情无欲为世间之法则,定然不能让祂代行天道,为祸人间!”
沧梧宗宗主江承对着江少虞嘱咐完后,咬了咬牙,也拔剑向天道的方向攻击而去。
八棂宗的肃千湛面色冰冷的看向自己的师父,问:“师尊,让我去。”
八棂宗现任崔宗主眼神躲闪:“天道的修为如此之高,你过去做什么,送死吗?给我好好在这里补天梯。”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天道的目的吗?祂不仅仅是来阻止我们修补天梯,祂更是想要彻底毁去天梯、窃取所有的天梯之力!”
崔宗主身体一震,转首望向自己的徒弟。只见肃千湛一身黑色劲装,目光坚定的望着他,即使修为才刚至化神,与天道相差悬殊,眼底也有着坚定的少年意气。
他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光芒了?
在这一刹那,崔宗主脑中闪现过无数的过往,是同门之间为修炼功法的尔虞我诈,是秘境之行与他人的明争暗夺,还是在数百年浮沉的光阴中的毁誉诽谤造就了如今的权势名誉?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在仙门大比中意气风发,冠得少年英才的头衔,名动天下。此后,他被前一任宗主带在身边,成为八棂宗的少宗主。
而后,他不听不看,为了一己之私,带着八棂宗倒戈向衔阙宗,又因为曲南宫成为缚灵,再次倒戈回来,摇摆不定。
扪心自问,他该让八棂宗的下一代也如他这样,举棋不定酿成大错吗?
肃千湛再次喊道:“师尊!”
崔宗主冷目向前,一把拽过肃千湛的肩膀将人揪回,呵斥道:“对付天道这样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给我好好修补天梯,护住天梯!”
有了崔宗主的出击,一时间,那些试图在其中浑水摸鱼的宗门中,亦爆发出如同肃千湛一样的质问,他们不愿在其中苟且偷生!
一时之间,各宗翘楚几乎全部冲向了天道,像是立下了生死状。而其余的修士必须留守在天梯之旁,继续为天梯注入灵力,不得擅离。
而此时此刻,天道正追至沐言汐身前,听闻身后传来灵力的破空之声,转头看在不断赶来的众修士身上,凝固了一瞬,摇头笑了起来:“真是不自量力,既然你们这么想死,我便都成全你们。”
万丈高空之上,在数十名合体期以上的修士的夹击而来,天道反身一道环形剑气划出,激起的灵力波将众修士的攻势生生阻滞一瞬,“做修士和做缚灵有什么区别吗?为了别人的飞升之路,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离得近的几名修士口溢鲜血,他们抬手狠狠一擦,不屑道:“缚灵是个什么东西,怎能跟人相提并论?”
“我如今修为却是不至渡劫,可我终有一日能够修到渡劫。退一步来说,就算我此生真的难以企及,亦有千秋万代的修士,他们终会有人飞升!”
天道曾经见识过他们投靠衔阙宗,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显然愣了一下,眼角余光映出了远处雷霆之中浴血的易无澜,以及那道逐渐壮实的天梯。
“为千秋万代?”一股隐秘的怒意从天道严重升起,祂默念了好几遍‘为千秋万代’,似是不敢相信。
然后突然,提高了声音:“真是可笑至极,你们修士明明是这个世界中最为自私自利的生灵,你们为了修道飞升,无情的剥夺其他生灵的生存空间,将灵气和魔气划地占为己有,你们的恶念与生俱来,你们——”
这时,一道剑光突然从天道的识海中穿刺而出,沐言汐在祂身后催动长剑,试图毁去祂的识海。
天道既然能够创造缚灵,便不会像普通夺舍的修士那样被轻易绞杀,沐言汐方才已经在祂心脏之处试过,肉身的伤害并不能让祂有任何的性命之危。
“既然我们的恶念与生俱来,用来杀你这个神明,刚刚好。”沐言汐淡淡道。
话音落下,无尽的鲜血从天道脑中喷涌而出,飞溅三尺,浓稠的血迹混合着淡淡的金光,映照在众人眼底。
“祂,祂死了吗?”花卿予双目紧盯着天道,“祂会死吗?”
“快闪开!”浮光剑还穿插在天道的额中,在旁人看来再为可怖致命的伤痕,却没有让沐言汐有半点喜悦。
天道的识海中像是有一道极为强大的力量,在浮光剑刺入之时,若蛛网般将浮光剑紧紧的固定在那里,不断的消耗沐言汐的灵力,却无从突破。
沐言汐距离天道最近,在众人想要上前时敏锐的察觉到了祂的动作。
天道轻而易举的控制住沐言汐刺入他识海的浮光剑,一字一顿地问:“你以为你能像三千年前阻止缚灵那样,再拦我一次吗?”
“不。”沐言汐攥紧浮光剑,明知此刻无法撼动天道,却还是故意激怒祂,“你既然来了人间,就别想再回去!”
随着沐言汐的话音落下,一缕缕灵力光芒自天道剑身中升起,在半空中凝成浩瀚剑意,巨大的剑影笼罩在所有人上空。
只见天道左手一握,桎梏住浮光剑的灵力终于松散开,将沐言汐震出几丈远,右手挥剑,剑影若巍峨大山向着众修士强压而下。
与此同时,祂身形一旋,冰冷的长剑贯穿沐言汐的腹部。
鲜血淋漓很快晕满整片下腹,沐言汐喷出一口鲜血,无力的向后跌落。
天魂丝自袖中释出,凝结幻化成另一把长剑,稳稳的托住沐言汐的身形。沐言汐捂着自己的腰腹,可那道剑气实在过于强劲,饶是她用灵力也止不住血。
沐言汐整个人半伏在天魂丝上,一股剧痛席卷全身,脸上的血色急剧褪去,绝艳的脸庞上嘴唇惨白,好似失了生气,只要天魂丝撤去,她就真的会跌落万丈高空。
苏念菀急急往沐言汐的方向赶去,可另一道剑光来得更快,直直将她逼退。天道身上溢出浓厚的杀气,一剑又一剑的挑落挡在她身前的修士,向着沐言汐的方向不断逼近。
魔域第三城主手中的长刀煞气四溢,刹那间,阴风飒飒,虚空中像是有无形的鬼魅穿梭其间,铺天盖地的向天道袭击去。
万佛宗空境大师贴身的佛珠掷出,双手快速掐诀,佛珠瞬间扩大数倍,向着天道套下,急剧缩紧,制住天道的脚步。凌霄宗的云渊长剑若流光回雪,幻化成无数道罡风,直刺而下。
上百招激烈的打斗好似划破天穹,将即将再度暗下天幕催发出妖艳的五彩灵力光斑。
直到天道身上再度迸发出一股灵力威压,佛子的佛珠轰然炸裂开,同时重重一击攻向泠镜敛。
祂看了眼正渡第六十四道雷劫的易无澜,将雄浑的灵力灌输进去,对着沐言汐高高举起了那把锋利的长剑。
“这下,终于没有人能来救你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天道不给沐言汐任何喘息的机会。
谁料在祂的剑尖即将刺入沐言汐识海之时, 明明已经虚弱到无法抵御的沐言汐,忽然往旁边一闪。
天道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沐言汐借此机会, 磅礴灵力运转其上。天道的另一剑压下, 浮光剑骤然翻涌而上, 两剑急速交错, 爆发出灼目之光。
浮光剑上积攒而成的天衍之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万千利刃,数不尽的弧形剑光激射而出,二人自高空一路交手至昆仑山上,积雪崩裂开,就连厚厚的冰层也若漫天落雨,不断砸下。
一切只在一瞬间。
天道对于曾经创造出诛魔大阵的北霄帝尊忌惮万分,数万年来,祂不断的寻找着拥有同样灵力气息的修士。
也许那些修士并不能感觉到修《天衍灵诀》之人的灵力与他人有何不同。但祂却十分清楚,天衍之力, 承自于天, 是与天梯之力最为契合的力量。
当年北霄帝尊的这一套功法, 不仅仅是为了启阵,更是为了修补天梯!
天道刚刚为了能趁沐言汐虚弱杀掉她, 放出大量灵力甩开阻拦的修士后, 祂的力量消耗极大,交手间身影有一丝的虚晃,掌心再度击上沐言汐时,力量已经少了一成。
沐言汐趁机猛攻而去, 天衍灵诀不断的催动、运转而上, 将周围散落的碎雪凝结催化,一神魂不断提炼天地间的本源之力, 令昆仑山脉发出一声声的共鸣之音。
她肚腹上的伤口在灵力运转之时渐渐愈合,大片的血迹却依旧极为骇人,庞大的力量碾压过天道释放的所有剑气,惊天剧震中将天道一剑扫飞。
凶烈的灵力直直将天道撞飞出去,砸入巨大的冰雪层中,入冰一丈之深!下一瞬,沐言汐趁胜追击,当空出现,无数道绯红灵力在掌心凝结成印,一掌拍向天道。
这一掌若是落实了,天道的识海定然会受到创击。
但天道举起长剑,横剑挡于额间,死死的逼停沐言汐的动作,在其他修士飞身过来援手之时,另一手对着头顶猛地一拍,随着碎石崩裂提气而上,飞跃而起,向着天梯的方向猛追而去。
天道定然是察觉到自己力量的削减,又要去断天梯了。
经过两日,天梯已经从断裂口出延伸数十丈,可天穹之高,漫漫无期,而易无澜的雷劫已过七十道,还有最后三十道,雷劫就要全部落完!
而在雷劫之下,浩瀚的天雷已经渐渐从银白的雷光变为深沉的紫,愈来愈强的天雷每落下一道,都带着能毁天灭的气势。
两道雷劫之间的间隙也越来越短,一道天雷劈下,另一道已然在云层中蓄势待发。
可天梯修补的进程才将将过半,天道的阻拦消耗了太多合体期以上的修士,若是集他们所有人之力,也许在易无澜的天雷落完之前,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天道的力量并不弱,并且祂还在试图再窃取天梯之力!
沐言汐脸色剧变,毫不犹豫催剑释出,浮光剑划破虚空直逼而去。天道一路势如破竹,身形灵活不断闪避,祂无异于耗战,目标只有那道天梯!
她竭尽全力一剑挥向天道的背影:“站住——”
然而天道的动作更快,巨大剑光甩向沐言汐,很快就到了天梯附近。
第七十二道天雷横空落下,天道向着天梯劈出一道灵力。修士们铸起的灵力防御屏障轰然而碎。
第七十三道天雷落下之时,位于天梯之下的修士数以万计,飞向天道身前,以厚厚的人墙聚起灵力屏障。
天道的修为就是再高,也无法高过数以万计修士的合力之击。
两方陷入对峙。
“我确实不敢与你们这么多人交手。”天道眯起眼睛,用曲南宫的皮囊笑了笑,笑意温和,眼神却极冷,“可你们挡在这里,还如何修补天梯?”
高阶修士们终于追上来:“这里交给我们。”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天道手中长剑爆发出无数层寒光,手腕一翻在众修士散去时狠狠一击,上百名修士自高空负伤耳坠。
第七十五道天雷响起,昆仑山脉上乱成一团,无数修士奔向救人,天道毫不恋战,眼见又要扑向天梯。
被剑气绊住脚步的沐言汐一剑定住身形,及时挡在祂的面前:“又想偷东西?”
她这话一出口,天道顿时心生不妙,但还来不及退开,几道剑光已经直直劈向头顶,剑锋来自各处,只见方才去救人的修士已调转方向,而落向昆仑山的修士被几艘巨大的飞舟承接住,分明是虚晃一招!
第七十八道天雷被曳影剑打散,浮光剑死死拦住天道,左手拂袖而起,眨眼间变换了数个极其复杂的法诀,掌心翻下往剑柄上一指。
霎时天光倾覆,虚空中的一切好似被打碎,激荡起巨大的灵力光芒,天道一甩剑身上的血迹,庞大的灵力倾注在剑身上,当祂再抬起剑时,身上倏然涌出一道道奇异的符文。
符文不断扭曲变幻,闪烁着与天梯同样淡金色的光芒,最后凝聚向剑中。这是沐言汐第一回如此清晰的看到天道转化灵力的过程,一旦祂再度窃取天梯之力,天道的力量将无穷无尽。
随着光芒引至剑身,天道扬起手臂,剑光大作,惯彻天地。
沐言清厉声喊道:“沐言汐!”
话音刚落,她便赶紧向着沐言汐的方向冲去。
第八十一道天雷降下,雷霆中央的易无澜脸色已煞白一片,周身气息因雷劫而暴动不稳,却见万佛宗、神霞殿、凌霄宗三宗的高阶修士率先赶到,接下天道的一击。
天道似乎失去了与他们周旋的耐心,两方斗法,以灵力更高者制盛。
沧梧宗、合欢宗、魔域五城的修士紧跟其上,灵力相碰撞的那一刻,灵修这侧的灵力波往上暴涨,他们这一侧的灵力光芒赫然压过天道。
可天道仍不甘示弱的继续注入灵力,让祂那一侧的力量更为强大,天梯之旁巨大的灵力冲击波好似活了过来,灵力互相牵制,汹涌澎湃。
就在魔域又来了三城城主之时,天道的身子陡然一顿,整个人的气息再度减弱半成,终于支撑不住,被灵力冲下高空。
众修士大气未松,却见天道在高空之下骤然调转方向,凌空再度跃起。
沐言汐毫不犹豫往天梯的另一个方向飞掠:“不好,祂又向着天梯去了!”
最后一个字吼出口时,浮光剑已率先去阻断天道的路,瞬移到天道身前。
天梯是天道唯一可获取灵力的途径,祂身受重伤又力竭,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像天梯扑去。
“小心!”沐言清喝道。
天道一剑挑开浮光剑,在沐言汐来不及召唤法器之时,手腕翻转,扣住沐言汐的脖颈,横剑抵在沐言汐的胸前,眯起眼睛对众人道:“别、动。”
曲南宫的指骨修长,加上天道的力量,箍在沐言汐脖颈上的手不断陷进去,灵力的剑气好似随时都能将她当场撕碎。
但祂的气息十分不稳,即使是站在三丈外的沐言清也能感受到天道已经快到极限了。
沐言清顿时脱口而出:“等等!”
天道却没搭理她,将身一转,对上雷劫之中的易无澜,眼神又沉又冷:“停下渡劫。”
易无澜刚经历第八十五道雷劫,身上多处伤口,背脊却很直,她的目光落在被挟持住的沐言汐身上,瞬息间,一股令人窒息般的冰冷威压向着天道的方向压去,却在对上沐言汐眼神时骤然收回。
识海中传来沐言汐的传音:“别被祂激怒。”
易无澜的下一道雷劫已酝酿成形,宽大的袖袍遮住攥紧曳影剑的手,手臂上青筋暴起,垂下的眼皮遮住肃寒的眸光。
天道等了片刻都没有等到易无澜的话,又将沐言汐往上提了提:“我只是不想让天梯修成,想要她活,你就停下。”
“我修天梯就是为了让她渡劫飞升,你的算盘打错了。”沐言汐闭了闭眼,对天道说话时带着一贯的嚣张,“与其拿我威胁她,你不如直接去毁了她的雷劫更快。”
天道完全不信:“不可能,你们二人感情深厚,而且你不是说飞升在她面前,不值一提吗?”
沐言汐嗤笑一声,替天道重新复述一遍:“是啊,对我来说,飞升在她面前不值一提,可我没说她也是啊。”
“你难道不知道世间最不可靠的就是感情吗?有多少年少情深仇怨相对,我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早就腻了我,所以才这么着急要渡劫。”
她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我喜欢她跟她喜欢我是不一样的,我喜欢她不代表她一定要喜欢我,也许她只是看起来喜欢我又或者借着喜欢我的名义另行其……”
“住嘴!”天道已经上过沐言汐这张嘴的当,在她开始喋喋不休绕口令时,就本能的生出警惕心。
沐言汐:“可你确实没搞清楚她到底是真的喜欢我喜欢到愿意为我去死还是喜欢我却不愿意为了我。”
天道再度厉声打断:“我让你闭嘴!”
天道右手剑光轰然往前砍去,就是这时沐言汐猛地拽住天道放松警惕的手往前一推,天道始料未及,反手就要将沐言汐拽回。
谁知就在她重新拽上沐言汐衣襟的那一刻,突然,一股冰冷而又强大的力量从易无澜身上攻袭而来,直直打落天道手中的长剑。
风驰电掣一瞬间,浮光剑重回沐言汐手中,将天道死死钉在天梯之上,众人几乎还未看清这二人是如何出招的,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第八十九道天雷已经初现端倪,天梯必须尽快修补,若是将天道再带至其他地方,又会增加不必要的人手。
沐言清和泠镜敛立刻飞掠而来,一人一边紧紧按住天道的肩膀,云渊和德化大师紧跟其上,禁锢住天道的双腿,灵力缚带紧缠其身。
天道的识海被剑穿刺,而四肢又被灵力缚带死死缠住,急需灵力补充的天道双瞳变成了浓郁的血红,骇人的气势仿佛要凝成实质,却又不得所出。
灵力灼烧着天道的身体,仿佛要将祂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五人合力不断向天道体内注入暴烈灵力,将祂的身体当成一个短暂的容器。
天道的意识十分强大,若是寻常修士被五名合体期以上的修士这般用灵力攻击,恐怕早已经爆体而亡。
可天道意识不断的分出力量去维持曲南宫的肉身,天道起初还能游刃有余,在体内的灵力消散得越来越快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恐慌。
“放开我!”天道急促喘息着,像是一条溺水的鱼,眼底闪烁着憎恶与嘲讽,“你们觉得这样就能杀了我吗?我与天地共存,不死不灭,就算你们耗尽了我体内的灵力,依旧无法将……”
祂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这五人忽然一起动作,磅礴的灵力形成一道耀目的光芒,再度向着祂的体内穿透而下。
“啊啊啊啊啊——”
天道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
顺着祂的视线向上望去,只见五人每一次向祂体内压下灵力,都带着强劲的威压,连天梯之上的云层都因此被震碎,整片天空被耀目的光芒照得如同白昼。
灵力若海啸般无穷无尽,他们根本就不是想要置祂于死地,而是想要将祂作为容器,将灵力过渡到天梯!
祂本以为只要牵制住修士中最强的几个战力,他们就将无暇去修补天梯,以天梯的进度,在易无澜渡劫完成之前完完全全是不可能被补全的。
天道狼狈的仰头看向沐言汐,顿时又被沐言清的剑气生生刺伤脖颈,划出一道深邃的血痕,染血的剑面上映照出沐言汐冷厉的眉眼。
“你们修士还是一如既往的狡诈,你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将我骗到天梯旁的打算?”
沐言汐低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想要窃取天梯之力的是你,而我只是推波助澜,恰巧成功了而已。还是说……你想问我为何会有如此举动?”
穿入天道识海中的灵力开始变幻,这一刻,在沐言汐身上运转的,是属于天衍之力的光芒。
第八十九道天雷从西北角炸开,沐言汐左手掐诀快成残影。
《天衍灵诀》集万物生灵之力,山川草木尽为其用。合世间秩序之变,风云雷电共建其道。聚修道修炼之灵,灵气魔气皆成聚灵。召诸魔斩灵之阵,苍生轮回重开其序!
《天衍灵诀》是为开启诛魔大阵、为修补天梯,而在此过程中,每个修士都可以被代替,却又不可代替。修为可换,人可易,但集众生之力不可舍!
苍生刍狗,千岁光阴。
凡人之道,聚而长存!
《天衍灵诀》第五则,是为人和!
天道震惊的看向沐言汐,沐言汐的人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和灵力却陡然大变,披散的长发被风扬起,面容更为冷厉漠然,像是高高审判的神明,终于要对祂降下天罚!
前所未有的灵力威压寸寸入骨,将天道的每一根骨头都碾碎。可是天道的意识存在数万年,曲南宫的身体不断的被重新修复。
“——你说你是天道?”
沐言汐顿了顿,居高临下:“不,没有人可以成为天道。修士从来都不需要谁来主宰,这方天地有它原定的秩序,从不需要任何生灵的干预!”
“而你,既为天地间的一抹意识,便也是万物之灵。万物之灵皆可补梯,数万年前你砍断了天梯,如今,便为曾经而赎罪吧。”
天道挣扎的幅度前所未有的猛烈,但祂四肢皆被固定住,就连识海也被浮光剑死死钉住,毫无逃脱的可能。
“想逃?”沐言汐单手打出法诀,手掌悍然下压,沿着天梯骤然向下,将众修士注入天梯之中分散的灵力全然聚集在一起,向着天梯裂口极速补全。
而操控这一切的每一道天衍之力都穿过天道的身体,一遍遍的洗涤祂体内的灵力,将祂夺去的天梯之力尽数归还于天梯!
“沐言汐——”天道在灵力的激流中不断发出怒吼。
自识海内再度爆发出一股强悍的灵力,竟生生助天道冲破灵力缚带的禁锢,逼出识海中的浮光剑,将制住祂的五名修士全然甩开。
这是属于天道本身的意念之力,但沐言汐剑身翻转轻旋,几乎以雷霆之势的速度再度运转天衍灵诀,灵力光筑起网状屏障,如风暴席卷般向天道包袭而去,令天道无处可逃!
天道直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再逃脱了,祂回头望向修复速度已经越来越快,即将触到地心的天梯,瞳孔深处浮现出一丝疯狂。
紧接着祂突然停住脚步,在第九十五道天雷降落时,竟然全然不顾再被钳制的痛苦,目光紧紧盯着天梯之侧的雷云,眼底满是清晰刻骨的仇恨,手中长剑上还沾染着肉身流出的血,竭力向着易无澜攻击而去!
在一众高阶修士的加入下,天梯修补的速度猝然加快,天梯的光芒好似能吞噬一切黑暗,万千厉风中,正抵御天雷的易无澜不可能分出灵力来抵御天道,而其余天梯上的众修士也不可能腾出手去相助。
天道想要报复沐言汐,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闯入易无澜的雷劫之中,以自身的气息搅乱天雷,让天雷降下灭世雷霆之威!
在天道触碰到雷劫下虚无的屏障之时,第九十七道天雷的威力骤然增大,即使沐言汐即使将天道拽开,雷霆之势也不可能临空刹住。
‘咔嚓——’
曳影剑上裂开了一条缝。
易无澜的唇边溢出鲜血,她身上已有不少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沐言汐凄厉的怒吼声炸响在所有人耳边:“天道,你敢伤她!”
天魂丝呼啸着向天道的方向冲荡而去,如蛛纹密网探入天道识海中,狠狠将天道拽向天梯,一层层夺魂摄魄般的攻击从天道识海中侵略而下,随即经脉寸寸断裂,将侵入曲南宫识海中的那团意念生生拽出!
天道的意念在虚空中幻化成一团光影,曾经每一次见修士都要精心设计的天道,如今已无心思装扮,只从那团光影中露出模糊的五官:“沐言汐,沐言汐你要做什么!”
“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沐言汐飞向天梯,催动天衍灵诀。
天道被强行拽出曲南宫身体,整团意念像是一个漏气的球般,体内的灵识被源源不断的散逸出来,被注入天梯之中。祂终于不顾任何形象的叫喊起来:“你给我住手,我是这方世界的天道,你不能用我修补天梯,你怎敢用我修补天梯,你给我松开!”
沐言汐充耳不闻,一边用天魂丝将天道意念压制在天梯之上,一边用灵力不断将祂体内的力量逼出。
天道挣扎了几瞬,在又一道天雷落下时,突然放弃挣扎,疯狂的笑了出来,一股报复的快感从祂扭曲的五官中浮现:“真可惜啊,你杀不了我,也救不了易无澜。”
沐言汐神情淡漠,像是看一个已死之人:“那便试试吧。”
下一刻,沐言汐手中的灵力骤然加大,堂堂天穹之意念,于众目睽睽之下,生生被嵌入天梯之中!
第九十九道天雷降下,随着即将成形的完整天梯,天地秩序在这一刻被重新唤醒,千万道雄浑的天衍之力呼啸着向天道吞噬而下。
天道的震愕凝固在意念被吞噬的前一秒,在被金光吞没之时,整个意念魂魄碎成千万片。
数万年前天道不堪忍受修士越过祂飞升上界,于是创造缚灵砍断天梯。
数万年后天道临世再断天梯,窃其之力,却被天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吞没了进去!
数万载的天道意念何之强大,在被吞没的那一刻,意念之力被转化为天衍之力,将天梯又延长数十丈。
祂将永永远远葬身于天梯之中,成为天梯的一部分,眼睁睁看着,祂所想要毁灭的修士,踏过祂所在的天梯之路,得道,飞升!
在天道意识被吞没的那一刻,第一百道天雷咆哮着闯入凡间,所有修士齐齐向天梯倾注灵力,天梯不断的向下延展,一道自上界连通修真界的天梯彻底成形!
那一刻的恢宏壮丽,好似圣迹临世,拨开混沌,散发出万丈圣光。
茫茫一片白光中,云雾散去。衣袂沾雪簌簌,天雷之下,不见其踪。
沐言汐望着天雷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恸哭:“易无澜——”
第一百零二章
天梯重塑后, 修真界的世界秩序再度回归。天梯随着雷劫隐去的那一刻,修真界降下一场灵雨,好似落了一场恩泽。
陌上花开, 杨柳堆烟, 生机遍布大地。
三日后, 神霞殿。
晨光晴好, 透过开得正盛的樱花团,斜出一剪薄影。
泠镜敛跟在苏念菀身后走进来,低声问:“那位还是没消息?”
“没有,神霞殿和凌霄宗出动大半修士,皆无所获。”苏念菀提着食盒,里面是她特意炼制的补气丹,没有苦味,但送过去了,怕是也会原封不动的退回来。
她叹了口气, “各个宗门来打听的都不少, 但当时数万霜眼睛看着那位消失在雷霆之下……也否认不了, 时间长短罢了。”
“那她这几日可有说些什么?”泠镜敛拨开花枝,思索片刻, 建议道, “不如我带她去不夜城住几日?”
“那也得她自己愿意吧。”苏念菀举目四望,寻找沐言汐的身影,“都三日了,一句话也不肯说, 连鸦不语跟她闹都没反应, 你要是能让她说句话,你们魔域接下来一年的丹药都包在我……”
“苏姐姐, 原来你身在神霞心早就飞魔域去了?这事我姐姐知道吗?”
苏念菀的话音骤然顿住。
远处樱花初下一人长身玉立,眉宇间有抹不开消沉郁气。清风乍起,身上淡青色的裙袂微扬,依旧难掩其风华。
泠镜敛惊讶的看向苏念菀,眼神幽怨。苏念菀这下就是跳下昆仑山也说不清:“不是啊,她前几日真的什么话也不肯跟我说的。”
沐言汐无辜道:“苏姐姐你在说什么,你来时我不是在睡觉吗?难不成我还得学会梦游?”
“别听她瞎说。”泠镜敛走过去将沐言汐散乱的长发理了理,问,“听说你在这里闷了三日,要出去走一走吗?”
沐言汐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往泠镜敛身上靠,“累,不想动。”
“那也不能整天睡,是不是修为还没恢复好?”泠镜敛要去探沐言汐的脉,却被躲了过去。
她进来时就感觉到沐言汐身上的气息紊乱不堪,也不知道神霞殿是怎么把人照顾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沐言汐一指苏念菀,理直气壮的告状:“她们不让我出去,我只能睡觉,越睡越累。”
泠镜敛微怔,没想到还有这个原因。
神霞殿为何不让沐言汐外出,理由也很简单——怕沐言汐想不开。
那日天梯几乎是在天雷降落的那一瞬间修补完全的,也许是天雷更快一些,也许是天梯更快一些。
可雷劫之后,易无澜却凭空消失在了修真界,任何法器都无法感应到她的气息。
沐言汐发了疯似的在昆仑山找了整整一夜,刚刚对抗完天道又修补天梯,被沐言清找到时,风雪已落了半身。
见泠镜敛没有要为她出气的打算后,沐言汐好像又失去了开口的兴致,兀自坐在长椅上,一个人愣愣的发起呆。
泠镜敛这才意识到沐言汐的状态确实如沐言清所言,极其差劲。明媚的双眸好像失了光,黯淡无比。
并非是没有睡醒,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消沉。
“你想去哪里,泠姐姐带你去好不好?”泠镜敛蹲下身,寻了个热闹的地方,提议道,“去风月楼如何?”
‘要是你渡劫失败了,我转头就去找花姐姐,一天换一个修士,一年都不带重样。’
曾经对着易无澜说过的话回荡在耳边,带来那日缱绻的记忆,她抵不过易无澜强势的入侵与攫取,被逼着一次次将话收回。
沐言汐突然就对风月楼感了几分兴趣。
易无澜答应过她不会离开。
若是知道她去了风月楼,会不会气得去风月楼抓她?
风月楼顶怕是要被易无澜一剑削平了。
沐言汐即使兴致再高,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捍卫着她‘小寡妇’的人设。
她把玩着泠镜敛腰间的玉佩,懒洋洋的‘唔’了一声,“可是大白天的,白日宣淫有些不成体统吧?”
泠镜敛:……
泠镜敛纠正她:“我们不是去寻美人,是有场拍卖会,据说有比树干还要大的夜明珠,你要是喜欢,姐姐送你。”
沐言汐却不买账,语气幽怨:“姐姐,你是在嫌弃我睡得多吗?”
泠镜敛面不改色:“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一颗比树干还大的夜明珠,不就是嫌我屋子晚上不够亮吗?”沐言汐转而跟另一个告状,“苏姐姐,泠镜敛她嫌弃我睡得多,你管不管?”
有事泠姐姐,无事泠镜敛。
啧。
苏念菀难得清闲,不想给自己寻事,一撩袖袍表示没听到。
沐言汐没办法,只好揪着夜明珠数落个不停,从夜晚太亮睡不好觉到妨碍她长身体。
都跟道侣厮混几百年了,还长身体,呵。
泠镜敛见沐言汐实在不喜欢那颗夜明珠,只好转了话音:“好吧,既然你不喜欢夜明珠,我们就不……”
“要去,谁说我不想去了?”沐言汐突然拽住泠镜敛的袖子,像是终于找到一个能离开神霞殿的理由,神色莫名的迫切,“泠姐姐你带我去吧,回不夜城也行,我想去看看会发光的锦鲤。”
“那我得去找你姐姐说一声。”泠镜敛无视苏念菀递给她的眼神,拽着苏念菀就往外走。
离得远了,苏念菀突然止住了脚步,指着泠镜敛劈头盖脸的骂:“帝姬让你来是来宽慰她的,你到好,还把人往外带,她想偷溜下山你不会听不出来吧?你觉得以你的修为,到时候还能看得住她吗?”
泠镜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首先,你想骂就骂,上来就攻击人修为算什么,我好歹修为也比你高上两个大境界,你骂我就等于骂你自己。”
“其次,她现在不走,那是顾念跟你们的情分,等她真的待不住的时候,你觉得以她都能把弄死天道意念的修为,神霞殿能关得住她吗?”
苏念菀将食盒往石桌上重重一掼,里面的丹药滚动,发出轻响:“不行,我得跟着你们一块去,这都三日了,她堂堂一个大乘期修士,修为竟然还没恢复,我不放心,我必须跟着一起去。”
泠镜敛想到刚刚沐言汐那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颓丧,对苏念菀说话的语气就重了些:“她自己不想恢复,你用再多丹药都没用。你再继续跟着她,就等着给她收……”
话音戛然而止。
苏念菀却以为泠镜敛终于要‘文雅’,才把那个‘收尸’憋了回去。
却听泠镜敛望向远处的目光突然一顿,转而短促的笑了一声,拍了下她的肩:“得了,用不着你收尸了。”
苏念菀忙提起食盒追上去:“什么用不着啊?完了,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她现在就要想不开了?”
“那我赶紧回去看看。”
泠镜敛忙拽住要往回跑的苏念菀,意味深长的指了指天边:“看到了吗?”
苏念菀看了两眼,没能看出什么异常,想到泠镜敛喜欢去风月楼外摆摊算命的癖好,无语道:“神霞殿今天艳阳高照,所以宜出门?”
泠镜敛:“没让你看太阳。”
苏念菀:“那几只仙鹤一直养在神霞殿,不是今天才有啊。”
泠镜敛忍了忍,换了个问法:“感受到了吗?”
苏念菀:“有、有点热?”
泠镜敛:……
泠镜敛第一次感受到化神期修士与大乘期修士的神识感应能相差这么多。
苏念菀看出点蹊跷,忙催她:“你快说啊。”
“咱们小殿下的心上人回来了。”泠镜敛慢条斯理,悠悠往前走,“可以让你们帝姬快些准备准备,迎接神君吧。”
*
沐言汐回神霞殿后,一直没顾着恢复修为,才醒了片刻,又昏昏沉沉的打起盹。
有几声脚步声接近。
不是苏念菀的,也不是泠镜敛的。
树影相织,落樱扶疏。
来者的脚步很轻,大抵是不想惊扰了园中的人。
却在她身旁停了许久。
沐言汐听人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缓缓睁开眼。
昆仑山的微风中夹杂着一股冰雪的清冽,此时樱开满园,风一吹,金色的晨光透过枝桠映照下来,带落无数粉樱翩然。
而后,静静停在了一道身影的肩头。
沐言汐慢慢抬眸对上她的眼,易无澜凝视着她,清浅眸瞳中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言汐。”
心上一窒。
见她没有反应,易无澜弯下腰来,将她拉起。
离得近了,眉眼间透出更为柔和的温情之色。
直到被拥入怀中,沐言汐攥紧的手骤然收紧,指节青白,喉头哽咽,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深深的在易无澜肩头闭上了眼。
樱花园里寂静无声。
易无澜紧紧的将人拥在怀里,轻轻拍着沐言汐的背安抚。
抱了片刻,沐言汐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把勾住了易无澜的脖子,不管不顾的就亲了上去。
指尖穿插过发丝,易无澜的手揽过沐言汐腰间收紧之时,沐言汐无意识的颤了一下,更为激烈的啃咬过去。
她急切的想要抓住一点什么,双手开始扯着易无澜的衣襟,试图去解开道袍。
越是急迫便越是不得要领,在她打算用灵力强行解开时,易无澜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淡淡道:“我本以为回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小殿下的雅兴了。”
沐言汐呼吸不稳的睁开眼睛,一脸茫然。
易无澜稍稍拉开距离,提醒她:“风月楼。”
沐言汐的眸光一闪,像是被抓包似的瞪大眼睛。
所以,易无澜刚刚就已经来了?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易无澜主动的道:“那时还没到神霞殿,只是先用神识寻了你。”
沐言汐终于愿意开口了,干巴巴问:“神识?”
易无澜点头:“修为变高,神识自然铺展得更开了,这个改日再同你细说。”
沐言汐不解:“你现在也可以说啊。”
易无澜眸光沉沉,指腹在沐言汐莹着水光的唇上一抚,抬起沐言汐的侧脸,炽热滚烫的问再度封住了沐言汐的话。
指尖释出一点灵力,神力瞬间铺展至整方院落,结起一道强劲的屏障。
天一下子就黑了。
沐言汐瞬间不安的攀上易无澜的肩膀:“唔……易无澜……天,天黑了。”
“嗯。”易无澜将她推倒在长椅上,玉质的石凳接触间,冰冰凉的透进来,惹得沐言汐止不住往易无澜怀里躲。
易无澜的唇随着拥抱一起压下,沐言汐想推却推不开,被迫张开唇,迎合易无澜的动作。
在易无澜挑落她的衣襟时,她好像明白了‘天黑’的意义。
——大白天的,白日宣淫有些不成体统。
所以到了黑夜,一切就都可以了。
唇舌被不断卷入,仿佛要被嵌入血肉。失而复得而又黏腻缱绻的情绪不断发酵,沐言汐在空隙中勉强找回呼吸,小声呢喃:“易无澜,我很怕你不回来了。”
易无澜消失在雷劫中时,修真界的言论被分为了两派。有说易无澜渡劫失败的,也有说易无澜渡劫成功却因为天梯补全得晚了,而陨落的。
总归猜来猜去,皆是陨落的结局。
别人不知道,但沐言汐作为跟易无澜拥有道侣契的人,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易无澜的生机。
但她无法通过道侣契,如过去一般向易无澜传音,想必是上界与修真界之间的桎梏。
沐言汐在昆仑山待了一夜晕倒,确实是在用道侣契寻易无澜,她想要确定,易无澜到底还在不在修真界。
后来那三天不疗伤郁郁寡欢,倒是故意作给易无澜看的。
沐言汐没有话本中‘爱她就要成全她的修仙大道’那样高的思想觉悟,她要是有这样的想法,一开始就不会撩拨修无情道的易无澜。
沐言汐把自己的修为弄得乱七八糟,就是希望易无澜在上界存有一点良知,感受到可怜的道侣命不久矣,回来看一看。
愿意留下便留下。
不愿意留下就喂了药锁起来。
但真正等到易无澜回来时,沐言汐发现,就算易无澜真的是来跟她告别的,她也舍不得对易无澜说上一句重话。
只能委屈巴巴的说一句怕她不回来了。
易无澜亲吻沐言汐的动作顿住,随之而下的是更为疯狂的攫取与占有。
几近溺毙之时,沐言汐喘着气艰难睁开眼,对上易无澜比先前更为深黯的双眼,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又被下一个吻吞噬,再次沉沦。
半个时辰后,‘命不久矣’的沐言汐趴在易无澜身上,彻底没了力气。
衣襟松松垮垮,连累宽大的袖袍拖到草地上。
沐言汐侧头抬起眼,看了易无澜片刻,再次道:“易无澜,我真的很怕你不回来了。”
易无澜的视线缓缓扫过沐言汐的眉眼,掌心贴在沐言汐的后腰,浑厚的灵力变得温润,缓缓渡入。
结界酿造出来的黑夜沉沉,易无澜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摊开。
沐言汐困惑的看了看,又抬头去看易无澜的脸:“什么?”
易无澜又将手示意了一下。
沐言汐终于懂了。
她本以为易无澜去了趟上界后能向她追问风月楼之事,定然是性情开阔了不少。
没想到只是开阔了那么一回,本质上那是个什么都不愿多说的闷葫芦。
沐言汐勉勉强强,纡尊降贵的将手搭上去。
随即就被易无澜紧紧握住,十指相扣,“感觉到了吗?”
易无澜的指尖微凉,沐言汐缓缓蜷缩手指,与她扣得更紧,故意问:“什么啊。”
“我不会离开了。”易无澜的语气很是郑重,更像是一个承诺。
花影曳动,林间渐起凉意,沐言汐本想拢衣袍,抬眸间,勾着易无澜再度吻了过去。
舔舐吮吻,极尽缠绵。
易无澜似是忽而低笑了声,模糊在唇齿间,又在沐言汐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分开距离。
低下头,仔细的给沐言汐系好衣带,将人扶起。
两个人并肩往屋的方向走。
踯躅良久,沐言汐欲言又止。
易无澜偏过头,看出她的急躁,轻笑一声:“想问就问吧。”
沐言汐脱口而出:“所以说你是真的飞升了?”
易无澜嗯了一声,牵着沐言汐往前走:“雷劫已过,自然是飞升了。”
沐言汐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易无澜好半会,没被牵住的手在易无澜身上捏来捏去:“可我也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同啊。”
起先倒不觉得如何,只是那双作乱的手越来越过分,终于在沐言汐再度将手探向腰间时,易无澜扣住了她的手:“别摸了。”
被这么一拦,沐言汐以为真有什么区别,更是来了劲:“哎哎哎你别动,你别拦我,我就摸摸。”
易无澜额间青筋直跳,将那只不安分的爪子松开,手移到沐言汐的腰侧,轻轻点了两下。
原本还理直气壮的人顿时消了音。
沐言汐一躲,掌心下的触感也就空了。易无澜不自觉的收拢了手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情绪,问:“能好好走路了?”
“能吧。”沐言汐没什么说服力的保证。
于是没走几步,沐言汐还是敌不过好奇心:“我现在是不是要叫你神君?上界的修士跟我们有什么不同?上界知道我们的天梯断裂过吗?他们看到你有没有觉得很好奇?”
沐言汐的问题太多,易无澜偏开眼,不愿答。
“上界的人都长得如何?你去了以后,有没有女神君主动同你说话?他们那里能找几个道侣?你的道侣契在上界还作数吗?”
易无澜的脚步走得更快了。
沐言汐赖着不肯走,路过另一个石凳将易无澜一推,自己坐进她怀中:“易无澜,你说话!”
易无澜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你今日为何要去风月楼?”
沐言汐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易无澜,缓缓道:“……仙尊和神君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一样会呷醋。
易无澜看向她。
沐言汐勾着易无澜肩膀,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看来,神君还是我的呀。”
沐言汐的衣襟松散开,锁骨处还有方才未消散的红痕。易无澜的视线落在上面,抬手想去触碰,却又放下了手,无奈的笑看她一眼,温声道:“不闹了,回屋去吧,我替你梳理经脉,免得留下暗伤。”
沐言汐‘嗯’了声,主动从易无澜怀里爬了下来。
有风倏然而起。
湿润的气息间裹挟了淡淡的樱花香,扑面而来,粉樱满目,纷然而下。
沐言汐将手塞进易无澜掌心,笑吟吟道:“好了,我也是你的啦。”
(正文完)
第一百零三章
一如修士不会轻易下凡俗界, 神君在修真界受桎梏多,修炼资源也远不及上界,上界的神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修真界了。
得知易无澜回修真界的消息后, 前来神霞殿的修士络绎不绝。
屋内骤雨初停, 屋外又传来通禀声。
还未至晌午, 这已经是白黎初今日第三回被挡在结界外。
自易无澜回神霞殿起, 云宗主和沐言清就打着闭关的名头躲起了闲。
总归他们也见不着易无澜。
白黎初也是被各宗宗主磨得没办法了,只好又来跑这一趟。
谁料她还未触碰到结界,就听到一阵阵的灵力的轰击声从结界内传来。
白黎初不明所以,又觉得有易无澜在,里面不应当会有什么危险,就在这时,阻拦在她身前的结界轰然被一道剑气打散,冲天的剑光迎面而来。
只见沐言汐手持天魂丝,倏地将躲避不及的易无澜拉了过去, 声音不耐带着怒气:“要是再有那么多人大清早的打着拜访神君的名义来扰我清梦, 你留在这, 我今夜开始就去风月楼睡,你信不信?”
易无澜身上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天魂丝轻易被她收至掌心, 拢过沐言汐的手,低声道:“都大乘期的人了,性子怎么还那么暴躁?”
沐言汐一把将易无澜拍开往屋里走,声音冰冷:“受不了?受不了你就滚回你的上界去。”
见状, 清雅矜贵的神君追了两步, 从沐言汐的身后搂住了她,声音清柔:“我去嘱咐一声, 让他们别再来了,好不好?”
沐言汐转头瞪过去:“我是因为他们的拜访才这样的吗?易无澜,你知不知道要节制,我白天要应付那群人,晚上还要被你折腾,你有没有良心了?”
易无澜抿了下唇:“抱歉。”
声音落在耳畔,吐息间引起一阵颤栗。
沐言汐耳根渐红,心底滋长出一丝燥热。
易无澜见她有所松动,再贴近过去,吻上了沐言汐的唇。舌尖沿着她的唇瓣描摹,呼吸也尽纠缠期间,一路吻至紧闭的牙关。
而后,再度缓缓抬眼,直看入沐言汐眼底。
沐言汐无意识的启唇,易无澜的口中溢出一声低笑,舌尖终于探了进去。同时轻咬在唇上,扣着沐言汐后颈的手轻轻摩挲。
沐言汐的抗拒渐消,整个人又软化了下来。
易无澜指尖绕出一点灵力,将半开的结界再度关上。
至于等在神霞殿的那些修士,自有人替她去料理。
沐言汐娇气得很,在易无澜的手搭上她的腰带时,嚷嚷着喊饿,非要易无澜给她做点吃的才肯罢休。
易无澜没辙,转身去了一旁的小膳房。
沐言汐跟了过去。
旁人从金丹期开始辟谷,沐言汐一个大乘期,明明闭关饿上个几年都没有任何问题。
易无澜熟练的舀水和面,沐言汐倚靠在灶台边,突然有种岁月静好的踏实感。
易无澜见她一直待在那儿没动,扫了眼灶台周围,木质的板凳十分简陋,她建议道:“不是喊累吗?回屋等吧。”
“不回去,就留在这里。”沐言汐走至她面前,指尖沾染上一点面粉,黏糊糊的,不禁笑了,“神君的手用来做这个,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易无澜无奈的看她一眼,“那你来做?”
沐言汐忙摇头,一改口风开始吹嘘:“易无澜你可太贤惠了,这么贤惠的道侣是谁家的?哦,是我的呢。”
易无澜拨开沐言汐在面粉上捣乱的爪子,看着沐言汐和水揉出来的东西,皱起眉:“这个要帮你蒸吗?”
“好啊,蒸起来给你吃。”
易无澜一口拒绝:“不要。”
沐言汐大惊小怪:“人家的道侣都是能面不改色吃下去的。”
易无澜带着她的脏爪子在水中清洗:“嗯,我不吃。”
沐言汐心灰意冷,看着在易无澜手中捏出的漂亮形状,故意挤兑她:“这么漂亮的手为我做早膳,都让我怀疑你别有用心,该不会是在里面给我下药了吧?”
“不会。”
“那可没准,你之前还帮着苏姐姐她们逼我吃药膳。”沐言汐记仇得很,旧账翻个不停。
易无澜没了辙,这种时候她说得越多,沐言汐就越是会挑刺,她很自觉的闭上了嘴。
沐言汐在旁边踱步逛了两圈,果不其然,安安静静的靠在一旁消停了,坐在板凳上看易无澜和面,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过去。
天光随窗柩透进来,安静半晌。易无澜定定瞧着沐言汐强打起精神却还是抵不住睡意的模样,长长的羽睫在脸上落下细碎的影子。
她忽然轻声道:“言汐,我们办合籍大典吧,好不好?”
沐言汐明显一愣,惊诧的抬眼,脑中的困顿具消。
易无澜眸中含笑,神色无比认真,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她们在三千年前就结了道侣契,双修之事也不知做了几何,若是真算起来,还真的没有举行过合籍大典。
但……易无澜如今这身份在修真界举行合籍大典,会不会过于招摇了?
她们之前去凡俗界的时候,也没敢大摇大摆的亮明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以自易无澜回来后,就算她没去见其他宗门的修士,也无人敢对此置喙。如今,易无澜在修真界,就是有所限制的。
不然上界随便一个神君入此境,高深的修为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修真界可不就得乱套了?
沐言汐还是存着几分理智的,她缓了缓,才道:“平白无故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易无澜将捏好的糕食蒸笼,净了手转过身,慢慢地道:“三千年前就该举办的,重新遇到你后,又被各种事情绊住手脚,如今得空了,便同你提了。”
沐言汐微怔,下意识想要偏开视线,易无澜却忽然抚上她的脸,令她无处可躲,只能看着易无澜的眉眼溢出笑意:“你也就不用担心我会将你留下了。”
易无澜笑起来时,无论说什么,沐言汐都想要应下。她指尖轻微一颤,强行压下心虚,问:“谁说我在担心了?你要走就走,我立刻去风月楼,白天一个晚上一个。”
易无澜却不回答,低头执起沐言汐的手,“跟我合籍吧,好不好?”
沐言汐敛眸,仍是以不在意的神色笑道:“合籍礼最后一道程序是要祭天道的,万一祂受神君福泽,又活过来了怎么办?”
易无澜立刻听懂了沐言汐的意思,截下她的话,一字字道:“我既然回了这里,便不会有什么限制,况且只是办个合籍大典,并不会干预修真界的气运。退一步说,就算降下天罚,也是我一人承担,你无需担忧。”
沐言汐轻轻抽回手,无奈至极:“易无澜……”
“你不想吗?”易无澜低声问。
沐言汐沉默了,易无澜仍旧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许久,沐言汐轻叹了口气,拽过易无澜的衣襟口,闭目吻了上去。
炉内锅水蒸蒸,香气扑鼻。膳房在这一刻极为安静,浩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一吻毕,沐言汐看着易无澜眼底升起的欲色,突然将人往外一推,语气匆匆:“易无澜,你先等等,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同你商量。”
易无澜任由沐言汐分开距离,问:“何事?”
沐言汐笑着问她:“我们合籍,谁嫁谁娶啊?或者说,在凌霄宗办,还是在神霞殿办啊?”
易无澜一愣,显然是没考虑过这点。
沐言汐的目光慢悠悠的在易无澜身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可你如今似乎,出不起聘礼,也补不出嫁妆,怎么办呢,易无澜,你只能入赘了。”
“……”易无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拉下了沐言汐的手。
沐言汐干脆揽上了易无澜的肩,自眼尾斜斜瞥去一眼,笑吟吟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愿意啊?”
易无澜看着沐言汐得意洋洋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一声。
“啧。”沐言汐像个恶霸头子,捏着易无澜的下巴让她面朝自己,微微眯了眸,“笑什么啊你?”
易无澜忍下笑意,抬眸静静对上她的眼,“没什么。”
沐言汐拿额头撞了一下易无澜,低声也低低沉沉,“你是不是想说你曾经给过我的那个灵芥?”
易无澜还真没那意思,但被沐言汐一提醒,倒也想了起来。她们第一回真正意义上的双修前,她曾给过沐言汐一个灵芥,里面的东西被她攒了三千年,几乎可以抵上半个修真界。
但她对于这类东西本就不在意,也就沐言汐喜欢,她才会攒。给出去了,自然不可能再要回来。
易无澜正欲解释,就感受到沐言汐理直气壮的咬了她的脸一口,牙印不深,更像是一个吻。
“你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
易无澜从善如流的将她扯下来,半揽在怀里,去看蒸笼里的糕点,已经煮得差不多。
她将东西拿出,今日是一只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易无澜将它端回屋里。坐下时,突然说了一句:“就在神霞殿吧。”
沐言汐的眉目一点点安静下来,心头蓦然一颤:“你、你答应了?”
“我如今已不属于凌霄宗,自然你在哪,便去哪里办。”易无澜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况且沐言汐爱面子,这种结契大典,就该让她开开屏。
沐言汐眼珠子转了转,提议道:“那你能不能再戴一回红盖头,盖上了别人也就看不清你的脸,就更算不上扰乱修真界秩序了。”
别看沐言汐一脸为易无澜考虑的模样,但那双眼睛都兴奋的快要能发光了,易无澜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一口拒绝:“这个不行。”
沐言汐:“为何不行?”
“就是不行。”
沐言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好吧,那看来不能把易无澜藏起来了。
易无澜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摇头笑笑,将一个狐狸样式的糕点塞进她嘴里:“快吃吧。”
*
跟易无澜没日没夜的厮混了七日后,沐言汐吃饱喝足终于打算出门见人了。
毕竟要办个合籍大典,她本来打算直接去寻沐言清,但还未到沐言清闭关的地方,就听到一声:“沐言汐!”
沐言汐一愣,回头一看。
花卿予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旁边还跟着一个神色不耐烦的泠镜敛,一个穿得花里胡哨,另一个一身黑。
沐言汐诧异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二人不至于肤浅到来看易无澜的热闹,出现在这里想必就是来寻她。
“哦,这不是从没见过飞升的人长什么样,过来看看。”花卿予向沐言汐背后张望着,没见到易无澜不免有些失望。
沐言汐:……
是她高估花卿予了。
再转眼一看泠镜敛,冷冷淡淡,目不斜视。
果然有新任魔尊的风采。
花卿予像是看出沐言汐在想什么,嗤笑一声:“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好奇吗?”
沐言汐:“为何?”
花卿予:“你家神君回来的第一天,她就看到人了,据说没变成三头六臂,也没变得顶天立地。”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沐言汐。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易无澜是飞升了,不是重新投胎了。”
花卿予摆摆手:“这不是大家都没见过神君吗?没准她在天梯上被重新塑体了呢?”
说到天梯,沐言汐突然对那些未能见到易无澜的修士们心中抱愧:“我先回去一趟。”
花卿予招手将她拦下:“你刚出来回去干嘛?”
沐言汐解释:“我那儿应该有不少易无澜的功法,也有我们曾经得到却不合适的,你们帮我转交给那些修士吧,让他们自行挑选。”
花卿予大惊小怪:“神君的秘法你就这么轻易送出去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散修都快把凌霄宗的拜师门槛踏破了?”
沐言汐:“是、是吗?”
“不过你也别白忙活了。”花卿予一挥手,“要不怎么说你们是道侣呢,神君前两天就拿出了不少她珍藏的秘籍,你当那群人为何不走,一个个看不懂功法又不愿离去,想让你道侣亲自去给他们讲解呢。”
沐言汐:……
沐言汐心底的愧疚顿时荡然无存。
易无澜都没仔细给她讲过功法,怎么能便宜那群人?
花卿予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出息。”
沐言汐瞪她:“就你有出息,再有出息也没道侣!”
“哦。”花卿予从善如流的点头,“那我这个没出息的人写的话本,你也不想要了咯?”
沐言汐这才发现花卿予和泠镜敛手里都拿了话本,忙去夺:“给我的话本吗?你该不会又钻研出了什么床笫之术?”
花卿予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见沐言汐看着摊开的话本愣在那里。那是花卿予之前答应给秦连殇写的话本,泠镜敛毕竟是魔域之人,对秦连殇更为了解一些,也就找泠镜敛一起校对了。
沐言汐勾起的唇角僵了一下,默不作声的走到廊道的栏杆上,身往前倾,看着湖中的鱼发呆。
花卿予的耳饰是一根金色的翎羽,上边点缀着细碎的宝石,在阳光下极为好看。沐言汐余光瞥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本来还在伤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夺过花卿予怀里的其余话本全揣在了怀里。
花卿予被抢得迷茫,但她到底看着沐言汐长大,也不生气,只是张着眸子疑惑看她。
“我足足求了鸦不语一旬,它都没舍得分我一根毛。”沐言汐瞪她,“最后还是我偷偷趁它睡着才拔下来一根,结果它醒来后追着我咬了好几日!”
“哦。”花卿予从善如流的点头,“是我错了,我不该拿丹药贿赂它。”
沐言汐:“什么丹药?”
花卿予:“给灵兽增加修为的。”
“可我平时也没少给啊,它再吃小心虚不受补。”沐言汐反驳,显然不信。
花卿予看着她啧啧称奇,指了下旁边盛开的花:“春天到了。”
“所以呢?”
“你家小凤凰追着仙鹤满山跑,你说它想干嘛?”
算算年岁,鸦不语确实也不小了,沐言汐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危机感:“……哪只?”
“整群。”
得了,那就是又去称大王了,不用管。
沐言汐无奈的笑了声,低头看向怀里摊开的话本。
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好一会儿眼皮才颤了颤,淡淡道:“……其实当初他主动带我去七绝鬼域看他那具肉身时,我就该察觉出来不对劲的。”
当时秦连殇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证,他跟其他的缚灵不一样,就算诛魔大阵被开启了,他也能像沐言汐重生那样活下来。
如今想来,不过是想让她心无旁骛的去启阵罢了。
如果她当时没有信秦连殇的鬼话,开启诛魔大阵那日,她也许不会让秦连殇独自去七绝鬼域。
……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泠镜敛顺着沐言汐的目光下移,将手搭到了沐言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第一次带我去七绝鬼域的时候,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
沐言汐抱着话本的手微微捏紧,垂着眼眸像是在等待着泠镜敛的审判。
“他跟我说了很多你们在不夜城的事,他说你刚到魔域时,每回都气势冲冲的找他去斗法。”泠镜敛叹了口气,“……但从没打赢过。”
沐言汐神色怔然,揪紧的手指几乎要将话本撕碎。
泠镜敛奚落了沐言汐一会儿,见她神情紧绷后,淡淡一笑:“所以他说冒险的事情就该他去做,你跟易无澜小了他近千岁,都……”
泠镜敛顿了顿,还是转了话音:“都好不容易相聚了,总不能让你们两个去涉险。”
沐言汐深吸了一口气,低哑着声音:“他不是这么说的吧。”
秦连殇才不会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出为她跟易无澜考虑的话,他看到她们两个在一处就觉得碍眼,三千年前尤为嫌弃,三千年后勉强因为易无澜的修为,稍稍收敛了点。
泠镜敛犹豫:“其实他说的话也差不多,就那个意思。”
沐言汐情绪低落,坚持道:“你别骗我了,就算他要怪我也是应……”
“都能当你们爹了,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小崽子抢他风头。”泠镜敛闭着眼睛,打断沐言汐的话。
沐言汐:……
旁边看戏的花卿予,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沐言汐,易无澜知道你给她也找了个爹吗?”
沐言汐紧绷的身体,因为秦连殇的那句话骤然放松下来。
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知道秦连殇对她并无怨念,但能从泠镜敛口中听到秦连殇曾经的过往,还是让她感慨万分。
这才是秦连殇会说的话,该占的便宜一个也不会少占。
就连易无澜也别想逃过。
沐言汐伸手将泠镜敛搭在她肩膀上的爪子强行薅下去,计上心头,突然想到了一个报复的办法:“对了,我跟易无澜要办合籍大典了。”
“哦,不就是合籍嘛。”花卿予并不意外,“你们是早该办了。”
“合欢宗的贺礼别少了,至于不夜城嘛……”沐言汐看向泠镜敛,“我跟易无澜好歹在那里住过几百年,不夜城别忘了出嫁妆和聘礼。”
泠镜敛‘哦’了一声,没再吭声。
“怎么了?”沐言汐戳戳泠镜敛,皮笑肉不笑道,“听到我要合籍怎么是这个态度啊?你对此有什么不满吗?”
“小的不敢。”泠镜敛想了想,又道,“神君很好。”
修为又高,长得也好看,还能压住沐言汐乖张的脾气,能让这小祖宗少出来霍霍人。
只是沐言汐如今的修为似乎还未到飞升的时候,易无澜能在这里留多久?
泠镜敛觉得自己最近可能也被合欢宗的话本给荼毒了,满脑子都是飞升后抛弃糟糠之妻的桥段,一想到沐言汐整日以泪洗面、思念成疾,看着沐言汐的目光愈发充满怜悯。
沐言汐被她看得发毛,往后退了一步:“你做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神君改日就要回上界,那你怎么办?”泠镜敛斟酌道。
“回去就回去啊,反正操心的又不是我。”沐言汐打了个哈欠,毫不担忧。
花卿予也凑过来问:“上界女修的修为高,你就不怕她抵挡不了诱惑?”
沐言汐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们觉得到底是她不放心我,还是我不放心她?”
花卿予面色一僵。平心而论,单从外貌上来说易无澜和沐言汐平分秋色,可易无澜实在是太冷了,除了沐言汐这样脸皮厚的,估计没几个受得住。
相反,沐言汐对着谁都好哥哥好姐姐的乱喊一通,整天像只小花孔雀在人群中开屏。
这么一比较,确实易无澜更有危机感。
泠镜敛深以为然,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沐言汐:“所以你们要合籍这件事情是谁提出的?”
沐言汐指尖打旋,探出灵力捉弄湖里的鱼,闻言漫不经心回:“她啊。”
泠镜敛温柔的看着她:“傻孩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神君分明是要掐断你所有桃花。”
沐言汐满不在意,抬抬下巴,骄傲的说:“可易无澜说她要入赘。”
泠镜敛:???
泠镜敛脸上的幸灾乐祸瞬间顿住。
重新确认了一遍:“易无澜,要入赘?”
连尊称都省略了。
沐言汐:“是啊。”
“所以泠姐姐你知道你一把年纪,为何还没道侣了吧?”
泠镜敛:……
气到泠镜敛后,沐言汐眼疾手快的将话本往怀里一拢,笑嘻嘻的给沐言清报喜去了。
第一百零四章
沐言汐刚进门, 就对着沐言清宣告了她要跟易无澜办合籍大典的消息。
沐言清一抬手,沐言汐脸上的笑意一滞,顿时就要缩脑袋。沐言清将心虚的沐言汐揪到软榻上, 替她整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知道要被我打, 还要跑过来同我说这个?”沐言清开门见山。
沐言汐将话本接连塞进灵芥里, 笑起来:“哪有啊。”
沐言清悄无声息的吐出一口气:“你就没想过, 要是有一天她先回了上界,你该怎么办?”
“这个来的时候泠姐姐已经问过我了。”沐言汐悄无声息吐出一口气,她笑了一下,并不避讳她的过去,“当年我刚捡到易无澜后,跟她游历时,曾被一个揽客的修士强行拉去推理命数,唔,应该比泠姐姐要准一点。”
“当时他就告诉我, 我的正缘早已出现, 要珍惜眼前人。”沐言汐追忆曾经, 不觉笑了一声,“后来就算在不夜城, 我也一直没当真, 如今看来,那人算得真准。”
“你当时,为何会去了魔域?”沐言清正色道,“当时的神霞殿, 没法护住你吗?”
沐言汐随口道:“因为当时神霞殿当家作主的不是姐姐你啊, 我跟他不亲,为了宗门利益, 可不就不要我了吗?”
即使重生后沐言汐也依旧没能被众仙门围攻,但至少在万佛宗一战中,沐言清是护着她的,即使会牵连到神霞殿。
沐言汐转过头,拉过沐言清拨弄她发簪的手:“所以哪天易无澜要是不要我了,我能在神霞殿混吃等死吗?”
沐言清揉着她的脑袋:“不行。”
沐言汐的脸一垮,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的优点:“易无澜的那些功法,我即使没修过,也了解个大概,我可以传授给那些悟不了的修士。还有易无澜攒了三千年的灵石法器也都在我这儿。”
沐言清替沐言汐戴好最后一枚发簪,拍拍她的腰:“行了,神君夫人,你的合籍大典我会帮你操办。”
沐言汐装无辜:“什么啊姐姐,怎么又说起合籍大典来了?啊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易无澜以后就是咱们神霞殿的人了?我不是神君夫人,但她是仙尊夫人啦。”
修士修为至大乘期,皆可被尊称一句仙尊。沐言汐说的功法、灵芥,哪里是为了留在神霞殿?分明是拐着弯替易无澜说好话呢。
沐言清将她的长发理好,将人往外轻轻一推:“好了。”
沐言汐脚落在脚踏上,挡在脚下的裙摆不慎绊了一脚,道袍的里衬发出‘哗啦’的撕裂声。
沐言清忙弯腰帮她,抚过衣服的布料时,才发现她今日的道袍穿得如此素,除了衣襟处颜色较深,几乎是清一色的淡青。
她幽幽问:“我们神霞殿是被打劫了,连小殿下的衣裳都买不起了吗?”
易无澜跟沐言汐的身形几乎一样,穿对方的衣服正合适。但沐言汐的衣服颜色秾厚,跟这种清清淡淡的完全不沾边。
穿着易无澜的衣服出来招摇过市,也不嫌矫情。
沐言汐面不改色:“还不是因为外面那些修士一直催着要见易无澜,我只能出来见见他们。”
沐言清瞥她:“那你见他们了吗?”
沐言汐:“没有。”
“但我等下就去了。”
沐言清替她理了一下衣服,好在毁的是中衣,将外袍一放,就看不到了。况且,就沐言汐那稀奇的样子,就算她拿套新衣给沐言汐换,估计也不愿意。
“先等等,我还有事同你说。”沐言清叫住人。
沐言汐警惕:“你该不会是来当说客,让我给他们讲解功法去的吧?我还没到长老那种年纪吧,我可一点也不德高望重,你就不怕我教坏他们?”
修士到了宗门长老的位置后,都喜欢将自己的容貌幻化得年长一些,看起来德高望重更为可靠,尤其是负责教导新入门弟子的高阶男修,一个个胡子都比脖子长。
沐言清调侃她:“你都大乘期了,修为比我还高,有什么不能教的?”
沐言汐别别扭扭的抿了抿嘴:“姐姐……”
“你修为高有什么不能说的?但不是让你去教授易无澜的功法。”沐言清将一本册子递给她,“新入门的弟子过两天就要参加择选,你不是最喜欢凑热闹吗?到时候来看看?”
沐言汐诧异道:“这么快?”
神霞殿上一回开宗选弟子时,还是沐言汐修为开始倒退的时候,那时候连云景和都还未来神霞殿退婚。
同她一起出现在千棘林的,就是那年新入门的弟子。转眼间,修为出色的已经到了化神期,已经是出师的时候,甚至可以接替长老之位。
“是啊,想起来就有些感慨。”沐言清笑道,“当时你年纪还那么小呢,你被退婚后,我还想着从他们中间选个人陪你双修治伤。”
沐言汐其实一直很想问:“所以易无澜当初是怎么混进千棘林的?她偷着进神霞殿,都没人发现吗?”
沐言清微微一滞,沉默片刻,才道:“她主动来寻我,说是要为凌霄宗作补偿,为你治好神魂上的伤。”
沐言汐夸张的‘哦’了一声:“所以是姐姐主动把我送给她的啊?”
沐言清看了沐言汐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之前也没表现出过喜欢女修,我哪知道她对你存的是那种心思?”
沐言汐反驳:“我也没表现出过喜欢男修啊。”
沐言清拿过杯盏喝了口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除了易无澜,你难道还看得上别人?”
沐言汐一时无话,思索片刻,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白黎初没想到沐言汐也在,对沐言汐歉然笑道:“小殿下你在就更好了,神君的功法太难,那群修士还是闹着不愿离开。”
沐言汐:“想让我去给他们讲解?”
“不。”白黎初摇头,“他们说学不会,想学你的。”
沐言汐:……
“学咱们小殿下的呀。”花卿予不知何时也来了沐言清这里躲清闲,“好好的修士要是学了你的功法,整日上蹿下跳、招猫逗狗的,怕是他们的长老都要头疼咯。”
沐言汐幽幽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很让人头疼?”
花卿予诧异道:“你竟然听懂了?”
沐言汐追着她打,一路追出了沐言清的住处,索性就向着主殿的方向去了。
主殿果然很热闹,各个宗门来了不少人,沐言汐一路招惹,遇上修士就要叭叭两句她跟易无澜要办合籍大典,只是没再特意提易无澜变成仙尊夫人这事。
才过了小半天,这个消息已经在神霞殿上万名修士中传遍了。
至于功法不功法,也没修士有机会提,满耳朵都是合籍合籍合籍,就跟念咒似的。
主殿的修士终于散了。
沐言汐心满意足,愿意回去寻易无澜了。
沐言汐到时,易无澜正端坐在湖心亭,走得近了,才发现易无澜是在绘制婚服的图样。
沐言汐靠在旁边看了会儿,弯下腰去,发尾扫过画卷,将还未干的笔墨扫花。
易无澜将她的长发往旁边拨,“别闹。”
沐言汐觉得稀奇得很,画卷上目前只是一些基础的图样,易无澜画了十几种,显然是要选取一种再详细绘制。
沐言汐看着易无澜的画,委实新奇得紧:“易无澜,你什么时候都会画这些了?”
“不对不对,这只凤凰的尾巴不够好看,鸦不语呢,我把它召过来让你照着画啊。”
易无澜将那双指指点点的爪子拨开,指了下亭子离得最远的长椅:“你去那。”
沐言汐依旧锲而不舍的想要闹易无澜,甚至冒着弄乱婚服图样的风险,大白天想跟易无澜厮混。
易无澜端坐在石凳上不为所动,沐言汐跪在旁边的园石凳上,膝盖被硬石头磕得‘嘶哈嘶哈’,也还要趴过去勾易无澜的脖子,亲她嘴角,使出浑身解数去勾引易无澜,就差直接扒开衣服躺桌上了。
易无澜眼都不斜一下,冷淡道:“去那边调息,打坐。”
“我已经恢复修为了,还要打坐什么?”跟易无澜厮混的第一天,她就已经恢复了修为。
沐言汐拨弄着易无澜的耳垂捏来捏去,不满道:“以前让你帮我画一张肖像图,你推三阻四说你画艺不精,现在看来,分明是骗我的。”
易无澜听她数落了好半会,终于没忍住抬手在沐言汐后颈一摩挲。
沐言汐肩膀一抖,一阵酥麻感袭来,直接张口去咬易无澜的手腕:“被我说中了就要动手是不是?你当初就是骗了我。”
易无澜没说话,在沐言汐侧头时,凑近吻了上去。沐言汐没想到她会这么配合,微微一愣,旋即得寸进尺的起身,坐进易无澜怀里,将人抱紧,加深吻。
沐言汐终于满意了,在易无澜停下亲吻时,也乖巧的窝在她怀里喘气。
她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易无澜的长发,尽量不去打搅易无澜。
反倒是易无澜先开了口:“那时候他们也都帮你画了像。”
过了数千年,沐言汐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时的往事了,只记得易无澜拒绝过她这么一回。被易无澜一提醒,才想起,当时她陪着易无澜回凌霄宗,拿着神霞殿的拜帖,堂而皇之的跟着易无澜去学斋,听那些冗长枯燥的繁文。
易无澜仿佛老僧入定,进了学斋就不搭理她半分。
但总是有人愿意搭理她的。
当时的凌霄宗只是个小宗门,沐言汐一个神霞殿的帝姬去了那儿,连宗主都要对她礼敬三分。又因为她性子活泼,凌霄宗的弟子都很喜欢同她相处。
几乎天天都将授课长老气得不轻。
当时有个长老教授画符,学得快的不到半堂课的时间就已经画好,剩余的时间被一个男修鼓动,要帮沐言汐画肖像,作为生辰贺礼送给她。
沐言汐自然喜欢得紧,一口一个好师兄好师姐乱叫个不停,偏偏到了易无澜那儿,画了整整一碟的符咒,愣是没有一张画了她。
可把沐言汐气得不轻。
生辰的整一晚都闷闷不乐,还是夜晚睡不着在外头看月亮,被练剑晚归的易无澜看到,才捡了回去。
记忆回笼,沐言汐愕然看向易无澜:“所以你当时是在呷醋?”
“不算。”易无澜道,“我画的不一定比他们好。”
沐言汐:“但只要是你画的,就是不一样的啊。”
易无澜:“你可以不让他们画。”
肖像这种东西,只要沐言汐说一句不想要,学斋的人又怎会强买强卖?
说完后,易无澜又转过了头,不搭理她了。
沐言汐的手指还缠着易无澜的一律发,正要将手松开去挡易无澜的视线,无意中将墨发撩开一条细缝,露出了易无澜的耳朵。
原本白皙如玉的耳垂正微微泛红。
沐言汐凑近看了看。
还真不是她眼花了。
当即惊愕道:“天呐易无澜,原来你真的介意啊。介意就跟我说嘛,装作不在意还憋红耳朵,何必呢。”
易无澜:……
易无澜难得被扒出心思,见沐言汐还这么大张旗鼓的要个说法,蹙眉将她强行按进怀里,低声道:“话多。”
“你不就喜欢我话多吗?”沐言汐反驳她,拽过易无澜的衣襟,强行与她对视,“所以你告诉我,你到底介不介意?”
“方才泠姐姐还说,你想跟我办合籍大典,就是为了让那些人都知道我道侣回了修真界呢。”
易无澜微微蹙眉。
沐言汐诱哄着她:“你说啊,你说出来,我就改。”
易无澜眼神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
沐言汐看得仔细,并没有错过。她忍着笑,一边反思一边无辜道:“可他们也从未同我表明过心意,说明我也没招惹到他们啊。反倒是喜欢你的人更多,你都不知道,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将那些来寻你的修士都打发走。我看其中就有不少打着求教名义对你图谋不轨的。”
“不要乱猜。”易无澜去捂她的嘴。
沐言汐及时偏开头:“我哪有乱猜,别说那些年纪小貌美的,我看那些上百上千岁的长老都很想跟你双修呢。你如今已经是飞升的人,修为如此之高,双修一回岂不赚大发了?”
“那你赚了吗?”
“啊,好像没有。”
易无澜十分谨慎,没打算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双修时也压制着修为,同以前无异。
沐言汐话音一转:“可他们肯定不这么想啊。”
易无澜提醒她:“既然知道,就别乱说话,免得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好。”沐言汐听话的应下,没作任何妖,起身坐回旁边,也拿起只笔开始写。
易无澜瞥过去一眼,见她真的在认真写字,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半个时辰后,易无澜将最后一个图样画完,拿起来晾了晾。沐言汐也立刻搁下笔,献宝似的递上将写好的东西递上。
易无澜拿过来一瞧,最上方大大的‘家规’二字龙飞凤舞。
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沐言汐努嘴:“家规啊。宗有宗法,家有家规嘛。”
‘不得同他人太过亲昵,要时刻保持距离。’
‘出入花楼之类的场所必须有对方陪同。’
‘不得在外留宿,夜归不得晚于戌时。’
‘……’
中间洋洋洒洒写了不少,易无澜一条一条仔仔细细看下去,直到最后那个,终于微微挑了眉:‘双修不得太过频繁,一周不得超过两次,一次不得超过三回。’
那个三中间的一横特别长,显然是一开始只想写个‘一’,后来又补了两笔。
“三回?”她又确定了一次。
沐言汐一本正经的点头:“就三回,而且一周里面只能有两日双修。”
易无澜回来后,她觉得自己都快修升天了。当然,不是飞升的升。
就算双修过程中有灵力的循环,身体不至于受到什么损伤,可那些绵长而又可怖的快感,却一次比一次暴烈,根本没有适应一说。
真的该节制一些。
一想到这个,沐言汐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发了酸。
易无澜皱起了眉,似乎对这一条很是不满。
这家规几乎都是对沐言汐不利,好不容易寻到个能让易无澜不满的,沐言汐嚣张的抬起下巴,等着易无澜向她求饶。
可易无澜没有,反而一本正经的问:“三回的回以什么为准?若是以你的兴致为一回,半个时辰便能结束了。”
沐言汐:……
即使易无澜已经说得很含蓄了,沐言汐也不免有些脸热。
她的身体敏.感得很,易无澜稍微撩拨一下便收不住,情绪很快就能被挑起。
将手放在石桌上‘啪啪’拍了两声,瞪易无澜:“就以这个为准!”
易无澜似乎还想争取。
可沐言汐已经先扯过她的手,拿旁边的墨一沾,逼她画了押,而后自己也在上面按了个手印,家规自此生效。
她笑嘻嘻的将其收回灵芥:“若是有人违背了,就得答应对方一个条件,易无澜,你现在已经贵为神君,可千万不能耍赖啊。”
易无澜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她。
似乎在说:到时候会耍赖的不是你吗?
沐言汐才不管,反正她从现在开始就好好收敛,总归她整日都待在神霞殿,也没什么犯规的机会,到时候定是易无澜先犯规。
她甚至已经开始思索,到时候该向易无澜索取什么。
易无澜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拉起人就往外走,“去寻花卿予。”
沐言汐被拉得踉跄,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她的家规:“去寻她做什么?你想逛花楼,所以要拉着我一起吗?”
“画的图样给她送过去,合欢宗有几个绣娘绣工极佳。”易无澜解释。
“你这都知道?”沐言汐一双漂亮的眼睛弯起,刚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又可以向花卿予炫耀道侣了,忙拽着易无澜往外跑,“那快去,晚了她就回去了。”
花卿予住的寝殿就在沐言汐隔壁,守在外面的合欢宗女修告诉她,花卿予正在小憩。
沐言汐才不管,进去就像个土匪似的砰砰敲门:“花姐姐!花姐姐快开门!你先别睡啦,我有事寻你,易无澜刚刚跟我签了一张卖身契啊,你那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赶紧都给我拿出来,到时候找她结账啊!”
花卿予:……
易无澜:……
花卿予不想回她,直接在房门上扔下一道禁制。
沐言汐才不管,对着拉不开的门继续砰砰砰。
花卿予被吵得受不了了,不悦的声音终于从里面传来:“结什么账?易无澜让我找人给你们做婚服的灵石还没给我呢,别想给我赖账啊。现在赶紧拉着你道侣给我滚,不然我就让你穿全修真界最丑的婚服去合籍大典。”
沐言汐被讨了一通债,见易无澜将婚服绘图交给其中一名女修后,又拉着易无澜跑了回去。
“哎,真凶。”沐言汐靠在墙上感慨,“她知不知道你是神君啊,要债要到你的头上来了,小心你一根手指就将她捏死。”
易无澜揭穿她的不切实际:“做不到。”
“那你这神君还有什么用?”沐言汐转过头,望向易无澜的侧脸,“你这修为能放开吗?让我感受一下应当没关系吧?我也不会说出去。”
易无澜不答,只是朝天上看了一眼。
“好吧好吧。”沐言汐妥协。易无澜要是真在这里动用真实修为,没准真会被这里的世界规则所察觉到。
之前有天道意识在这里为祸苍生时,几万年也不见祂有所反应。易无澜要是动用了真实修为,没准立刻能跑出来降下天谴。
“没准那个天道意识真是祂所创造出来的呢。”沐言汐感慨。
“别胡说八道。”易无澜制止她。
“好好好。”沐言汐嘴上应得快,心里却继续腹诽。
一点也不诚信。
她叹了口气:“你这修为在这里无法用,那你在这里,岂不是跟飞升前没什么两样?”
易无澜想了想,道:“还是有的,五感会更强,神识也能铺散得更广。”
“神君啊。”沐言汐突然露出一个坏笑,“那你对一切的感知岂不是都会增强?”
易无澜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回答:“会。”
沐言汐再次确认:“在修真界也会?”
“会。”
易无澜话音刚落,沐言汐就意味不明的‘哈’了一声,揪着易无澜的衣襟强行将人拽了下来,坏笑着问:“既然什么感知都能增强,那对□□的感知岂不是也更强了?”
易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