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汐一觉醒来时, 天光已然大亮。
明光透过雕花的窗户在床幔上落下一道道碎影。
“唔。”沐言汐刚醒的声音里还带了点迷朦与沙哑,身上已被换上另一套里衣,质地柔软细腻, 轻若鸿羽。
里衣并未系紧, 单薄的一件自肩头滑落不少, 领口处衣襟松散开, 露出内里瓷白的肌肤。
长长的羽睫轻颤,终于露出一双透着水玉般的眼眸。
沐言汐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床幔,亲昵而又缠绵的记忆回笼在脑中,很快又被三千年前庞大而又复杂的记忆所代替。
易无澜曾在千棘林中向她借天魂丝,她本以为是易无澜失去记忆,却没想到最后用到了她的身上。
沐言汐半坐起身,撩开白色的床帐,这才发现这不是在客栈,而是另一处雅致而又不失奢华的住处。
灵器摆件琳琅满目, 雕花的桌案边, 一袭美人榻镶嵌灵石, 两边各摆着一卷雕栏琉璃玉屏,暖阳自窗边卷帘映来, 映得满室余晖。
撩开的床幔经风一吹, 被卷着往两旁翻飞着,露出奢华镂空的大床。开珠白玉串成的珠链叮铃作响,奢华程度竟丝毫不亚于神霞殿沐言汐的住处。
饶是沐言汐偏爱奢靡华丽,也差点被这一室晃了眼。
神霞殿更为温馨, 而此处更为明亮。
硕大的夜明珠在白日里也尽职尽责的将屋内点明, 亮得像是刻意将室内照亮似的。
直到眼角的余光瞥到陈设架上的一柄长剑。那柄剑与易无澜的曳影剑极为相似,健身古朴, 通体雪白,剑柄上方银纹缠踞,若是细看,才能发现中央缀一抹红。
“浮光!”沐言汐唤了一句,长剑嗡鸣,飞入沐言汐的手中。
沐言汐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剑身上有一道红光流过,长剑再度发出一道低吟,而后归于平静。
铮——
利剑出鞘。
浮光剑尖直指上空,透薄雪亮的剑身上映出沐言汐漂亮的眉眼。灵力自指尖灌入剑柄淌过剑身,道道剑气好似在顷刻间就能磅礴涌出。
沐言汐的眼中闪过一道了然的神色,浮光剑在空中挽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剑气四溢,引得屋内珠链叮当作响。
她看着手中的浮光剑,这才对那些陌生的记忆有了几丝实感。
三千年前,她与易无澜走遍世间,游历各大秘境,寻找淬炼本命法器的宝物。
大火燃了九九八十一日,炼器炉被打开时,里面现出一青一赤的两把剑。
浮光剑早已被封存在三千年前,而曳影剑却随着它的主人屠尽万灵,即使久未出鞘,依旧令人闻风丧胆。
世人尽知名剑曳影,传得神乎其神,再难复刻。
却不知曳影自一开始便是双生。
另一把剑,名为浮光。
沐言汐眸光微闪,笑着摇了摇头。长剑犹在,却已隔世。
就连人,也已变得陌生了。
沐言汐毫无心理负担的将浮光剑收了起来,逛出内间。
旁边的屋室内,色调倒是单一了许多,但若是细看,亦能察觉到屏风是象牙白玉屏而制,一整面靠墙的书架上藏有万千卷书籍,墨砚素笔执于桌案边,雅观却又不失精致。
往窗外望去,外面还有一个大池塘,一座小桥横跨其上,连着一角亭子。
岸边栽种着片片青郁,风一吹便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地上是望不尽的花海。
沐言汐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正好落在了眼桌上半摊开的书卷上。
是卷静心的佛经。
清心凝神,易无澜?
如今那个隐瞒身份诱拐她的明澜仙尊,确实与她记忆中入不夜城的清冷古板的易无澜大相径庭。
沐言汐寻了一方平石坐了下来。
花瓣落了满石,她弯下腰捧起一把花瓣,一道人影落了下来。
白面金纹的登云靴踩在那片花毯之上,白色的衣角翻飞扫过,花瓣被扬起摇曳在空中。
一袭凌霄道袍清雅绝尘,左手边的深红色木盒平添上几分烟火气息。
沐言汐抬起头,是易无澜。
易无澜将手中食盒置下,皱眉打量着沐言汐。沐言汐嘴角的笑意滞了一瞬,又重新扬起,灼热的呼吸抬头对上:“浮光剑,我收了。”
“之前没寻到合适的机会,那本就是你的。”易无澜的指尖动了动,将食盒放在旁边。她半跪下来,避开了气息的相对。
温热的灵力没入微凉的双脚,脚部的经脉都舒展了开,掌心相贴的触感格外清晰,沐言汐下意识蜷缩起了脚趾。
易无澜垂眸看去,那白润的脚趾在日光下分外晃眼,好似泛着一层晶亮的光泽。
沐言汐察觉到易无澜的变化后,越发没个收敛,笔直的双腿晃啊晃的:“曾有人与我说,修真界的无情道没一个能修成的。”
“那时我还义正言辞的告诉她,肯定有。”
“但我现在,又有些不确定了。”
易无澜从灵芥中取出一双鞋,为沐言汐套上,低声道:“也许有。”
沐言汐又问:“那你呢?你还在修吗?”
易无澜:“没有。”
沐言汐默然了一瞬。
易无澜自少时苦修无情道,无情无欲惯了,三千年前,即使沐言汐与易无澜结了道侣契,即使沐言汐成日撩拨捉弄易无澜,也没想过易无澜会动情。
无情道早已渗入易无澜的所有功法中,并非轻飘飘一句‘没有’就能停下的。
它可助修士事半功倍,亦可使修士毁道尽散。
“什么时候?”沐言汐听见自己问。
易无澜淡淡道:“很久了,不记得了。”
沐言汐明知道易无澜是在回避,在这一瞬间,她也偏开了视线。
慢悠悠的应了一声,才转而提起:“我将你扔出玄酆秘境的时候,可曾怨我?”
易无澜:“并未。”
沐言汐点了点头,勉强接受这说辞。
她去开易无澜带来的食盒,里面置着一叠精致的糕点,还有一份清甜的莲花羹。
喝了一勺,沐言汐缓缓抬眼。
易无澜已站起身,面容在逆光下有些模糊不清,抬手捻去她颊边的一枚花瓣,正垂首看着她。
沐言汐身体往后仰,放下勺子,抬头对上易无澜的视线:“仙尊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易无澜问:“你还在生气吗?”
沐言汐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似笑非笑的问:“仙尊私下保留了道侣契,又隐瞒身份接近我,还不准我生个气了?”
沐言汐想起这个就有些感慨,谁能知道绕了一大圈,在玄酆秘境中教会自己的那个前辈,竟然是自己的一缕残魂?
易无澜却仿佛不在意这个,递出手要拉她,“别喊仙尊。”
沐言汐挑了挑眉,她确实有些拿不准对易无澜的态度,这几句仙尊不似之前那样阴阳怪气,而是真的带上了几分敬意。毕竟她死了三千年,再志同道合的好友,也总得给几分尊重吧?
但易无澜不想,她便不叫了。
她笑了笑:“易无澜,就在这坐会儿吧。”
“好。”易无澜也在她旁边坐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缓慢逡巡。
又伸出手来,在沐言汐吃莲子羹时,替她将碎发挽到脑后,指腹在沐言汐的眼尾轻轻摩挲了片刻,才收了回去。
沐言汐眼尾传来一阵痒意,侧过头去瞪易无澜。
对上视线时,却多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清的情绪,想要刺易无澜几句,又莫名想起自千棘林开始相伴的那几年,体贴入微,就连疏冷的目光在望向她时,也藏着温柔。
“手艺倒不比三千年前差。”沐言汐尝了块兔子样式的糕点,再轻咳一声,“三千年前的道侣契,是你这个灵修非得进不夜城,我才勉强结的。”
易无澜伸手过去,揉了一下她的后颈,让她看着自己:“那在玄酆秘境中说的与我办道侣大典,也是假的?”
沐言汐:“真的,但也没什么必要。”
她侧过头,被易无澜揉到的地方有些痒,“你也知道我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在千棘林中看上你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我们曾经合作了那么多年,如今我记忆恢复,你也不用把我当成那个二十几岁的小辈。”
“没有必要?”易无澜的指尖穿插过沐言汐的长发,轻抚到沐言汐的后背,低了声音,“我的心意你已经很明白,你对我的心思也不纯碎,为何不愿试试?”
沐言汐痒得厉害,再开口时,呼吸有些不稳:“易无澜,手拿开。”
“痒。”她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易无澜。
易无澜收回手,望着她的目光却比刚刚更深了:“不试试吗?”
“你就这么想跟我做真道侣?”沐言汐看她,晒笑一声,“你我如今的身份,恐怕不太合适。”
清心寡欲几千年的明澜仙尊突然要同一个小辈结为道侣,怎么看都有些耐人寻味。就当她是心虚也好,她暂时还不想被人知晓她与易无澜曾经的关系。
易无澜打断了沐言汐的思绪:“你还会在意那些?”
沐言汐耸肩,她曾经确实不在意。前世那些被人诟病的骂名,她也从未有所犹豫。
可如今,她与易无澜的事情曝光,以名声来说,定是易无澜的影响更大些。
“那不一样吧,如今你可是修真界人人敬畏的仙尊,你这么多年都没寻个道侣,偶一找上我这个二十多岁的就要结契,别人还以为归墟殿又有什么大动静。”
沐言汐一边替易无澜找理由,一边替自己留退路:“我修《天衍灵诀》也不想引起太大的关注,还是算了吧。”
“我能护你周全。”易无澜看着她,“千棘林中确实是我蓄意接近,这一世想要与你一起,很想。”
她的眼神坦荡,丝毫未掩饰欲.望。
沐言汐笑了笑,回避道:“我才刚记起曾经的事情,你总得给我些时间理一理吧?”
易无澜思忖片刻,只能应了:“好。”
“那你注意点吧。”沐言汐抬起手在易无澜的肩膀上点了点,将距离拉开,“仙尊可要在小辈们面前,做好表率呀。”
易无澜:“我尽量。”
沐言汐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我一定要答应吗?”
易无澜接过她吃完的碗,放回食盒:“由你。”
沐言汐沉默低头。
樱花瓣覆在她们相叠的影子上,她们离得近,好似依偎在一起,被花缀了满身,影子也变得生动起来,显得亲密无间。
就像三千年前她们一同游历,一同入不夜城,一同奔赴七绝鬼域。
可沐言汐并不喜欢那道影子。
尤其是当易无澜站在她身前,影子完完全全将她罩住时,那种被爱护被保护的感觉,令她有些不习惯。
三千年前,她都敢修《天衍》敢独自叛入魔域去寻找缚灵的线索,她从来不是无能软弱的小帝姬。
但这个人如果是易无澜,她觉得自己也是能够接受的。
毕竟,这是她两世都坚定不移喜欢上的人,即使三千年后易无澜的态度令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在修士的寿数很长,她还有很多时光,去考量、抉择。
*
临近黄昏,千仞峰今日的大比也告了个段落。金色的云雾交叠,映照在归墟主殿的窗户上。
归墟殿迎来了拜客。
前几日易无澜在仙门大比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众说纷纭,云宗主摸不准易无澜的心思,好不容易等到易无澜回了灵雾峰,便特意来询问一番。
然而灵雾峰的禁制是散开了,他却在归墟殿主殿等了半个时辰。
倒没有不耐烦之意,只是以易无澜的修为,无论身处灵雾峰何处,回到归墟殿也只是片刻的时间,今日怎会如此之晚?
难不成,是因为云景和输了第一场比试?
易无澜来后,未提及那日大比之事,只是拿过他递上的这几日仙门大比的斗法结果,简单谈了几句各大宗门的动向。
一刻钟后,云宗主从主殿走出,神情有些恍惚。
易无澜最后交代他的事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很是混乱。
但唯有一句话他记得很是清楚。
“神霞殿那位小殿下会留在凌霄宗,记在灵雾峰下,无需对外宣扬,不可惹她不喜。”
往外走时,云宗主遇见了话中的那位正主。
沐言汐手中已折了不少的花,一只灵兽在旁边叽叽喳喳,陪她挑选着花枝。
见到他后,将花枝往边上一扔,向他行礼:“云宗主。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在凌霄宗可还能习惯?”
沐言汐行的是小辈礼,云宗主回的却是个平辈礼。沐言汐挑了挑眉,看了眼归墟殿的方向,也没阻拦,“挺习惯的,就是有件事还得云宗主帮个忙。”
云宗主一袭雪色凌霄道袍,清俊雅致:“可是景和?他不会为难……”
“哎,那场比试说来还是我要同他致歉。我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刚好会破引雷诀,若是硬碰硬,我一个元婴期哪能赢了炼虚期啊。”
沐言汐摸了摸鼻尖,上前两步,低声问:“易无澜同你说了我要留在凌霄宗的事吧?”
云宗主没想到沐言汐对于云景和是真的无所怨言,心中不免松了口气。他看着沐言汐的目光也带上几分看晚辈的关爱:“提了,仙尊不便出面之处,你皆可来寻我。”
“我留在凌霄宗,我姐姐那儿不太好交代。”沐言汐抱起刚刚折的花枝,递给了云宗主,“还得烦请云宗主帮我个忙。”
她的目光透着真诚,云宗主看着那些花,无奈摇头:“帝姬聪颖,怕是不会信的。”
“可云宗主您处事圆滑,又有何解决不了的?”沐言汐叹了口气,“我姐姐可是一直挺看好我与您令郎的事,若是事事顺着她,不如您再为我引荐一番?”
云宗主走了两步,衣摆所过之处,似有灵气涌散,他笑道:“你姐姐总说你年岁小,不放心你在外,如今她倒是可以放心了。”
易无澜连凌霄宗宗主之位都是随手给出去,却亲口托他照顾沐言汐,他哪能不明白其意?
如今若是将云景和再引给沐言汐,怕是连他这个宗主都要被驱除出去了。
沐言汐似乎半点都没察觉到云宗主的深虑,又把那堆乱七八糟的樱花枝往云宗主的方向递了递:“帮帮忙吧云宗主,看在神霞殿与凌霄宗这么多年交好的份上?”
云宗主失笑:“我试试。”
“多谢云宗主。”沐言汐脸上的笑容灿烂了起来,将花枝都扔进云宗主怀里后,快步往归墟殿的方向走去。
云宗主转头看过去,只见易无澜正走出归墟殿,二人相携往山道走去。
转头时,怀中的花枝已散了障眼法,化作一本易无澜从未外传的剑谱。
*
沐言汐跟着易无澜在灵雾峰闲逛着,除去巍峨庄严的归墟殿,其实灵雾峰与三千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易无澜问她:“你与云渊说了什么?”
“你难道肯放我走?我总得找人替我去姐姐那儿搪塞一番吧?”沐言汐想起什么,狡黠一笑,“引雷诀不适合炼虚期修士,我就偷了你一本剑谱送给云景和。”
易无澜微微一诧,却不是因为被拿走了东西:“当初退婚之事,你心中无芥蒂了?”
“本来是有的。”毕竟沐言汐一直不是个宽于待人的性格,“如今……”
“如今?”
沐言汐意味深长:“如今知晓仙尊对我念念不忘三千年,怎么看,那桩婚约都是要散的,仙尊真当我看不出来?”
易无澜:“你猜到了?”
沐言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有些感慨:“易无澜,我现在是有点相信,你三千年前就对我上了心。如今你能把这么多宗门都算计进去,当初入不夜城却只为做我的‘脔宠’陪我百年,真是屈才啊。”
易无澜没再接腔,安静低了眼。
沐言汐见她这副反应,伸手过去拽了拽她的衣袖:“你不说点什么?”
易无澜看向她:“说什么?”
沐言汐也不知道想听什么,抱着鸦不语沿着溪流漫无目的的逛着。
她跟易无澜曾相识几百年,对于易无澜的剑招甚至比她自己的还要熟悉,一如仙门大比云景和的那道引雷诀,当初还是她帮着易无澜改进,又是易无澜亲手教她破的招。
只是可怜了云景和被易无澜跟他爹瞒了这么多年,出了这么多洋相。但不得不说,云景和之前几年,也确实挺讨人厌。
天边的落日与初升的明月交替,星光自天幕中渐渐隐现。
沐言汐玩了许久,偏头对上易无澜的目光。凉风将易无澜的长发吹斜,几缕飘散至胸前,也吹迷了沐言汐的眼。
暮色深深,将易无澜整个人融于其中,银色的道袍纹边又从光线中反射出几抹鲜艳的色彩,很不真实,像是入了画。
“易无澜,你还是收敛一些吧。”沐言汐提醒她。
易无澜:“为何?”
沐言汐走过去,凑到易无澜的耳边,气息糅着笑,“因为,你还没能让我产生非你不可的念头。”
“我可不是二十岁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仙君,没那么好骗了。”
她的语气轻松,却在言语间将二人的界线重新划定。
也是笃定了如今的易无澜不会违背她的心意,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
易无澜的惊讶只有一瞬,她听从沐言汐的话,缓缓偏开了目光。
鸦不语好歹出身神霞殿,来了灵雾峰后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连沐言汐灵芥里堆成山的灵石宝物都不要了,满山的糟蹋花花草草。
沐言汐拿了根树枝拨弄浅溪,易无澜走过来,问她:“你打算何时突破炼虚?”
她漫不经心的划拉水草:“早着呢,哪有那么快的。”
“你的神魂已完整,真实修为也不止元婴中期。”易无澜按住了她的手。
沐言汐没有否认,她寻回维持玄酆秘境的那道残魂后,神魂上不仅仅是被补全了,而且几乎达到了前世的强度。
修士每一次的雷劫,都是为了洗经伐髓、淬炼神魂。于她如今而言,只需要填补修为上的空缺,回到巅峰期也无需像其他修士那样按部就班的修炼。
“过几天再说吧。”
易无澜将她拉了起来,青丝如瀑般散落下来,散于脸颊,落下一片阴影,替她做了决定:“去后山,那里有口灵泉,对你应当有所助益。”
沐言汐无可无不可的应下,跟着易无澜往回走,一路折了不少花枝,拿到手中给易无澜看:“你觉得怎么样?”
易无澜瞥了眼:“花苞太小,不如旁边那枝。”
沐言汐的目光落过去,旁边那树樱花偏白,不似沐言汐手中的红艳,纯碎的白,毫无瑕疵。
她折了一枝,在易无澜脑后比划了一下,抽下那根白玉簪,替她换上,打量着她:“确实这枝比较好看,适合你。”
易无澜眸光微闪,想要说些什么,沐言汐示意她:“你这片樱花林粉的白的泾渭分明,这两棵的距离明明也不近,分枝却蔓延到了对方的地盘。它们本应无所交集,真像我们。”
“它们本就是同源。”易无澜提醒她,“你戴素净的颜色,比我好看。”
“不。”沐言汐摇头,“我喜欢秾丽的色彩,叛逆而又张扬。”
她侧头看向易无澜:“易无澜,你不会年纪大了,连这个都要管吧?”
易无澜不再说话了,眼神无奈的看着她,挑了几枝开得正盛的粉樱,亲手变成花环,戴到沐言汐的头上。
最后将她把鬓边的发丝理顺,易无澜收回手:“走吧。”
*
灵雾峰后山处的温度明显低了不少,山上种着许多梅花,尽管已至春季也依旧开得灿烂。沿路梅花落了一地,将一整条长长的石阶皆织成一道红毯。
花瓣随风翻卷,易无澜便牵着沐言汐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好似人间红妆十里,共赴于染霜的梅林间。
梅林后方有一座较大的岩洞,洞外立了道碑石,上书‘天音’,藤蔓盘绕其上,往里走,水汽扑面而来。
许是被修葺过,洞内较为平整,一汪灵泉淌于其中,水雾渺渺,水流轻动。
接近时水汽十分寒凉,触手于水中,却传来暖意。沐言汐脱了锦靴迈入其中,灵泉之水贴上身来,引得浑身经脉一畅,是处极佳的修炼之所。
转身时,易无澜正好移开目光:“我去外面等你。”
沐言汐微微挑眉,没想到易无澜真打算这么离开。鬼使神差的,她指尖探出红丝,缠上了易无澜。
沐言汐眼眸带笑,慢条斯理地拨弄两下天魂丝,眼底满是促狭的笑意:“这活泉一半温热一半寒冷,泉眼之位相隔不远,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仿照不夜城的天音泉?”
易无澜被看穿了也没说什么,反倒大大方方的承认:“是。”
沐言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仙尊究竟偷了我多少东西?该不会把我留在不夜城的东西都搬空了吧?”
阴阳泉就似一座小型的法阵,单独用时与其他富有灵气的泉水没什么差别,若是辅以双修,则事半功倍。
易无澜抿了下唇,未答。
她看着手上的灵线,虚虚扶了一下沐言汐的背:“当心些,小心泉水打滑。”
声音就在耳边,沐言汐侧过头,与易无澜的目光碰上。
沐言汐正站于温热的那侧泉水上,灵气拂面,潮湿而又黏腻。
一如她们的目光。
那些外露的情绪,随着曾经在相似阴阳泉中的记忆,袒露在彼此眼中。
就这么安静的对视了几秒,沐言汐又往前凑了些,她站在水中微微仰头,呼吸落于易无澜的下巴,纠缠着,好似随时能相贴。
易无澜也没动,垂眸望着她。
谁也没有主动再往前一步。
一个面上从容不迫,一个面上疏冷淡定。
半晌,大概沐言汐也觉得没意思了,她轻轻‘啧’了一声,侧身往灵泉中走,绕在易无澜手腕上的天魂丝随之散落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易无澜望着沐言汐的背影,脑中闪过方才沐言汐的眼神。上挑的狐眼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蓄意引诱,又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笃定。
确实叛逆而又张扬。
她低笑着转过身。
如今的沐言汐,确实不似那个二十出头的好蒙骗了。
在易无澜要走出山洞时,沐言汐又叫住了她,身后送来一道灵力。
易无澜转身,接了下来。
是睡得正懵的鸦不语。
沐言汐半个身子已沉了下去,懒洋洋的交代:“我这小凤凰正值成长期,废灵丹得很,麻烦仙尊帮我照顾,别让它长歪了坏我名声。”
鸦不语迷迷糊糊的从易无澜手中探出头:“沐言汐,本座吃得已经够少了,吃的都化为修为了。哪像你,你整日吃那么多全长肉去了。”
易无澜沉默的捂住了鸦不语的喙,赶在沐言汐炸毛前,带着鸟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