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戌时三刻, 屋内烛火由盛转衰,微风拂窗而过,戚戚然摇曳。
衣衫叠覆, 青丝相绕, 竟让人刹那失神。
等回过神来时, 易无澜已伸手抵在沐言汐下巴处, 仅仅只余下方寸的距离。
易无澜平静开口,唤了她一声:“小殿下。”
沐言汐从旁人口中早已听惯这个称呼,可当它从易无澜口中被叫出来时,下意识心中一紧:“干什么?”
易无澜幽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眼神是她熟悉的疏冷,清润的嗓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对谁都会这般撩拨吗?”
沐言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悠悠反问,“漫漫长夜, 你觉得我又会做些什么?”
窗外的焰火已经停止, 空气中还弥漫着焰火炸开过的焦味。易无澜将窗户重新关上, 下了道隔绝的结界。
浑浊的火药味散去,只余下凛冽冷香。
等了片刻没等来易无澜的回答, 沐言汐疑惑的望过去, 愣了愣。
她跟易无澜贴得太近了,几乎能看到易无澜眼中自己的身影。
不待她反应,易无澜忽地摇头笑了:“夜月一帘幽梦罢了。”
呼吸纠缠,易无澜略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
沐言汐从她的笑声中察觉出一丝微妙的耐人寻味之意, 怔神间, 易无澜已经动作极快的松开了她下了床,交叠的衣袍也散向两侧, 泾渭分明,好似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个错觉。
她不满易无澜只说了半句话的吊人胃口,扯住袖子一拉:“喂,你什么意思?”
“不要胡乱撩拨人。”易无澜收起笑意,语气正经,“你修为只有筑基期。”
是沐言汐一贯熟悉的那个人。
好似方才的那场焰火,与那些贴近的暧昧都只是沐言汐刚醒来时,意识不清的生出的臆想。
沐言汐晃了晃脑袋。
落在灵芥上即时性的禁制已消散,鸦不语不知是何时爬上的床榻,钻到沐言汐肩膀处用头上的呆毛小心翼翼蹭着,圆圆的眼珠子一会儿看看沐言汐,一会儿又看看易无澜。
易无澜将它拎了起来,再度塞回灵芥中。
沐言汐的目光转向屏风,入千棘林的那些日子,她虽有用清身诀,可她向来享受惯了,询问易无澜:“有热水吗?”
易无澜瞥过来,沐言汐又改了主意:“算了,我有些累,还是明日吧。”
“带灵植了?”易无澜问。
“你怎么知道我要泡药浴?”沐言汐话说完立刻反应过来,“你偷偷询问了白姐姐?”
沐言汐问得直接,易无澜却只有一句:“没有。”
沐言汐轻‘啧’了声,不说拉倒。
*
风月楼五层。
衣着华丽的侍从端着煮好的茶水,轻轻叩开繁复的雕花门,穿过一帘缀满宝石的晶亮珠帘,微微俯身,将茶水置于小案上,又转而绕到另一侧,放了一杯于案桌上。
一只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拾起茶盏,指尖涂有鲜红的豆蔻红,她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入喉,芳香四溢。
风月楼下嘈杂的人声皆被隔绝,谁能想到奢靡繁华的风月上,竟还有如此雅致的一间房。
茶盏被轻轻放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转而将视线再度落回手中的话本中,拿着一支笔,皱眉在话本上圈圈点点。
正是合欢宗宗主,花卿予。
直到最后一笔落成,话本的空白处便多了一对交颈而依的情人,居下者双目失神,眸中泪珠欲掉不落,大口地喘着气,双手紧紧攀着上位者的肩膀,似是已至极乐。
屏风另一侧响起脚步声,花卿予欣赏着自己的大作,并未转头。
“她可来了?”从屏风后而来的,是神霞殿的持戒长老,凝霜月。
花卿予勾了唇角:“画看了吗?”
“尚未。”
“那你看了画再来跟我说话。”
凝霜月知晓花卿予那古怪的脾气,即便猜到对方另有所图,也折返回去,将那副画扫了一眼,其脸神似于她,却衣衫半解,不堪大雅之堂。
画卷被不轻不重的搁置回去,凝霜月神色未变:“看完了,说吧。”
“好看吗?”
“尚可。”
花卿予轻拂过话本上方,墨迹很快就干了,她终于抬起了头,“那你等会儿记得去我侍女那交钱,五百灵石一幅画,那可是我特意为你画的呢。”
“这钱你也要同我算?”
“当然。”花卿予冲她眨眼,“最近为了收购拍品,费了合欢宗不少灵石,总得想办法补贴回来。”
凝霜月习惯了她这副做派,总归是求人办事,给钱给的爽快。
“就是可惜了没见过你不穿衣服的样子,不然下半身我还能画更像些。”花卿予得了便宜,顺手又将手里的话本给扔了过去,“呐,算赠礼。”
凝霜月指尖挥出灵力,看也不看一眼,就将话本送了回去。
花卿予也不恼,再度翻开,自我欣赏。
“殿下闭关,神霞殿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还不够你忙的?来我这躲什么清闲?要不要我再指两个人伺候你?”
凝霜月没搭理她,只是又问了句:“她找过你吗?”
花卿予:……
花卿予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又翻开另一本话本,为其添图。
凝霜月未得到答案,正要绕回屏风后,便观一侍女步伐匆匆,恭敬行了一礼:“禀宗主,楼中已布置妥帖。”
花卿予抓起一把茯神草,不由好奇:“你既不抓人也不见她,不远千里只为送堆草,你们神霞殿就这么宠孩子的?”
凝霜月瞥了她一眼,御剑离开:“照办就好。”
花卿予站在窗边咂咂嘴,忽而笑开:“真有意思。”
*
然而,沐言汐对此毫不知情,她正好奇的参观着客栈。
客栈内摆件并不多,与沐言汐以往在神霞殿所住寝殿比起来,称得上是简陋。但她并不挑,总比在荒山野岭风餐露宿要好得多。
房门很快被敲响,两名店小二抬上来一桶热水。
热腾的水汽很快弥漫了整个屋子。沐言汐将药草倒入其中,熟悉的涩味传开来,沐言汐将手浸入浴桶中胡乱搅拌两下,水声哗啦飞溅,在房内格外清晰。
她将身体沉入其中,一进水,茯神草及其他药草的汁水便铺天盖地往沐言汐的经脉里钻,甚至还有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刺痛感。
沐言汐看向屏风后的身影,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如果风月楼中的茯神草够多,之后你想去哪儿?”
易无澜不答,反问道:“你呢,你想去哪儿?”
沐言汐额间已经渗出水珠,她闭着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自然:“我想去寻一寻机缘,看看能否找到平复我神魂的方法。”
易无澜问:“若是寻不到?”
沐言汐:“寻不到也是我自己的事。待我姐姐出关,我也会让她帮你寻记忆,你帮了我这么多回,我也不至于让你白忙活。”
沐言汐虽骄纵,却也没有要平白占人便宜的心。易无澜帮了她这么多回,给她输了那么多灵力,她总不能真心安理得的接受。
易无澜思索片刻,道:“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寻。”
沐言汐闻言,勾唇笑了笑。她睁开双眸,透过薄薄的水雾看向屏风:“哦?那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神霞殿这么多修士这些年遍寻稳定神魂的办法都无果,沐言汐想要自己找,自然也不是去那些简单的秘境。
去往那些秘境可不是像现在这样下山闲逛轻而易举,易无澜跟她也算不上什么挚友,不可能这么轻易为她涉险。
易无澜愣了愣。
沐言汐将她的沉默当成是在权衡,甚至还极为贴心的为她建议:“你前宗门是如何欺负你的,到时候我让神霞殿为你申冤,或者我私下替你欺负回去?”
易无澜站起了身,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变得欣长。好一会儿才问:“你对谁,都会将事情算那么清吗?”
沐言汐眼前已开始模糊,她趴在木桶边缘索性闭上了眼:“你不是我的家人,之前我们的相处也不算友好,这世上哪来什么从天而降的善意?”
“连跟我订了十年婚约的未婚夫都能弃我于不顾,更何况是你?”
屏风那头的易无澜不知在想些什么,久到沐言汐都要以为她不会再出声时,才沉声道:“好,那到时候便劳烦小殿下了。”
沐言汐笑了笑,很满意自己猜中了易无澜的心思,只是这份笑意并未入眼底。
许是她之前刚下山离开神霞殿太过兴奋,许是易无澜确实长得很好看而美色误人,张口就来的习惯让她在言语上有些失了分寸,竟会跟易无澜提起用其他方式输灵力。
所幸当时易无澜没细究,全当她是想要捉弄人。
她跟易无澜之间其实一直都算得清清楚楚,易无澜救了她,她就给易无澜送法器或是丹药。易无澜陪她下山,她以后就帮易无澜找记忆。
现下要去危险的秘境寻找机缘,自然也要给易无澜相应的报酬。
沐言汐冷漠的想,她跟易无澜这样一取一得的交易才是正确的,付出代价才能得到的东西,更能令她安心。
与易无澜的这番对话几乎耗尽了沐言汐所有的力气。苏念菀配的药浴本就霸道,是用以急救之用。
屏风那头的易无澜终于察觉到了沐言汐紊乱的气息,走了过去。
沐言汐墨发凌乱铺散开,修长的脖颈处都疼出了一层薄汗,长长的羽睫不断的扑扇着,水汽氤氲勾缠着眼尾的一抹红。
易无澜深吸了口气,声音略带几分低哑:“可还撑得住?”
沐言汐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水面传来轻微的入水声,沐言汐被药浴折磨得不清,反应也比往日迟钝不少。待她低头时,自己置于水下的手已经被轻柔的带到浴桶边缘。
沐言汐感觉脸颊有些发烫,身体也随着药浴的刺.激变得越来越热。
她甚至觉得易无澜垂落下来的长发好像擦过了她的肩膀,湿答答贴在她的侧肩,很影响她的药浴。
反正就是浑身上下哪哪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就在这时,易无澜的声音再度响起,“凝神。”
沐言汐偏头望去,水汽雾蒙蒙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依稀听到易无澜的话:“不要抵触我。”
一刹那,一股极为强劲的灵力朝她包裹而来,一寸一寸梳理过她浑身的经脉,灵力迅速自丹田而出,被带动着运转至全身。
沐言汐还来不及感受这股较之前要强劲百倍千倍的灵力,意识就已被拖入了虚空之中。
大乘期汹涌的灵力从易无澜的指尖溢出,探入沐言汐体内时,却较一开始平缓不少。宛若涓涓细流,十分和缓,滋养、拓宽着沐言汐每一寸经脉。
易无澜的灵力一边包裹着沐言汐的全身经脉,又一边强行引导沐言汐体内的灵力运转,两人的灵力交汇相.融,合为一体,最后被送入沐言汐的丹田中。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沐言汐在识海中沉沉浮浮,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识海中若画卷般展出,飞掠而过,无法捕捉。
余光扫到一缕熟悉的气息,她拼命挽留,隐约能瞧见一片茂盛的樱林,几只开了灵智的妖兽轰然倒地,却瞥见树旁另一道被血染红的身影。
青色的道袍被血浸染,剑风掠过时带起一阵风,恰好掠起女子的长发,衣摆被风吹得翻飞不止,下一刻就像支撑不住似的倒了下去。
漫天的樱花飘落下来,却不及女子脸上盛着的破晓晨光,精致的眉眼染上几分血色,为清冷的脸更添几分惊心动魄。
她将人捡了回去,无数灵药的堆砌下,女子终于转了醒,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看着茫然与警惕的女子,她将一套全新的青色道袍递给她,在镜前用自己的簪子为她挽了发。
“捡到你的时候你穿着青衣,那不如……你就叫青衣吧。”
*
翌日,日上三竿。
黛青色的天空万里乌云,澄净如洗。
苏念菀的药浴极为有用,沐言汐醒来时身上的不适感已消去七七八八,每一丝经脉都好像被温养过,十分舒畅,就连修为也进阶到了筑基中期。
沐言汐伸了个懒腰,顺手给自己掐了个清身诀。她尚未完全辟谷,此刻照常要寻些吃食。
脚步声适时响起,停在了屏风外,“醒了就过来。”
沐言汐转过头去。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使得狭小的客栈也明亮宽敞不少,微风拂来,还带有几分雨后的湿气。
阳光点缀在易无澜淡青色的长袍上,好似镶着几分流光,眉目清冷,轻柔的声音入耳时,令人莫名想要亲近。
沐言汐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来了。”
易无澜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那道视线,侧眸望去。沐言汐又装作不经意地躲开,视线落在菜肴上。
桌上还冒着热气,菜肴入口,灵植原有的清甜并未被佐料掩盖,倒是难得了。
沐言清在时,沐言汐用膳都有一大堆的规矩,如今下了山倒是憋不了太久,就忍不住向易无澜提道:“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修为恢复到筑基中期了。”
若是几年前,沐言汐从筑基初期突破到筑基中期,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可她自从神魂承受不住修为以来,还从未出现过修为能进阶的情况。
她表面不动声色,眼睛却一下又一下的偷瞄着易无澜。
“恭喜。”
沐言汐轻哼一声,心情颇好:“可能是我天赋太高吧。”
*
朝岁城正阳街。
朝岁城是修真界最为热闹的城池之一,向来是修士们聚集消遣的地方。再加上风月楼开楼在即,城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一部分是真要来参与竞拍,一部分是来看热闹,更有一部分是为了合欢宗的修士而来。
合欢宗位列九大宗门之一,可门下弟子行事肆意,处处留情。春风一度后将人抛弃也是常有的事,就算上告神霞殿也无门,唯一寻人的方法就是等合欢宗开各地的风月楼。
因此风月楼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招的情债。那些修士进了风月楼,就算不那么喜欢唱价之物,也会将价唱高,只为博美人一笑。
离风月楼的拍卖还有两日,燕子逸一行人刚入街中,店小二老远就来兜生意:“几位仙君不如进来歇歇脚?小店内说书先生与合欢宗有几分交情,几位给捧个场,也好提前探探虚实啊。”
身后的小师弟小声提议:“师兄,要不我们进去看看?也许能让他们帮个忙呢?”
云景和眉头轻皱,冷冷道:“这一看就是骗人的,也就你会相信。”
小师弟闻言,立刻怯怯的看他:“那……那我们难道就不去风月楼了吗?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买?”
云景和面如沉水般的脸上露出一个不赞同的神情,还是一旁的顾淮之缓了气氛:“景和,都怪我不够小心中了圈套,以至于连霓羽令也丢了,你就别为难小师弟了。”
“哟,原来你们是进不去风月楼的人啊,我还以为多了不得呢。”那店小二闻言顿时乐呵,“你们也好意思说我骗人?我们可是有合欢宗给的霓羽令信物为证,你们有吗?”
他们还真没有。
可是以云景和的性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不肯再低头进去,转而看向燕子逸问:“之前你们不是结识了两名修士,说是认识花宗主吗?她们人呢?”
云景和满脸不耐烦,但还是没舍得对他说什么重话,燕子逸温和的笑了笑:“不知,有缘也许还会相见吧。”
云景和可以不管不顾的反驳小师弟,却不能对燕子逸呼来喝去。但他向来看不惯燕子逸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笑道:“师兄是不知,还是怕她们手中无霓羽令而丢人啊?”
顾淮之也跟着附和:“师兄不常下山,不知人心险恶。想要与凌霄宗攀关系的人太多,可别被轻易骗了去。”
不得不说,这二人多年相处,默契十足。燕子逸也不生气,继续好脾气道:“还不知师弟如此热衷风月楼,究竟是为的何物?”
云景和并未隐瞒:“我得到消息,拍卖压轴的将会是一份玄酆秘境的地舆图。”
旁边的小师妹好奇问:“玄酆秘境是什么?在哪儿?”
此处人来人往,云景和并未多言,只道:“到时候再与你们细说,但玄酆秘境即将开启,若是得地舆图,凌霄宗定能拔得头筹。”
燕子逸劝道:“可那秘境每次开启时都会大变,就算得了你说的图也无意义。”
云景和不满被质疑,当即反问:“若真无意义,合欢宗怎会大张旗鼓拍卖?师兄我知晓你修为高深看不惯这种行为,可你也得为师弟师妹们着想。”
顾淮之也在一旁附和:“师兄若是有闲心,不如找找你那两位神通广大的前辈。”
其他的修士不敢插嘴,唯恐引起几位师兄的不满,只是眼巴巴的看着。
燕子逸看着一张张期待的脸,拨开人群往前走去:“这次来风月楼的宗门不在少数,唱价定然不会低,你们心中有数便好。”
*
风月楼附近,沐言汐戴着一张精雕细琢的狐妖面具,耳朵处配着两撮白毛,顺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透出一种诡艳的美。
她坐在一条咯吱咯吱摇的木椅上,纤细的手指碰着个签筒摇啊摇。
摊位旁写着大大的‘妙神算’三字,正是摊主的名字。
妙神算见沐言汐摇了半天都不曾掉出一根签,原先那点招摇撞骗的心思也歇了大半,不耐烦道:“你到底卜不卜卦?不卜就别挡着人,耽误我生意。”
沐言汐财大气粗的从灵芥中掏出十枚灵石,拍在桌上。
妙神算上下掂量了一下,顿时喜笑颜开:“仙君您慢慢摇,不急,咱们不急啊。”
她替人算个卦也就需要一枚灵石,好不容易撞上这么个有钱的主,自然要好生伺候。
沐言汐不知妙神算心中所想,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会儿想要给自己算算寿命,一会儿又想要算算她姐姐什么时候能进阶,甚至还想算算云景和与顾淮之什么时候分道扬镳。
她是头一回出昆仑山,对这类只在话本子上面见到过的‘骗术’十分好奇。
别说今日她身边只有一个易无澜陪着,就算沐言清来了,也不会管她败家乱花灵石。
总归,神霞殿别的不多,唯独灵石花不完。
每次好不容易有签要掉出去了,沐言汐又临时改心愿重来。最后手都摇酸了,心一横,摇了个姻缘。
“啪嗒——”
一根竹签掉了出来。
妙神算捏起那枚薄竹片,老神在在的问:“仙君所求的为何物?”
沐言汐撑着下巴:“你觉得我求的什么?”
妙神算在沐言汐和她身后那名女修之间来回扫了扫,反正已经有十枚灵石进账,够他喝好几壶春风醉,蒙错了也无事。
“是姻缘罢。”
沐言汐眼睛一亮:“你还真的知道?”
妙神算哼笑:“那可不,都跟你说了我神算子别的不行,就是占得一手好卜,我这本事可是连明澜仙尊都不及。”
沐言汐忙点头:“嗯嗯嗯,我信我信,所以那签何解?我能有几个红颜知己?命定的道侣又何时才会来?”
妙神算打量了沐言汐半晌,透过面具看着那双澄澈的双眼,大致摸准了她的性子,大概是个被家里惯坏又鲜少出门的冤大头。
难得遇上这样的人,妙神算在心中一阵窃喜,脸上却一本正经:“仙君莫急,只是你这签吧……还有的说。”
她将求签筒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收入灵芥中,以免暴露里面全部都是下下签。
而后,才故作深沉的一抚胡子,那胡子看起来不太牢固,摸完后还使劲按了两下:“是个下下签,大凶之兆。”
沐言汐脸上的笑意一僵,去抢妙神算手里的签子:“真的假的,我看看。”
妙神算任由她看,大大的‘下下签’三字用朱砂写着,十分显眼,做不了假。
妙神算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又加了句:“仙君莫急,今日我们有缘,你若是相信在下,在下可为你求得一线生机。”
旁边卖面具的小贩忍笑许久,忙从自己架子上拿过一个面具戴上,光明正大的笑起来。
沐言汐正要开口,那妙神算摸了把自己的胡子,“大凶之中暗逢生机,将得贵物相助,逢凶化吉。”
沐言汐神色稍缓:“我就喜欢逢凶化吉的,所以我的贵物在哪儿?”
妙神算等的正是这一句,自灵芥中带出一盏莲花灯,看外形是再普通不过的花灯,上面甚至破了一片莲叶。
“这是转运莲,你遇到危险时便能为你分担部分凶。”
沐言汐抓住了关键:“分担部分?”
“正是分担部分。”妙神算似是有些不愿,又从灵芥中取出两盏莲花灯,“这可是我去万佛宗一步一叩头,又在万佛殿中施法七七四十九天才做出的莲花灯。”
“若换成旁人,我可是一盏都不卖。但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我卖你三盏。五百灵石,如何?”
沐言汐一口答应:“可以。”
妙神算一听,抚掌称赞:“仙君好魄力!看在你如此求姻缘的份上,在下再卖你三盏,一千灵石,祝你六六顺昌!”
新取出来的那三盏莲花灯更为破烂,但按照妙神算所言,越破说明承载的吉力越大,越能化吉。
沐言汐用她那点微薄的灵力试探了一下莲花灯,还真给她探出点旁门左道的阵法。
她将其中一盏莲花灯递给易无澜,轻轻眨了下眼。
易无澜不动声色的接过,向妙神算瞥了一眼。
妙神算脸上的笑意一僵,像是因这个眼神记起了什么,摸了下鼻尖。
所幸易无澜很快偏开眼,将灵力探入莲花灯,冲沐言汐一颔首。
妙神算顿时松了口气,唇角上扬,正要再要些什么。
“她们在那!就是她们!”
话还未说出口,身后忽而传来声音,脚步随即而至。
“原来你们真的来朝岁城了。”
“道友,我们找了你们好久。”
凌霄宗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沐言汐转,沐言汐笑着挥了挥手,本想摘下面具,余光一扫看到许久未见的云景和,忽而看向桌上的莲花灯。
对卦象愈发深信不疑。
她的姻缘不就是遇到了云景和?
典型的下下签。
沐言汐望着那破破烂烂的六盏莲花灯,眼神越发炽热。
凌霄宗的弟子没有传召却不可入灵雾峰,云宗主曾多次向易无澜推举云景和,却次次无果。是以,云景和也从未见过易无澜。
云景和的目光在易无澜和沐言汐之间来回打量着,有些敷衍问:“不知二位是何门何派?”
沐言汐把玩着莲花灯,十分好脾气:“无名散修罢了。”
云景和点点头,白色道袍端得一副清俊之态,态度十分谦和道:“我听师兄说二位认识花宗主,我等不慎丢失霓羽令,不知二位入风月楼时能否带上我们?”
他这话说的好听,但故意在风月楼附近强调了‘认识花宗主’,将周围人的视线全然引了过来。
他本就跟燕子逸不对付,不仅仅是因为燕子逸年长他修为比他高,更是因为燕子逸曾走运受过明澜仙尊的指点。也正是因此,导致凌霄宗内有不少长老更看好燕子逸。
云景和原本也以为燕子逸结交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结果见面一看,都能被这种算命摊子蒙骗,怎么看都不是能跟花卿予那种精明之人相识的。
沐言汐十分坦然:“你说霓羽令啊……我现在还没有。”
顾淮之讥笑:“那道友打算何时去找花宗主要?风月楼还有一周便要开了,你如果没办法,不如早些说出来,我们也好另寻他法。”
此言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修士也都起了哄:“什么?她竟然能从花宗主手中拿到霓羽令?”
“别说什么大话了,谁不知道花宗主是按照宗门上一回掷的灵石送的霓羽令,真以为有个一千灵石就了不起?”
“我本以为妙神算已经够能糊弄人了,你们看,竟然还有个比妙神算更能吹牛的。妙神算还不赶紧收个徒,这坑蒙拐骗的性格跟你可是一脉相承啊。”
旁边的哄笑声一时更大了。
妙神算‘嗤’了周围人几声:“滚滚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燕子逸大概看不下去,在沐言汐起身时凑过去小声提醒:“那人不可全信,道友还是要谨慎些。”
沐言汐看了眼云景和,对燕子逸坚定道:“他真的很准。”
燕子逸没再多言,转而又提醒沐言汐:“花宗主脾气不太好,道友千万要小心,其实没有霓羽令也没关系的,我也可以找我师叔伯或是其他宗门之人,看看他们有没有名额多的,凑一凑也能进。”
“实不相瞒,以我从他人口中对花宗主的了解,你若真的毁过她的春宫图,她定不会放过你的。”
“没事。”沐言汐摆摆手,“我若是现在就溜了,在你师弟眼中,恐怕又是个无能之辈了。”
燕子逸劝不动后看了眼易无澜,稍稍放下心,让开了路。
众人纷纷翘首以盼好戏,跟了上去。
顾淮之走在云景和身边,低声道:“我总觉得那个戴面具的有些熟悉。”
“是有些像沐言汐。”云景和摇摇头,“可……就神霞殿这些年藏着她的样子,怎可能让她下山?”
“要真是沐言汐,我还怕她后悔当日所作所为,命不久矣找不到能与她双修之人找我负责。”
话音落下,一道极强的威压向二人袭来,仿佛被掐住了命脉,而后又在顷刻间消失。
身后的小师弟走上来,瞧见二人仿佛被定住似的模样,惊讶问:“云师兄顾师兄,你们怎么了?”
那道威压收得极快,从二人身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好似只是脚步慢了一拍。就连他们二人也说不出刚刚那种震入心脉的可怖感从何而来。
“无事,刚你顾师兄跟我闲聊呢,走得慢了些。”
“云师兄和顾师兄感情真好。”
云景和下意识往前找去,视线落在沐言汐和她身边的易无澜上,在查探到对方也是元婴期的修为后,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多想。
沐言汐若真能寻到一个修为比他高、灵力还比他契合的修士,十年前神霞殿又何苦匆匆与凌霄宗定下婚契,十年来还源源不断向他送法器丹药来讨好?
*
风月楼外大门紧闭,朱瓦碧栏,门前的地上铺着灰白玉地砖,阆苑琼楼,一派奢靡之象。
只是过于寂寥。
周围的喧嚣尽然停在风月楼的三丈之外,三丈之内,未见一个人影。
提前来参与拍卖的修士众多,到得早,自然也都清闲,十分偏爱这种乐子,甚至还传音给自己的同伴,将在朝岁城其他地方的人也都引了过来。
沐言汐刚踏上灰白玉阶,紧闭的大门便忽而打开,又瞬间关闭。
两个彪壮的男修若两堵墙般挡在门前,手中的长刀几乎有沐言汐人高,“竞拍将于一周后进行,在此之前不得入内!”
沐言汐行了个礼,冲他们笑道:“二位道友,我并非是要现在入风月楼,劳烦二位替我请一下花宗主,我找她要块霓羽令。”
两名男修手中的长刀横扫过来,直直停在沐言汐身前。
沐言汐看着锋利的刀锋,十分为难。这两位修士看着就不好惹,若是起了冲突,八成她连花卿予的面都见不着,就已经被扔出朝岁城了
她脚步一转,往风月楼外走去。
看热闹的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也就易无澜还过来安慰她:“那两人交给我,你趁机入风月楼。”
沐言汐知晓她的好意,摸着莲花灯破破烂烂的边缘,“那多不好意思啊。”
话虽这么说着,脸上却无半点不好意思之意。
离得近的听到她这话,笑声更猖獗了:“哈哈哈哈你听到没,她们竟然打算硬闯!谁不知道那风月楼全是禁制,没有合欢宗的人也进不去那道门。”
“也别硬闯了,你要是有本事就砍一盏琉璃灯,那可是花宗主刚吩咐人换上去的喜爱得紧,灯坏了她自然就出来了。”
“是啊有本事就砍琉璃灯啊,我还敬你有骨……”
话音突然止住,周围一阵惊呼。
只见方才被他们所看不起的三盏莲花灯齐齐飞向风月楼,沐言汐手中执剑,剑气横扫风月一楼走廊,精准打向飞檐处的三盏琉璃灯。
“砰砰砰——”
风月楼本就是一座楼状法器,整座楼都被设有特殊禁制,以灵力孕养,刀剑难破。
此刻,那几盏被人看不起的莲花灯却在触碰到琉璃灯盏时,花瓣被禁制击落四散,与此同时,一道虚无的灵力从莲花灯中溢出,竟直接吸收了琉璃灯上的禁制!
精妙绝伦琉璃灯瞬间四分五裂,其上镶嵌的精致宝石还闪着七彩的光。
众人明明看清了沐言汐的每个动作,却迟迟未能回过神来。
对于修士来说,一剑削掉盏琉璃灯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可沐言汐削掉的是风月楼的琉璃灯啊。
要知道上一回有个化神期修士没有入楼许可,在楼外闹事,都未能将风月楼毁坏半分。
就连立在门口的那两名彪壮男修,都没能及时回过神来,难以置信此人竟削掉了风月楼的琉璃灯!
一片鸦雀无声中,唯有那名妙神算一抚掌,拍手叫好:“嘿!合欢宗的阵法算什么,还不是被破了?我都说了我的莲花灯能逢凶化吉了吧!”
风月楼边的那几个合欢宗修士早已消失不见,显然是去通风报信了。
琉璃灯有数十盏,再宝贵也宝贵不到无可代替的地步,比起硬闯确实是个好办法,沐言汐就听从了周围修士的意见。
她原本只是察觉到莲花灯中被蕴藏的攻击性,顺手一试,没想到还误打误撞了。
周围的修士纷纷傻了眼,论实力,合欢宗修士的修为虽比不上其他八大宗门,可在阵法一道上却是出了名的。
如今风月楼外最为奢华的装饰灯都被这么一个不到金丹期的修士、和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破了,合欢宗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燕子逸顾不得其他,忙上前来劝人:“几位赶紧跟我离开吧,合欢宗定然不会轻易放过的。”
“放过什么?”几乎是同一时间,风月楼五楼窗户开启,一道纤柔的身影飘然落下。
来人身着粉色长袍,腰间以一根火红的绸带束起。风吹得墨发披散,朱红发带拂过唇边,衬得唇色更艳。
可真正吸引人的却是浸在骨子里的媚,一举一动都摄人心弦。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半开的折扇,狭长的凤眸慵懒地环视一圈,却好似能夺人心魂。
此人一出,全场哗然。
谁能想到这还真把花卿予给惊动出来了?
花卿予眯着眸子扫过一圈,冷声问:“何人在我风月楼造次?”
她那双勾人的凤眸此刻不带一丝温度,若是被她知道是谁削了她喜爱的琉璃灯,恐怕下一刻就要将人带回去折磨。
看热闹的众人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以防引火烧身。
就连摆摊的妙神算也为了保命弃沐言汐而逃。
唯有沐言汐和凌霄宗的人还站在原地,显得极为突兀。
花卿予扫过几人,冷笑一声,朝着他们走来。
易无澜微微侧身,挡在沐言汐面前。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甚至都有人开始下注,沐言汐会花多少灵石买下她那条命。
叫价声一度飙到了十万灵石。
偏偏沐言汐这个当事人见到花卿予后,不仅没有满脸愁容,反而喜上眉梢。
从易无澜身后走出来,理直气壮的将另三盏莲花灯拎在手里:“刚刚的几盏莲花灯是我花五百灵石从别人那儿买的,你可得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