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还是出现了。
闭上双眸无声叹息，将眼底所有的情绪掩藏，让人只看见冷漠。无妄说：“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舞雭奔跑过来，一如多年前那般，哭着扑进他怀里，他说：“小师傅，如果你能娶我，该有多好？我真的……我真的好喜欢你。”
舞雭悲痛大哭，没有人知道他在哭什么，除了他自己，除了无妄。这个幻境是前人的墓葬，是后人悲怜的开始，在这幻境之外来来去去的后世人，不会知道就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埋葬着鲜血枯骨，也埋葬着生生跳动的希望。悲惨会是坟墓，绝望将是墓志铭，这里是埋葬生与希望的最终归宿。
“回去吧，往后莫要再来这里了。”
舞雭抬起头，看着那张曾经日思夜想的脸，满脸泪水：“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不会。但我还会来这里。这里是归宿。”
没有再看那张脸，不敢再看那双眼，无妄送舞雭离开，神情依旧淡漠。幻境之外，舞雭看着幻境许久，最终转身离开，神色戚戚，不知道去了哪里。
直到舞雭离开，无妄的神色逐渐恢复到从前的淡漠，转过身，无妄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剑，那把剑是由佛子拿在手中的，却像极了一把邪剑，无妄的眼底逐渐猩红，明明是那般神圣的袈裟，却偏偏透露着森然的杀意寒光。叶辰不由叹息，这也是个亦正亦邪的人，或者说，从前的无妄原本是极其正派的人，后来变了。
在无妄的脚步迈出去两步之后，白瑾终于忍不住开口：“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肯回应？”
脚步骤然停下，无妄突然沉沉的笑了。转过身来看向两人，无妄说：“你们终于肯出声了吗？我还以为你们打算一直就这么跟下去。”而白瑾的问题却被他忽略了。
“不想出声也不行了啊。”叶辰微微伸了个懒腰，又伸展了一下双臂，让身体得到放松后，叶辰轻轻一笑，看着无妄：“我是应该叫你百万年前的无妄小师傅，还是百万年后的无妄师傅呢？”
无妄淡笑：“至少此时此刻在你们面前的，当是百万年后的无妄。”他依旧在笑，可是笑容却少了慈悲，多了邪异，以百万年前的幻境为背景，仿佛堕入魔渊的佛子，神圣与妖邪并存，慈悲与疯狂互相撕扯，眼底心头是无尽的疯狂。
“是啊，以前的无妄至少双眼是黑色的。”不想眼前这个人，眼底撕扯着疯狂与执拗，叶辰问他：“百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众生佛国为什么覆灭？你又为什么能在玄灵大陆存活百万年之久？这个窍又为什么而存在？”之前他们跟着的的确是从前真正的无妄，只有此时此刻，是真正的无妄代替了幻境里的无妄。
真真假假，亦真亦假，不外如是。
“众生佛国早就覆灭了，无妄也早就死了。”
无妄长叹一声，他缓缓举起手里的剑，眼底骤然涌起疯狂，周身的白雾仿佛也因为他的气息涌动成了血色：“一百万年前，佛国骤然遭遇天罚，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呵呵呵呵……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明明是他们的罪孽啊，我师傅，我的同门，他们从将自己献给佛祖的那一刻起，便极尽所能地济世救人，极尽所能地普渡众生，极尽所能地，将佛祖的慈悲与博爱宣扬进凡尘俗世，向佛祖进献着磊落的虔诚，可是！”
无妄的神色骤然扭曲：“当佛祖要把所有罪孽打入地狱的时候，却不记得这些虔诚，它的杀戮是极其残忍狠绝的！慈悲？哈哈哈哈，那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如果你们亲眼见到过它残忍的杀戮，你们也会立誓与它为敌的！”
看着眼前已经近乎疯魔的人，叶辰问：“当年是不是凌天大佛陀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天，才会给众生佛国带来覆灭的惩罚？”
听到凌天大佛陀几个字，无妄的脸阵阵扭曲。
无妄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看着某一个方向，继而抬步就要离开，朝着他眼中的那个方向走去。
叶辰摇摇头：“你要去做什么？你想独自一人去杀了曾经让你们覆灭的罪魁或者替代品，好让你的师傅、你的同门都活过来吗？”
无妄猛地顿住，骤然转身，一双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眼眸直直的看向叶辰。
叶辰看着他不赞同的道：“众生佛国已经覆灭了，即便你杀得了对方，即便众生佛国真的因为你的行为而改变覆灭的历史，重新出现，却也不再是真正的众生佛国，整个众生佛国只会存在于幻境之中，对于整个玄灵大陆而言，你们依旧都只是过去，是历史的尘土。只要你的灵魂与执念消散了，这个幻境依旧会崩塌，众生佛国依旧会消亡，你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百万年后的无妄，其实只是一抹幸存的残缺灵魂与执念的化身吧？你其实早就不是百万年前的无妄了，不是吗？何不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呢？”
这些都是叶辰的猜测，从刚踏入这个幻境，叶辰就在思索着一切可能性，在亲眼见证了无妄的过去，听无妄说了这么多后，叶辰总算是将一些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
“呵呵……”
无妄看着叶辰：“你的确很聪明，不枉我等了这么久……百万年前，东大陆属于众生佛国的管辖之地，在这里，可以说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佛修便是主宰……但其实百万年前的东大陆最开始并不是佛修的领地，最开始，这里是被魔物占据着的。呵，很惊讶吧？曾几何时，整片玄灵大陆其实是魔物的天下，直到有一天，一阵金光自天外降落，玄灵大陆便开始出现了佛修……佛祖需要你的时候，就会派你来完成他交代的任务，美其名曰这是使命。不需要你了，就以最残酷的手段将你收回，无视你的劳苦功高。”
叶辰觉得这话说得好：“你这话我赞同，古今上位者不都是这样吗？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丧良心事屡见不鲜，下面的小弟只是他们手里的棋子罢了。”
深深的看着叶辰，无妄再次开口：“我的师傅了无与凌天是同门师兄弟，我师傅心怀慈悲，他平生夙愿就是做尽一切佛祖愿做之事，可凌天却拥有着勃勃野心。后来，他们一起收服了这里的魔，将它镇压在一处山崖，取名锁魔崖，他们二人就在此地落了根。凌天自封为凌天大佛陀，并且建立了佛修主宰的皇朝，我师傅虽然不赞同，却也无可奈何，本来想一走了之，可是凌天此人杀戮心重，好歹他对我师傅还有同门之情，有对师兄的尊敬之情，我师傅怕他走了之后没人管束凌天，就在这里建立了寺庙，取名虚妄寺，想让凌天明白，凡尘富贵不过是虚妄云烟，希望他放下屠刀、悬崖勒马，向佛祖忏悔，重新皈依。可惜……”
“可惜凌天始终没看透这一点，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想要凌驾于天道之上。对吧？”叶辰接了他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然后又问：“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事？”能惹得天道大怒，凌天一定是做了非常大逆不道的事情，否则天道不会这么小气。
看着叶辰，无妄许久没说话，就在叶辰等的不耐烦的时候，无妄终于开口了，他看着叶辰，嘴角勾起一条诡异的弧度，好像在笑，又好笑在嘲讽，又好像只是在单纯的看一个笑话，有一瞬间，叶辰甚至觉得无妄说的话跟他有关系，是在讲他的故事。他就那么用最诡异的微笑与眼神，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他屠神！”
仅仅三个字，让叶辰脊背发凉，头皮骤然一紧，叶辰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屠神？这怎么可能？玄灵大陆哪来的神？”
“哈哈哈哈。”
无妄哈哈大笑，神情癫狂：“百万年前，玄灵大陆曾有天梯直达神界，那是那个心怀慈悲的神，是那个一心为万族万物的神亲自劈开的天梯，是那个世间唯一的一个神、那个伟大的、博爱无私的神接通了九千世界，他将慈悲博爱的光芒公平的洒向每一个地方，可是，可是，哈哈哈哈，他自己都没想到，就在他亲自劈开的天梯上，突然有一天爬上去了许多刽子手，他们手上的尖刀都淬着剧毒，毒刀最尖利的一端狠狠刺进了他的身躯，拆分了他的骨骼，砍碎了他的血肉，将那唯一的神啊，分而食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这一番仿佛淬了毒的话，百万年前屠神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浮现出来，叶辰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有些疼。
“你们不知道，事实上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数百万年前，九千世界曾经出了唯一的一个神，那是混沌之初诞生的万神齐齐陨落之后，他们的血肉与神格重新凝聚糅合诞生的新的神，他见证了一段历史的覆灭与消亡，开启了新的历史篇章，他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拥有着睥睨天地的强大力量，他是无上的存在。”
“只可惜，他死在了他的信徒手上，死在了他的臣民手中……凌天参与了那一场屠神大战，神陨落了，然后那些蠢货才发现，天道是醒着的，佛祖也并未沉睡。整整九十万年，九千世界到处都是天罚，当初参与那一场屠神之战的修士与种族，基本都被格杀，天道狠狠的替那个神报了仇，众生佛国也在这一场报复的天罚之中覆灭，这也是为什么玄灵大陆的历史记载最早只到九十九万年前，那一场天罚之后，玄灵大陆的修真传承便十不存一，如今的玄灵大陆与一百万年前的玄灵大陆，实在是没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