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这么久再次进入赵南鹤的精神图景，叶庭内心里其实也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唤醒沉睡的精神体。
几天前才对赵南鹤放了一堆狠话，赵南鹤对自己不再抱有期待也是情理之中。
叶庭这时才发觉自己对赵南鹤说的最后一那句“没找到原谅你的机会”有多重要。
头疼得要死，也不知道赵南鹤有没有听进去这一句。
叶庭被冷到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感觉图景里的体感温度比之前来的时候要低很多。
时间争分夺秒，看来必须要尽快才行。
精神体休眠后的图景里几乎是一片荒芜，叶庭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雪原。
周围白茫茫的，叶庭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保持一些温度，往前走了百来米，看到不远处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躺在那里。
这里的雪落得很厚，连抬脚都很困难。
叶庭使出全身大半的力气，朝那边跑了几步。
靠近过去一看，果然是那只雪豹。
“还好找到你了......”
精神体卧倒在雪地里，皮毛上的雪花化掉结了冰。
叶庭在它身边蹲下，伸手帮它弹掉了一些冰渣，顺着雪豹的身体轻轻抚摸，试图给它输送一些向导素过去。
雪豹的身体还有一些微弱的起伏。
估计是察觉到叶庭靠过来时身体上带有的一些温度，雪豹从鼻子里闷哼一声。
还好，精神体没有完全死亡。
“......”雪豹这副样子把叶庭给心疼坏了，毛茸茸的东西一般都会让人很有怜悯心：“辛苦你了。”
叶庭刚松下去一口气，突然间感觉手心里有一股不正常的又温暖又黏糊的液体流过。
“！”
糟糕。
叶庭抬起手，翻过手心目光聚焦时差点没吐出来。
——雪豹还没有死掉，但是叶庭摸到它的绒毛底下完全是一片狼藉。血块挂在雪豹的皮肤上，一些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依然淌着鲜血。
没有哪个时候叶庭比现在更希望自己不晕血。
叶庭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慢慢去用手指拨开了雪豹的绒毛。
当他发现雪豹身上的伤口和赵南鹤中弹的位置一样时，有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鼻腔里涌入的血腥味，还有晕血造成的眩晕感，叶庭生理性地反胃，难受到眼睛里的成像似乎都快有了重影。
咚咚，咚咚。这样的环境下叶庭紧张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也是在这一瞬间，叶庭才意识到——精神体是真的会彻底消亡的。
赵南鹤也是真的会死的。
叶庭摇摇脑袋，从这种恍惚的状态里抽离出来。
“早知道现在接受不了你真的离开，”叶庭自言自语道：“我那会儿还说什么让你看到红灯应该停下的胡话。”
“赵南鹤。”
叶庭摸了摸雪豹的耳朵，眨眨眼，轻微的动作抖掉了落在眼睫毛上的雪花：
“既然你大概率听不到这些话。”
“那我也就不那么要面子了。”
“也当是说给我自己听了。”
“你啊......你要是真的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我想，我会疯掉的。”
叶庭独自说完这几句话后，又习惯性地揉了揉雪豹的脖颈。
一些很久远的回忆突然从脑海里闪过。
又变成了可怜样子的小猫。
想到这里，叶庭心里不免变得更难过。
叶庭并没有多少时间留在这里陪雪豹很久，于是先匆匆用向导素给它治疗了一下外伤。
按理说，他需要找到的是精神体的意识，而这里只看到了精神体的实体。
叶庭思考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哨兵的精神体意识是以什么形式存在在图景里的。
不过如果雪豹还有生命迹象，那么它的意识或许还存留在身体里。
叶庭打算先看看雪豹身体里是否有他要找的东西，若是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去寻找也不耽误。
四周的气温极低，再加上在雪豹身边蹲得稍微有点久了，叶庭有些腿酸。
刚打算站起来歇一会，结果站起来这一下叶庭险些昏倒过去。
叶庭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尽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等缓过来了一些，叶庭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建立一下临时的精神链接。”
环境的恶劣和本身的晕血让叶庭无法独自进入更深处的精神图景，红尾蚺懂了他的意思，缠上雪豹的身躯，挨着雪豹的绒毛伸出了蛇信子。
有了红尾蚺的帮助，叶庭才算轻松地进入了下一层的图景。
叶庭的意识再回笼时，自己已经不在刚才那片雪原。
他抬头一看——
是赵南鹤长大的孤儿院。
但叶庭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到了最隐秘的图景内部。只是他有一种预感，赵南鹤的精神体意识应该就在这个地方，再不然就在这里的附近。
叶庭来过这个地方，并没有对这场景感到刚刚那样的不适，按照自己的印象推开门走了进去。
孤儿院里有一些奇怪，一楼的大厅里没有人影，但是里边的设施也不是废弃的样子。
叶庭用指腹划过身侧的桌子。
没有灰尘。
他踏上楼梯，想去二楼看看。叶庭记得之前来的时候，孤儿院的老师说这里的孩子们都住在二楼。
二楼的正中间是一条过道，两边是三十来个单独的房间。
叶庭沿着过道走过去，一边推开每一扇路过的门。
每个房间里都没有人，也和一楼的情况一样，孩子们的生活用品都还在，都还是刚被打扫过的样子。
直到走到过道尽头，叶庭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倘若这里也没有的话，叶庭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能再去哪里找到赵南鹤的精神体意识。
叶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房间里，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孩子坐在窗沿边上，膝盖上放着一本画册。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照得他的白发上，发丝的边缘像是在发光。
“你......”
叶庭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看到这一幕时，他微张开嘴却哑口无言，不知道从何说起。
“叶庭。”
对面的人先开了口。
“我认识你。”
“你......”叶庭惊诧道：“认识我？”
“我也觉得很奇怪。”
幼年的赵南鹤歪着头，手肘撑着自己的膝盖，说：
“我是‘他’这个年纪的意识，在‘他’的图景里一直留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总是做梦，然后我好像就多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赵南鹤向他解释道：“虽然我有这些记忆，但是好像在我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回到‘他’的身上，我也不知道在我这里的意识能不能和‘他’连接起来。”
叶庭有些说不出话：“那么......”
“话说回来，我认识你，是因为我在这段暂时还不属于我的记忆里见过你。”
赵南鹤又说：
“只不过梦里发生的事醒来后差不多忘了大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向导，‘他’的向导，对吧？”
“我是......”
叶庭下意识想回答，猛地一下想起来自己现在和赵南鹤的关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叶庭刚支支吾吾地开口，就被对面的人打断。
赵南鹤翻过来手里的画册朝向叶庭，说：
“你看，你认识这只豹子吧。”
叶庭的目光看过去，一页页的纸上，有一部分是赵南鹤的字迹，看不清写的什么，其余的便都是他独处时画的雪豹。
叶庭点点头应道：“我认识。”
“它现在陷入了休眠，对吗？”
“嗯......我刚刚才见过它。”
“那我应该没有记错，你就是‘他’的向导。”赵南鹤说：“不过你要找的‘他’不在这里。”
叶庭疑惑地问道：“但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进入你的精神图景深处后，会来这里？”
“说实话，我不知道。”赵南鹤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是他这个年纪的记忆，活在他这段时间的精神图景里。我想，如果你要在这里找到‘他’，可能是必然是遇到我。”
这句话让叶庭再次觉得震惊。
他转念一想，这里的景象都是赵南鹤的精神体意识构建出来的。那么他在这里看见的，和对面的人说的一样，都是由精神体意识在图景里慢慢具像化而产生。
之前叶庭只知道黑暗哨兵的精神体意识可以产生具体的影像。
而普通哨兵能有具象意识的情况只有一个......
经历过此生无法承受的痛苦。
叶庭心头一紧，便听到对方又说：“你可以继续往图景更深处去找你要找的人。”
赵南鹤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向叶庭解释道：“你既然能走到这里，看到我，说明他的图景愿意向你打开。”
叶庭放心了一些，说：“好，谢谢你。”
“对了，”赵南鹤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叶庭点了点头：“你说。”
“我是在多久认识你的？”赵南鹤带有些好奇地问：“或者说，你是多久......成为我梦里出现的那个向导的？”
叶庭一怔。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冒了出来。
半晌后，叶庭又开口道：
“在你离开这里不久之后。”
叶庭回答后，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我不觉得你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回到之后的你身上。”
赵南鹤又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叶庭说：“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我感觉我遇到你的这几分钟，应该会以某种形式出现在以后的你的意识里吧。毕竟......你和我之间有太多事情没法解释了。”
赵南鹤沉默了：“也是，说不定这里会有......蝴蝶效应？”
赵南鹤又抬起头，看向叶庭，说道：“我记住你的样子了。我送你去图景更深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