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了这么多年要平权的执念，其实也就是签字，盖章。
然后送去议会发布，整个城市的制度就会改变。
到最后也就是这么简单。赵南鹤仰靠在办公室的座位上，一个上午已经喝了六杯咖啡，但困意还是一阵一阵止不住。
原来叶庭常年失眠是由于这样的压力负荷。
“喂？”
“什么事？”
给蓝顾拨过去一个电话，赵南鹤问：“叶庭醒了吗？”
“没有，这伤没那么容易好。”
“他如果醒了，麻烦通知我一声，谢谢。”
“哦，这次是什么理由？”医院应该信号不太好，蓝顾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又是有公事来探望？”
“有必要的话，公事上我会见他。”赵南鹤回答：“但是如果他实在不想，程以秋去，也是一样的。”
蓝顾冷哼道：“你倒是拎得清。”
“如果叶庭醒了，就尽快安排手术吧。”赵南鹤看着桌上一沓早上刚交上来的各种提案，有些出神：“这对大家都好。”
“刚醒过来身体肯定受不住，等医院检查觉得可以了，医院会通知你。”
蓝顾对着坐在病床上的叶庭比了个ok。
刚刚叶庭还在等送来的饭菜放凉一些，听到蓝顾这边接电话的动静也就看了过来。
“没什么事就挂了。”
“还有......”
蓝顾没等赵南鹤说什么，就掐断了电话。
“嗯......是赵南鹤。”蓝顾很实诚地说：“他说，让尽快安排一个切断链接的手术时间。”
叶庭根本没有重伤到昏迷不醒。相反，在从被送上救护车开始，他就没有昏迷过。
剔骨刀上有他的向导素，他也是黑暗向导的体质，也就没有和赵南鹤受伤那次一样重创。
但他还是想歇一段时间。他很累，红尾蚺也快要进入冬眠了。
蚺蛇告诉他，剔骨刀从他背后刺穿至胸口的时候，它可是在精神图景里一下子放出了几乎全部的力量，才不至于和他缘分到此就结束。
“你告诉他我还没醒？”叶庭恢复得很好，说道：“其实说实话就可以的。”
“我这不是担心你没恢复好，做手术会损伤得更严重嘛。”蓝顾说：“而且我觉得你也不是很想那么早见到他，对吧？”
“他可以，那么我也可以。”
蓝顾把叶庭这句没说太清楚的话反复琢磨了几遍，还是拿不准叶庭指的是可以放下以前再见面，还是指的安排手术这件事。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想安排了，告诉我就行，我找我大哥去安排。”
“蓝因？”叶庭问：“没有必要麻烦他的吧，问问前台的护士应该可以？”
来市里的普通公立医院是叶庭自己选择的，说觉得去私立的高级医院太显眼才说服了蓝因。
没想到公立医院的水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低，甚至连一些上岗的护士都没有职业证。
结果就是不管做什么事，样样都不太方便。
“那怎么行，”蓝顾一听，马上站起来表示不同意：“这地方做手术？我怕你以后的致死因不是什么重伤，而是术后感染，好吧？”
明白叶庭经历的一场断崖式的下跌，蓝顾又说：“我让大哥安排去军医处，比较私密，不会引起太多公众的注意。”
“哎，我主要是怕麻烦蓝因。”
叶庭轻轻叹气：“前几天赵南鹤发布了平权法案，向导集团动荡得厉害，社会上麻烦也多，蓝因处理各种事情挺忙的。不像我，现在就是闲人一个，在最应该忙的时候倒是歇着了。”
“没事，谁忙都轮不到你忙。”
“啊？”
蓝顾是想用玩笑话安慰他，叶庭一下没听懂他的意思，他解释说：“这次事件发生，你也是受害者。”
“这样啊。”叶庭蹙眉，笑着反驳说：“也不能这么说，我不会维持现在这个状态太久。”
“那可不，谁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养精蓄锐？”蓝顾说：“你知不知道，前几天我上网看新闻，基本所有人都在猜你是不是打算消失一段时间然后重新杀回来惊艳所有人。”
“没这么夸张。”叶庭说完，想起来前几天医院的电视上放的新闻：“说到新闻这个，程氏是不是有人提交了划分叶氏的请愿书？”
“是啊，不过这个估计没戏，议会那边我大哥应该能走走关系说上话。”
蓝顾是懂道理的，现在外面有什么事他也不会瞒着叶庭。
毕竟对外界了解越多，就越好处理出院后的事情。
“等我这边把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回去处理叶氏的事情，现在向导群体事情一天比一天多，好像哨兵平权之后社会更乱了。”
叶庭无意间手指摩挲了几下插在自己手臂上的输液针管。
“只是西恩压力这段时间会很大，这回还真是我不算地道，把这烂摊子最难熬的时候交给他。”
叶庭说完，蓝顾好奇地问：“庭哥，西恩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他好像是个哨兵来着？”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叶庭说：“向导刚从塔桥里出来的那两年，向导集团强烈要求让哨兵承担他们错误的后果。我父母不是态度特别强硬的那一批，因为他们觉得孩子无罪，所以偶尔也会去黑市买一些孩子，然后放他们自由。”
“所以西恩是你父母买回来的吗？”
“不算，”叶庭说：“我父母遇到西恩的时候，十来岁吧，他在一个贩卖哨兵的人手里，可能是那几年的哨兵数量本来就少，当时他们一队人身边只有他一个。他们看西恩哭得很厉害，就觉得西恩和那个人估计不是亲属关系，问了才知道，是刚拐出来的初期哨兵。”
叶庭接着说：“我父母问他是不是孤儿，西恩说他是和家人走散才被带走的。那天我妈妈带他回家，然后发现他家里人很多都生病了，我妈妈一下心软，就把他们接到了市中心的疗养院治疗。”
“当时西恩他虽然年纪小，但蛮硬气的，说什么要报答我父母，我父母就让他陪着我玩和上学，后来我父母去世了，我接手叶氏之后，他就开始给我当助理了。”
“虽然说是助理，但是基本什么活他都做，这么想当时还是有很多事情太难为他了，哈哈......”
“如果说我妈妈为什么就对他们一家心软了，可能是因为西恩他们家当时的样子，太像我们在塔桥时的样子了。”
叶庭说完，很快又回到了平平静静的状态问蓝顾：“那边的蓝莓，可以递给我一下吗？”
“啊，好的。”
蓝顾把水果盒子递过来，还想跟他继续聊聊这个话题。
“我之前还在想，西恩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还这么贴心，感情这方面......你还真是算无欲无求啊。”
“这个世界上的感情不只是爱情啊。”叶庭坦然回答道：“西恩对我来说，是最像家人的那一个，因为只剩下他了。”
“那个，上次我问西恩你为什么不谈恋爱，他说是什么......精神体封锁感情？是这个吗？”蓝顾想起来好奇的事情就问个不停：“这个是黑暗向导专属的能力吗？”
“是不是专属的我不知道，这个我也说不准算什么......大概就是，我在精神图景里拜托我的精神体吞掉了我一部分的感情。”
叶庭耸耸肩，蛮无所谓的：“它是蛇嘛，吞东西比较方便。”
“那么是不是......如果没有这个过程，那你是有可能在赵南鹤之前爱上别人的？”
蓝顾问完，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但叶庭又是很从容地回答：“客观来讲是的，但是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是赵南鹤，可以让我精神图景里被割走的感情碎片又回到了我身体里。”
门铃响了两声，程以秋推门进来。
“你怎么又来送饭。”
蓝顾看他又是提着东西来，抱怨说：“你看看，这些都还没吃完，庭哥饭量又不大。”
“我给叶庭送点补品。”程以秋笑道：“顺便来看看你们这里怎么样。”
“嘁，你挺自来熟啊。”
程以秋把带过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调侃道：“友好一点吧，小朋友，我们现在可是在同一条战线上。”
“去去去，谁知道你是假意投诚还是真的投靠我们了。”
蓝顾看不惯程以秋成天一个比自己还装文化人的样子，知道他算是友人也忍不住回怼他几句。
“赵南鹤那玩意可是您弟弟。”
“个人行为，并不是上一代的基因传承。”
“得，就你会说。”
程以秋长着一张和赵南鹤完全看不出是兄弟的脸。
和赵南鹤那种张扬的长相相反，程以秋是一种温文尔雅的俊朗。
但叶庭有时候会盯着他的眉眼位置发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并不像，但又能给他带来一种寄托。
叶庭其实是承认的，程以秋每次来的时候，他就会想到赵南鹤。
可是想起赵南鹤时，他已经没有一星半点的触动。
就连最最应该有的心痛，都没有再出现过一次。
“想不到随口一说有缘再见，现在还真的算是有缘分了。”
叶庭对他道了谢，礼貌地点头，又说：“你不用在这儿费太多心的，程氏那边，估计你也不太好过？”
“这段时间熬过去就可以。”
程以秋说道：“我提醒了赵南鹤了，他迟早会明白程氏的高层不能惯着，撑过去了的话，就必须把他们解决了。”
程以秋叹声道：“以前为了避免经济损失，一直没处理。现在啊，是真的损失再大也必须得解决了。”
他抬头检查了一下输液袋里的余量，又说：“你们别跟我这么见外啊，我打小就擅长照顾人。”
窗外的太阳照进来，叶庭被阳光晒得迷迷糊糊中还在想，今年冬天的晴天都快赶上夏天的量了，温度怎么还是奇冷无比，一直暖不起来。
估计是因为冬天只能是冬天。
叶庭对程以秋说了句谢谢。
叶庭发现自己想到夏天时，大脑里几乎是一片空白，他竟然连记忆都开始褪色。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想到过，自己笨拙又努力地掏出真心去爱一个人的那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