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后果大概就是这样。”
蓝顾将自己的来因挑挑拣拣出几句话,不该说的一句没说。
“听完这些,你的想法是什么?”
“你让我有什么想法?”
赵南鹤不耐烦地又烧上一壶水,靠在桌子边看着跟他说话,态度满不在意。
“你也知道,你说的那些人早就和我联络过。你今天来说的和他们告诉我的很多都不一样,你怎么让我相信你?换句话说,你难道就能相信我?”
“你不用太快给我回答,但是和我们合作是你最好的选择。”
蓝顾笑得很和善,精明的眼睛好像能看透赵南鹤在想什么。
“听说你的目标是支持哨兵和向导平权?虽然我是向导,但是其实我也和你持有相同观点。这个,你信我吗?”
赵南鹤听到这里,回过身子反问:“你是说,你们有办法做到这个?”
“不要忘了,向导可是最能拿捏哨兵的。哨兵想要什么,向导就能给他们什么。”
蓝顾打了个响指:“我大哥有个很好的朋友,在政权上很有话语权。这个人有定期招聘哨兵的习惯,我可以稍微在材料上动动手脚,让你的资料能有把握被他选中。”
“修改法案,你们不行吧?”赵南鹤警惕地问:“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议会的权力。”
“我大哥这朋友啊,他挺有名的,叫叶庭。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议员,但是以后肯定会竞选议会的。而且以他现在的地位,是一进议会就能拿到最高权力的程度。”
“你是叫蓝顾,是吗?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会想到我。”
赵南鹤想,既然对方能接触到议会,这么说的话也就有些许可信:“程氏的叛徒找到我,是因为我是程氏的私生子。那么你呢?”
蓝顾没想到他会问这么多:“你是说,我的目的?”
“人做事就都有目的。”
两人之间升起了一道沉默地对峙着的空气墙,不分伯仲。
“我们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在必然的动乱中让自己尽可能地不被影响。在我们的计划中,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蓝顾从容地回答起他的问题。
“首先,你并没有在公开视角下露过面;其次,你想要的是平权,而不是独权,你没有野心就对我们没有直接的危害;第三,叶庭是我们可以接触到的人里未来走得最远的一个;最后一点,他刚好会定期换跟在身边的哨兵。也是这一点我们并不能把握,所以就看你造化了。”
赵南鹤跟他再三确认:“你确定,这个方法真的可以让哨兵平权?”
蓝顾说累了,抿了一口温水:“叶庭迟早会是议员,你如果同意我们的计划,那就多给他说说咯,说不定他就同意了。”
赵南鹤皱起了眉头:“你们的计划……就是让我在他身边磨耳根子?”
“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
“太没尊严了吧。”表情还是不太好看。
蓝顾耸了耸肩:“你没必要把这种事情跟尊严扯上太大关系。”
赵南鹤沉思了片刻说:“给我一周时间考虑。”
蓝顾来找他时,他第一面就觉得眼熟。蓝顾自我介绍之后,他查找了一些现在政界的相关人物,在他大脑里的人物关系图也就已经完成了一个大概。
赵南鹤觉得蓝顾看着眼熟,应该是因为他在新闻报道的镜头里看到过蓝因的脸。
从蓝顾嘴里听来的消息有一部分虽然和他自己了解到的不太相符,加上他原本已经打算收起哨兵的身份简简单单地生活,所以他对蓝顾并不打算完全相信。
但是当蓝顾提到平权时,他的决定便又开始动摇。
蓝顾离开后他查了很多资料,根据叶庭这个名字的关键词一下子就能查到很多和向导哨兵相关的话题。
叶氏的叶庭,还没有进议会就成为当今政界的重要人物。
赵南鹤阅读着这篇文章的标题,“叶氏继承人能否成为明日之星”。
有点意思。
他理了理逻辑,如果说哨兵没有地位和人权的根本原因,是前些年颁布的那条“除特殊情况,哨兵必须被送往前线”的法案的话,那么叶庭作为颁布法案的人,就是所有哨兵痛苦的根源。
他又看完了一篇关于叶庭选择继续在城外打掠夺战的报道,在末尾处看到了一张叶庭穿着纯黑色制服板着脸的公式照,突然来了精神。
——这张脸长得还真是好凶啊。
他舌头顶了顶腮,眯着眼睛在报道中有限的篇幅里观察着这个向导。
还是那句话,他不会任人宰割,
赵南鹤不相信这个导致哨兵地位低贱的向导会像蓝顾说的那样,听取自己的建议,然后同意让哨兵平权。
所以他要等叶庭坐上议员的位置之后,再夺走这一切,亲自颁布平权的法案。
“蓝顾,我想好了。”
……
几个月前,赵南鹤抱着侥幸的心理,尝试了好几次,才提取出叶庭在之前给自己修复精神屏障时在他的图景里留下的链接残留。
靠着这些残留碎片竟成功打开了叶庭放置剔骨刀的盒子,赵南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就像是深渊上摇摇欲坠的一块烂铁。
拿走这把剔骨刀,就等同于在未来总有一天他会断送所有人对他的信任。
他很清楚,不只是叶庭,还有蓝顾。
最开始自己没有还手能力的时候,比起说赵南鹤选择了和程氏的叛徒站队,更像是后者控制了他。
但是在自己拥有选择权后,他前脚刚同意了和蓝顾合作,后脚接着就联系了和自己早断了联系的人。
赵南鹤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个自己不断向前走的过程中,一直在推翻自己的本心。
“真是意外,赵南鹤,找我们有什么事?”
“合作,怎么样?我帮你们拿到你们想要的财富和权力,你们帮我进议会。”
这一个计划,他也不曾告诉蓝顾。
赵南鹤看着剔骨刀上的蛇纹,对自己正在做的事产生了怀疑。——现在太多事情和自己以前以为的不一样。
向导控制社会之后就销毁了所有的剔骨刀,叶庭这一把是仅剩的最后一把。
剔骨刀是被打造出来用于对付哨兵的,同理,在能力强的哨兵手上也是杀死向导的唯一利器。
赵南鹤知道,把剔骨刀交给程氏的叛徒是取得他们信任的关键,也是他们能不能帮自己顺水推舟进入议会的关键。
他不会让自己有机会被当成别人手下在傀儡,对于他现在来说叶庭和程氏的叛徒理应是一类人。同样,他也不会让程氏一直控制着自己。
这决定了他能不能在时机成熟的那一天,越过叶庭继续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他最为理想的选择就是,越过叶庭,越过程氏,带着哨兵这个群体一起,坐在社会顶层的位置上。
赵南鹤打赌叶庭会监视自己,所以每次见程氏的线人时都会刻意说反话。
事实是他也赌对了,还意外帮叶庭找到了叶氏的内鬼,和他多添了几分情谊。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准点报时的响声,赵南鹤猛地回过神。
如果自己真的把这把刀交给了程氏的人,那么自己是同时欺骗了叶庭和蓝顾两个人。
犹豫之后,赵南鹤还是选择了把剔骨刀带走。不管现在他的抉择如何,他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赵南鹤想,叶庭总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他的骗局。叶庭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的。
到那时叶庭会气到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吧。
这样的话,说不定在危急关头,起码自己还能用这把剔骨刀救自己一命。
但是剔骨刀出现在监狱审讯室里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当时他刚从镇定剂的麻醉效果中缓过来一些,刀鞘上的蛇纹看得他心头一紧。
他险些就以为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暴露了,以为这条路这么草率就走完了的同时,竟然感到些意外的解脱。
赵南鹤最没想到的就是,这件事之后竟然和叶庭建立了永久的精神链接。
这样看来事情就变复杂了。
赵南鹤原本的计划是帮助程氏的叛徒解决内部继承人夺权之后,再帮助叶庭进入议会,最后就是除掉他,踩着他原来的位子,一路继续往上爬。
现在有了这层特殊的链接,叶庭就不能死。
那么意思就是说,他是一定要当面和叶庭捅破这个谎言的。
每每想到这个局面,赵南鹤还是会觉得紧张,他也担心过看到叶庭失望的目光时自己会舍不得。
每时每刻他都更加频繁地告诉自己,如果没有精神链接的依赖,叶庭对于自己来说就什么也不是。
至于感情……
赵南鹤自我安慰似的想,肯定也是因为精神体的天性和精神链接导致的。
他怎么可能真的爱上自己一开始就计划要去扳倒的向导。
……
“最后一个问题……”
“还有什么,要问就痛快点。”
别问了。
赵南鹤觉得他要是再这样问下去,自己就真的心软后悔了。
“我父母的死,你知不知道原因?”
叶庭现在觉得身心都累,明明没怎么活动,体力倒是流失得很快,语气却还是凌厉。
“云那样说,应该不是空口无凭吧。”
“这件事情我一点也不知情。”赵南鹤重复了一遍:“你父母的事情,我的的确确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好,那我知道了。”叶庭微微点头,又说:“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谢谢你的回答。”
还好,还好没有再问他什么真心什么真情。
赵南鹤看着他的背影,稍微放松了一口气。
“你想要权力,对吧……”
突然凝聚起来的声音给赵南鹤带来了那种熟悉的压迫感,他紧张地回答:“对。”
叶庭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腔调,一字一顿地说:“议员上任仪式就在明天,我会给你。”
赵南鹤不可置信地问:“你选择自愿交出议员权?”
叶庭点了点头:“你没听错,这是我的选择。”
“你.......今天回家休息吧。”
赵南鹤不想再在这里多留,多留一分就是多添一分心慌意乱,话都好像不会说了。
“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在仪式的会场等你。”
“今晚我当然会回去睡个好觉,不用你关心......”
叶庭终于感受到了眼眶里的酸痛和湿润。
他总算肯回头看赵南鹤一眼,但又不情愿这个时候在赵南鹤面前真的哭出来。
“我都不要想要了,我太累了。你若是想拿走什么,就拿走吧。”
赵南鹤再也看不到以前熟悉的那个姿态高傲的向导了。
他的眼里,此时此刻,只有一个被自己撕裂得遍体鳞伤的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