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口中的仙师,赫佩斯一句话都不信。在他看来,把谢长留抱走,说话癫狂的所谓仙师只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

  他跟在轿子后面,飘了几步路后,直接飘进了轿子中。

  被称为仙师的男人贪婪觊觎地看着怀中昏迷的谢长留,细细抚摸过谢长留的脸颊,看见留着巴掌印的红肿颊侧时,五官不受控制扭曲,口中念叨着赫佩斯根本听不清的混乱语句。

  谢长留似乎是被他魔怔的声音惊到,口中不住发出呓语。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匆忙取出水壶,把水滴在了谢长留的唇上。

  男孩的身体动了动,本能抓住求生的绳索,扬起脖颈去追求水源。

  赫佩斯坐在他们对面,冷眼看着那个男人疯癫的模样:“好宝贝……你现在可不能死……还有大用处呢……”

  谢长留干咳几声,却始终没有醒过来。男人也没有半点不悦,搂着谢长留,哼着曲调诡异的歌谣。

  黑红长袍的使者抬着轿子,脚步灵巧地走向前方,最后在一座山脚下停下。赫佩斯跟在男人身后,看着抱着昏迷的谢长留,脚步轻点山崖,瞬息间就消失在山林中。

  赫佩斯神色一凛,迅速跟上他,最后在山顶上的宫殿之内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男人坐在祭坛之上,谢长留并无踪影。

  赫佩斯知晓他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与其说是他进入到这个世界,不如说是谢长留过往回忆对他开放,他能看见谢长留的过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无动于衷。

  他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静静站在祭坛之下,想要看看这名仙师要做什么。

  一个小时后,整理衣冠后的谢长留被侍人抱了出来。六岁的男孩已经醒了,大概还用过餐,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套,乱七八糟的头发也被妥善处理。

  “你父母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孩子,竟用一袋米就打发了,真是有眼无珠啊。”

  男人高坐祭坛上方,低头看着下方面无表情的谢长留。

  黑发男孩没有任何表情,直白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哈哈哈哈……好孩子!”男人大笑着从祭坛上飘了下来,轻巧站在了谢长留面前,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用阴森的语气说道:“当然是要借你血肉一用。”

  “你体质特殊,血肉骨皆能入药,那对老夫妻这么对待你,实在是可恨!”

  男人口中的可恨,不过是没能得到一个完全好的食材,愤怒似乎就成了理所当然。

  一把小刀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姿态诡异地掀起衣摆,单膝跪在谢长留面前,抓住了谢长留的手臂。

  冰冷的刀刃在皮肉上游走,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下刀处。

  谢长留漆黑的眼瞳盯着刀尖,没有半分惧怕的意思。赫佩斯站在他的身后,如鲠在喉。

  他很难表述心中铺天盖地压下的悲哀。他只不过是窥见了谢长留苦难的一角,仅仅是旁观,便已经是难以忍受。

  可亲身经历一切的谢长留呢?他又是怎么做到在未来,风轻云淡提起自己的苦难的?

  那些寡淡的情绪似乎都有了解释的来由。

  刀尖划破薄薄的皮肉,露出鲜红的血肉内里,血液顺着小臂滑落,一滴一滴坠入祭坛之中,晕出死气沉沉的法阵。

  男人贪婪地盯着那些鲜血,将刀尖上的血全部舔舐干净。

  谢长留站在他的面前,眼眸幽邃,置身事外看着男人癫狂的表现。

  赫佩斯强迫自己看着眼前的场景。胃里灼烧,他的喉间涌上强烈的反胃感。

  男人不再满足刀尖上稀薄的血,一把抓过谢长留的手臂,残暴野蛮地开始啃食谢长留手臂上的血肉。

  六岁的男孩面色苍白,将下唇咬的鲜血淋漓。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那双眼睛依旧冷静,几乎到了可怖的地步。

  赫佩斯死死扣住掌心,血液渗出,他感觉不到,唯有心间的痛苦才是最真实的。

  他的喉间嗬嗬作响,精神力猛然爆发,然而皆是无用功。

  “谢长留……”他颤抖着声音喊出谢长留的名字,男孩像是感知到什么,轻轻转过了头。

  那一眼有了未来谢长留的影子。

  沉稳,平静。

  那是“不值当”的意思。

  进入旋涡的抽离感再次出现,赫佩斯在他平淡的视线里被迫离开,最后看见的是谢长留倒在血泊中的身体。

  那般孱弱的身体,也会流出那么多的血。

  赫佩斯的眼前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他在一座山峰之上。

  周遭环境有种奇异的力量在流转,他的意识体都能感知到那种适宜的气息。

  他在树林间打转,最后飘到了一间屋子前。

  十三四岁的谢长留穿着粗布麻衣,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还拿着锄头,走向了屋子后的菜地里。

  赫佩斯吊着的心忽然松了下来。谢长留最后被救了下来,远离了那个仙师就好。

  看样子还过得不错,至少有了落脚之处。

  虽然生活依旧清贫,不过命保住了。

  他跟在谢长留身后,看着少年谢长留锄地择菜,干了一早上农活后,回到屋子里,烧起了热水。

  赫佩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并不知道谢长留为何在这个时候烧热水。

  红发军雌随便飘到一张椅子下,坐在椅子上看谢长留忙活。

  直到少年谢长留开始脱衣服,他猛地转了个头。

  谢长留这个时间点洗什么澡!

  赫佩斯反复告诫自己眼睛不要乱看,听着身后衣物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是控制不住捂着眼悄悄转过头。

  捂住眼睛的手指,指缝大的不可思议,在他的双眼前根本起不到遮掩的作用。

  先看到的是少年谢长留清瘦的背影。

  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凝在了嘴角。

  谢长留背后的肩胛骨尖锐的像是要刺穿那两处皮肉。背上是遍布的暗红伤疤,数不清的缝合线在他的背后留下可怖的痕迹。

  如同一条又一条的诅咒。

  手臂也是如此。

  他像是被切割后又重新拼凑,肩膀上甚至是没好全还在流血的伤。

  他过得很不好。赫佩斯想。

  那些阴暗丑陋的苦难被他掩饰在平静无波澜的面容之下,轻而易举糊弄过了所有人。

  他飘到谢长留的身后,指尖颤抖地去抚摸那些缝合线。

  少年谢长留像是感知到什么,微微侧过脸,嗓音沙哑地问道:“……是你吗?”

  赫佩斯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颤抖的呼吸隔着漫长的岁月落在谢长留的后背,在热水蒸腾而起的白雾间,轻飘飘地消散了。

  谢长留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再出言询问,安安静静洗完了澡,套上衣服整理着装,将房间整理好后,就出了屋子。

  他没有穿那身粗布麻衣,而是一身赫佩斯熟悉的白衣,只是形制纹样与以后那件并不同。

  赫佩斯的动作在看见他身上的伤痕后逐渐变得沉重,他看着谢长留走到恢弘的宫殿前,作揖行礼,轻声喊“师尊”。

  宫殿大门自里打开,并没有人在,谢长留像是做过很多次,安安静静进入大殿,走到内殿的桌前。

  桌上放了一个玉盒,一柄匕首,以及一个小瓶子,赫佩斯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谢长留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割下了手臂上的一块肉。

  赫佩斯瞪大双眼,伸出手去抓他的手腕,然而只能从他的手腕间穿过去。

  谢长留脸色发白,身上的汗濡湿衣领。他放下匕首,打开小瓶子,动作干脆往口中灌药。

  血肉落进玉盒,殿内始终没有人影出现,帘子却因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动了动。

  谢长留微微颔首,脸色发白地退出大殿,往自己的屋子回去。

  赫佩斯的脸色甚至比他还要苍白。

  他空缺了中间的那几年,并不知晓谢长留都经历了什么,竟然到了自己割血肉的程度。

  白衣被血染透,谢长留看了一眼,挽袖包扎伤口。

  “我已习惯,不必担忧。”他低声开口。

  屋子里没有人,这句话是对他看不见的赫佩斯说的。

  赫佩斯说话时的鼻音极重:“怎么可能不担忧……”

  匕首割下的那一刻,就仿佛割在了赫佩斯身上。

  红发军雌坐在谢长留身边,视线一寸一寸拂过他单薄的肩膀,还是没能忍住,将额头轻轻抵在了谢长留的肩头。

  周围的场景急速扭曲发生变化,赫佩斯在这一刻再次被迫抽离。

  所有的过往回忆如同走马灯影片那般在他眼前浮现,他看着谢长留的身形逐渐变得高大,愈发有未来他见到的影子,看着他的话语变得比从前更少,再也难开口。

  他看着谢长留师尊走火入魔逝世,从此再无人能折磨谢长留,看着谢长留在孤寂清苦的修炼中修为逐渐精进,成为名震十六州的大能,被各修士尊称凌洲仙尊,四方修士登上玄明宗,跪在昆岚峰下,求凌洲仙尊出剑拯救苍生。

  每一个人都来求他,每一个人他都帮了。

  毁誉不由己,那些夸赞骂名他全都受住了。

  赫佩斯看着他度过漫长岁月,依旧孤身一人站在山崖之巅,安静望月,任由死寂的夜晚在他的双眼中流逝。

  昆岚峰千年不变,连他的时间也像是被禁锢,彻底暂停在了六岁那一年。

  赫佩斯看着那一帧帧画面,场景最终定格在雷劫至,谢长留飞升之时。

  天道叫他明白后再来,谢长留便进入了塞列因帝国。

  他与赫佩斯的相遇在这一刻开始。

  死水般的时间忽然开始流动,赫佩斯在那些共处的记忆里,忽地听到一声呼唤。

  低沉平和,在喊着他的名字。

  “……赫佩斯。”

  红发军雌猛地睁开眼,身下是柔软的被褥,眼前是天花板,与谢长留略带担忧的面容。

  他从过往中回到了现实。

  赫佩斯喘了几口气,猛地坐起身抱住谢长留。

  谢长留并不清楚他碰到那团光晕后都见到了什么,见他如此还是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温和问道:“看见什么了?”

  赫佩斯摇摇头,那种仿若时间静止,并没有任何声响,死寂一般的环境带来的压迫感是难以消解的。

  谢长留甚至就这么度过了千余年。

  他连几分钟都受不了。

  谢长留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低声道:“无论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赫佩斯强行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下一刻,他的手直接抓住了谢长留的衣领,开始紧张地扒谢长留的衣服。

  3055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这才刚醒来呢就这么流氓太过分了啊啊啊啊!”

  谢长留一把握住赫佩斯的手腕,沉声道:“赫佩斯,清醒点。”

  赫佩斯抬起头认真道:“我很清醒,先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谢长留:“……?”

  这说的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