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遇带回山上时,桑惊秋想的是,等西岳治好他,就离开鱼莲山。

  可后来时遇为了救他,将他体内的毒引渡过

  去,因此时遇拜托他暂时留下代替处理一些事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的立场。

  又因为时遇闭关疗伤,让他无意中知道,时遇竟然服用了“迷魂散”,且长达六年之久。

  早在之前的日子,他其实已经从天桐暮亭口中陆续听说了十年前大部分的真相,也隐约知道自己当年坠崖后,时遇言行失控过很短时间。

  但直到他亲眼目睹时遇因为“迷魂散”而神志不清,他才忽然疑惑,以时遇那种理智到冷酷的性格,明知吃下去后会有不可预计的后果,究竟是绝望到什么程度,才会去主动吃“迷魂散”?

  桑惊秋想不通,更担心“迷魂散”会彻底控制时遇,届时,他不知要如何去做。

  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那把被做了手脚的剑,若非他们内力深厚又足够警觉,早已中招。

  但更为重要的,是桑惊秋无意中通过这把剑,发现了时遇的“心魔”所在,又利用这把剑,消除了这个心魔。

  连莫如玉本人,都全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桑惊秋猜测,莫如玉之所以自尽,除了因为所谋之事悉数失利,未尝不是眼看着“迷魂散”这个他自己最是引以为傲的东西被破解,心灰意冷所致。

  后来,他也问过西岳。

  西岳告诉他:“从我一个大夫的角度分析,时遇他内力深厚且意志坚定,本就是最难为‘迷魂散’影响的人,且我上回来,给他开了药,多少有些帮助。”

  桑惊秋不解:“可他每回服‘迷魂散’,就会神志不清。”

  西岳:“他服那个药时,正是他最想你之时,这是他最大的欲望,且他正是为此才会服药,此时药物起效会非常迅速。”

  桑惊秋觉得有道理,转念一想,那次设计切磋,他有意让时遇救下了坠崖的自己,表面看是解开了时遇的心魔,可“迷魂散”那么厉害,会不会这只是表象,日后还会卷土重来?

  西岳听了他的顾虑,反而笑了:“第一,我不会不管时遇,一定等他完全康复再走;第二,即便没我,时遇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桑惊秋追问:“真的?为何?”

  西岳:“我虽然不清楚时遇服药后会见到什么,但他既然说心魔已除,那大概就是真的除了,我认为时遇不会在此事上撒谎。”

  桑惊秋:“可若是如此,岂非太过简单?”

  西岳却笑了:“惊秋觉得此种‘解法’很容易?”

  桑惊秋微愣。

  “这样说罢,一个人生病,感冒发烧也好,四肢感染也好,抑或口舌生疮,我都能立即找到根由,对症下药,保其很快康复。”西岳话风一转,“可若一个人身体健康,而是神志或者心中出问题,那我不仅无法做到很快令其好转,连诊断其病症,或许都要花费许多时间。”

  桑惊秋隐约明白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

  西岳继续道:“惊秋,你游走江湖,见过许多人和事,应该知道,一个人,最难猜测的就是心,不止旁人,可能就连病人自己,也未必清楚自己究竟何处不妥,这样的状况之下,要想治好病人,实在太难。”

  话已至此,西岳就没再解释,但桑惊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迷魂散”配方只莫如玉一人知晓,极为难解,但世上这么多大夫郎中和奇人异士,数不清的花草药材,没准突然就有天纵之才找到路子,研究出解药。

  可若真正的解药,其实就来源于“心魔”本身,消除心魔,就等于解掉“迷魂散”之毒,那便如西岳所说,再厉害的大夫,怕是也无能为力。

  心结、心魔,皆只在自己体内,能消除它们的,也只有本人。

  这也正是“迷魂散”发明者的精明之处,几乎可以说是控制人于无形。

  看得见的伤,可治;而看不见的,几乎无药可医。

  “他如今无事,以后呢?”桑惊秋还是不放心,“真的不会再发生问题了吗?”

  西岳:“时遇又非常人,他的心志,你比如更加了解,惊秋,不怕告诉你,他用了这个药六年时间,这六年里,但凡他心思稍微软弱一些,早就被莫如玉所控了,可他没有,如今既解开心结,便更无需担忧,况且……”

  桑惊秋的心一蹦:“况且什么?”

  西岳:“他最担心的事已经没了,你人也回来了,往后,还有什么能左右他?”

  桑惊秋:“……”

  “当然,你例外。”西岳说着吐槽道,“我虽然认识他这么多年,也真是受不了他的性格,亏得惊秋你能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

  桑惊秋无语至极,倒是彻底放心了。

  后来在枧水帮,桑惊秋提起此事,他本意是想告诉时遇,“迷魂散”已解以后没事,让其安心。

  可时遇听完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桑惊秋以为他不在意,无奈道:“你好歹上点心。”

  时遇:“我说真的,别说‘迷魂散’,其他什么药,也不可能再控制我。”

  桑惊秋:“你怎么确定?”

  “我不会再有心结,什么都不害怕。”时遇意有所指地看着桑惊秋,唯一能做到这些的人回来了,他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虽然没明说,桑惊秋却莫名脸红了一下,低下头,不在坚持这个问题。

  以时遇和他的性格,有些话,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但有些事,桑惊秋比任何人都明白。

  是从假作坠崖被时遇抓住的那一刻起,他决定留下,又在西岳的那些话中,坚定了这个想法。

  大概是十年中,始终放不下的东西,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终的确认。

  桑惊秋从不是纠结矛盾的性子,决定了,就去做了。

  所以他又回来了,回到了鱼莲山。

  时遇有些震惊,但随后而来更多的是喜悦,至于桑惊秋不愿搬走,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随你,想住哪都行。”

  两人吃完夜宵,又一起将碗洗了,桑惊秋还切了几块豆腐拿到外面冻着,准备第二天招待沈夙,时遇则去前面,交待一些事。

  累了两天,临睡前桑惊秋还洗了个澡,弄干头发,就准备睡了。

  躺下不久,听到外间的么开了,紧跟着,卧房门也被推开,时遇站在门口,问:“睡了?”

  桑惊秋躺着不动:“没有,怎么现在来了?”

  时遇:“事情办好了。”

  桑惊秋:“早点歇息。”

  时遇:“嗯。”

  随即就听到关门声,桑惊秋以为人走了,就合上眼,但下一刻,他感觉被子掀开一个角,一个人影躺在了旁边。

  屋内没点火,银炭也亮度有限,看不清来人,但只凭气息和体感,就知道是谁。

  桑惊秋无奈,往里移了移,时遇也跟着动了两下。

  二人并肩平躺,无人开口,屋内安静下来。

  桑惊秋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和时遇虽然很小就认识熟悉,从前一道外出办事时风餐露宿,偶尔也会这样靠在一起休息,但都是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之下,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不过……也没什么罢,时遇也不出声,两个人睡在一起也暖和。

  桑惊秋又累又困,精神慢慢松弛下来,眼皮也越来越重。

  “桑惊秋。”

  桑惊秋:“嗯……”

  时遇:“以后,就这么……”

  桑惊秋:“什……么?”

  时遇又说了几句话。

  桑惊秋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时遇说了什么,但脑子跟浆糊似的迟迟转不开来,只能胡乱听了听,随即失去了知觉。

  此人醒来时,时遇已经不见了,在桌上留了个字条,说下山办事,晚上归。

  桑惊秋抓了抓睡得凌乱的头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也没想太多,起床洗漱后,去找沈夙。

  又是一整日忙碌,直到晚上,和沈夙用过晚饭送人回客房,桑惊秋才回到后山。

  进屋时,却见时遇已经回来了,坐在桌边擦一柄剑,他凑过去细看那把剑,赞道:“好剑。”

  时遇擦完剑,将白色绸子一扔:“给你的。”

  桑惊秋:“给我?”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时遇将剑入鞘,“我没用过。”

  桑惊秋听时遇说过,他娘亲是习武之人,他自小习武正是受他娘影响:“这是你娘留给你的纪念之物。”

  时遇:“现在是你的了。”

  他顿了一下,“早在十年前,就该给你。”

  桑惊秋微怔。

  “我娘说,若有朝一日遇见对我非常重要的人,就把剑送给他。”时遇平静地说着,“你喜欢就拿着,不必在意其他。”

  桑惊秋抿住双唇,低头看手里的剑。

  时遇追问:“要么?”

  桑惊秋握紧剑柄,轻轻点头。

  到休息时间,桑惊秋先上床,见时遇坐在旁边脱鞋,他疑惑地问道:“你……作甚?”

  时遇:“睡觉。”

  桑惊秋:“??你今夜也在这……”

  “昨夜你答应过。”时遇极其淡定又自然地爬上床,拉开被子将两人一起裹住。

  桑惊秋:“……”

  他完全不记得。

  不过他俩如今的关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桑惊秋就躺平了。

  但时遇紧跟着侧过身,右手穿过他后背,将他搂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