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一剑格开攻击,皱眉看向时遇。

  今天的切磋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尤其是时遇的剑,是冲着杀了他的架势刺过来的。

  正常的时遇不会如此,那只有一个解释——

  “出现幻觉了?”

  时遇意图摇头,但看到手里的剑,思及方才种种古怪,他道:“我们换一把剑。”

  桑惊秋莫名,但也照做。

  二人继续切磋。

  这次不对劲的变成了桑惊秋,明明神志清晰,可只要开始出招,就忍不住朝对方要害处攻击。

  他停下来,将长剑举到灯笼下,和凑过来的时遇一起仔细观察。

  时遇从小练剑,对剑始终抱有喜爱之情,虽说武功大成之后少用剑,也还是收集了不少,放在他住处的一间小屋里。

  前几日桑惊秋说要找两把剑,他就让其自己去屋里挑,到今日一共三天,桑惊秋每天换两把,既是试剑也是切磋,从未出过事。

  看了片刻——

  “这个位置。”桑惊秋指着剑柄上一处凹坑,“仿佛不太对劲。”

  时遇没什么印象,那些剑他收起来后几乎很少看,但他相信桑惊秋:“被人动了手脚?”

  桑惊秋觉得要看一看剑柄里面,还未说话,时遇伸手握住剑柄,一用力,一把好剑的剑柄碎成渣渣。

  瞬间一股浓烈的药气扑鼻而来,时遇直接将剑扔到一边,看向桑惊秋:“有何感觉?”

  桑惊秋:“不是致命的药。”但是会令人失神,时间很短,可能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出事了。

  时遇想到方才,若不是他们武功不相上下,任谁被此药迷住,一不小心,就能杀了对方,神不知鬼不觉。

  桑惊秋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转身,朝时遇的院子走去。

  进了院子,门一关,时遇将所有剑拿出来,一人一半开始检查。

  结果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桑惊秋觉得不保险,山上成天有弟子来来去去,干活的小厮丫头也不少,时遇从前应该很少呆在屋里,在他的剑上做手脚并不难。

  “先收起来,等西岳过来,让他看看。”

  时遇盯着一地的剑,双手环胸思考。

  这些剑他很少拿出来,在剑里做手脚,效果难料。

  但最近他每天要与桑惊秋切磋,桑惊秋为了试剑,每次都换更换剑,按照此法,总有一日会轮到那把下了药的剑。

  “另有一种可能。”桑惊秋忽然道,“那把剑你是从何得来?”

  时遇想了想,微微眯眼:“以你之意,那把剑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桑惊秋的确是这样认为的,毕竟,要弄开一把完好的剑往里放药,比铸剑时就完成这一操作,难度要大太多了。

  可时遇说,他并不记得剑是哪来的,他收集这些剑也很随意,从不登记。

  桑惊秋瞪他一眼。

  时遇开门出去,吩咐一名路过的弟子:“把时近舟喊来。”

  “是。”

  桑惊秋:“近舟知道?”

  时遇:“或许,左右没线索,先问一问。”

  桑惊秋无力,这人除了武功和鱼莲山的事,到底对什么上过心?

  时近舟很快赶到,一进院子,看到满地的剑,不由愣了一下。

  时遇径直问:“认得吗?”

  时近舟反应很快:“一部分有印象。”

  时遇指了指屋内书房位置:“写下来。”

  桑惊秋上前:“我帮你。”

  小小的院子,四个角落挂着硕大灯笼,光明十足。

  靠南墙的石桌旁,桑惊秋拿着剑,小声和时近舟讨论着材质和规制,时近舟提着笔,面前一叠纸,一边回忆思索,一边不停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时遇则靠在旁边的走廊上,不帮忙也不掺和,只时不时看一眼那边忙碌的二人,一副很事不关己的模样。

  花费不少功夫,时近舟将能记起来的剑的来历都标准了出来,都是他们掌门吩咐他去找或者买回来的剑,所以他记得。

  但还有小部分是掌门自己弄到手的,没有经他之手,也无印象。

  剑柄之中有药的那把,却并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中的任意一种。

  “此剑我仿佛见过。”时近舟指着碎掉的剑柄,“不过那把剑的剑柄与此不同,我不敢保证是不是同一把。”

  桑惊秋觉得奇怪,他们方才检查过所有剑,并没有其他与之相似的剑,但以时近舟的机灵,应当不会搞错。

  时近舟做完自己事就走了,时遇这才慢吞吞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有个法子可以把人找出来。”

  桑惊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什么……”

  “剑柄里的无论是何种药,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时遇指了指自己,“让我中招,然后,拿剑杀人。”

  桑惊秋愣了一下,瞬间清醒。

  时遇还在说:“剑在我手里,要对付的人是我,只要我按照他们的想法来,不信他们不露马脚。”

  这个道理,桑惊秋自然懂得。

  很简单,他来这里找剑是随意为之,时遇的剑这么多,练到西岳来也未必能拿到那把剑。

  对方真正要针对的,就是时遇。

  只是凑巧,被他先拿了出去。

  “你又想作甚?”

  时遇:“他们这么想对付我,岂能不如其所愿?”

  桑惊秋皱眉,觉得这法子危险,但细想之下,这的确是最快最到位的法子:“你想怎么做?”

  时遇原本正在看那边破碎的剑,闻言,抬头看过来。

  计划这种事当然有危险,他知道,桑惊秋也知道。

  但桑惊秋不会阻拦,也不会长篇大论告诉他到底有多危险,而是弄清他的想法和计划,从中发现弱点加以改进,竭尽全力做到万无一失。

  在没有更好法子之前,他和自己一样,宁愿赌一赌,也不愿坐以待毙。

  某种程度上,他们二人,其实是一样的人。

  桑惊秋:“??”老盯着他干什么?

  时遇不疾不徐:“和前两日一般,你我切磋,我中了招,要杀你。”

  桑惊秋:“……”

  时遇:“对方的目的无论是什么,只要我中招失控,就会露馅。”

  桑惊秋:“若是失败,就暴露了。”

  时遇无所谓道:“打赌自然有代价,成与不成,在于我们。”

  桑惊秋也不是真的想要阻拦他,与其心怀疑惑战战兢兢,不如一试。

  事情就这样定了。

  商谈完事,已经到了凌晨,四下寂静,桑惊秋也有些累,准备回后山睡觉。

  时遇:“这么冷,别赶来赶去,就在此处睡。”

  桑惊秋摇头。

  时遇:“为何不肯?”

  桑惊秋:“不惯,怕睡不着。”

  时遇:“你从前在此住过好多回,如今突然不惯了。”

  桑惊秋消失前,常常来这边找时遇,有时聊得太迟,就直接睡下了。

  二人都觉得此乃非常正常的事,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但那已经是十年前了。

  桑惊秋没解释什么,但也不愿留下,径自离开了。

  时遇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离开,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他虽然有想法,但也知道不到时候,让桑惊秋在此过夜,也没有多少不可告人的心思。

  可桑惊秋表现得很抗拒,不仅不愿留在他这边,回来这么些日子,连自己从前住的院子也没回过一次,平时就只在后山呆着,偶尔有事才会来前面,更加从不会去别处走动。

  此处是鱼莲山,他和桑惊秋当年一道挑中的地方,不管是当时还是如今,都是桑惊秋最为熟悉的地方。

  十年前他离开,如今回来,对时遇而言,是“回家”,可瞧桑惊秋的表现,仿佛只是“做客”。

  “客”,迟早有一日,还是要离开的。

  时遇的心咯噔一下,拔腿就走。

  桑惊秋刚到后山,听见时遇的脚步声,以为他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就停下来。

  时遇来到近前,道:“忽然想起一事——我打算搬到山下去。”

  桑惊秋:“???”

  时遇:“以门派如今之势,此山已不太适合常居,我同袁暮亭他们提过,找一处更大的地方迁过去。”

  桑惊秋沉默听着。

  时遇继续说:“选了几处地方,待他们一一看过没问题就搬。”

  他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桑惊秋听得十分无语,不过,为何特意来告诉他这个?

  时遇紧跟着说道:“搬过去之后,你想住哪?”

  桑惊秋愣了愣。

  时遇紧紧盯着他。

  桑惊秋忽然明白时遇突然跑来的原因了。

  是因为他不愿意住在时遇那,也不肯回原先的院子,时遇觉得奇怪,跑来试探。

  这很符合其为人,他原本就不是会憋着的人。

  他也没有不高兴,但:“我不想去。”

  时遇眉头抽搐:“为何不去?”

  桑惊秋摇头。

  时遇:“你早就决定,等我好起来,就离开此处,不再回来。”

  桑惊秋:“你替我解毒,这是我分内之事。”

  时遇盯住他,双目锋利如刀:“你想报恩,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桑惊秋:“……”

  时遇冷笑看他,原本就比对方高一点,低头看人时,显得分外冷酷:“你想走,我偏不让。”

  桑惊秋:“时遇,别发疯。”

  时遇嗤笑:“发什么疯?我本来就是疯子,你非第一天认识我,难道不知道?”

  桑惊秋懒得理他:“我要休息了。”

  “别走!”时遇二话不说就去抓他,“我没让你走!”

  桑惊秋避开他的手,抬眼,看到时遇眼中,有一抹赤色,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