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回房,看见桌上有个托盘,上面摆着一碗小米粥和一碟花生米,筷子搁在碟子上,粥碗里反搁着一张勺子。

  这是桑惊秋习惯的摆碗方式。

  忙了一天确实很饿,时遇坐下,舀起一勺米粥,浅浅尝了一下,入口温热,应该刚送来不久。

  最初的气愤之后,他已经冷静了许多,现在吃着夜宵,心情渐渐轻松起来。

  虽说大吵了一架,桑惊秋还记得给他送吃的。

  可他不明白,桑惊秋为何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这里是鱼莲山,是他设立的门派,桑惊秋怎么能够想走?

  明明许多年前桑惊秋曾经承诺,无论需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的。

  明明桑惊秋不止一次对他说,鱼莲山就是他的家,他永远不会走。

  这些话言犹在耳,他尚且记得,桑惊秋更加绝不会忘。

  “掌门!”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掌门、掌门,出事了!”

  时遇:“什么事?”

  弟子喊道:“惊秋受伤了!”

  门立即开了,时遇走出来,问:“人在哪里?”

  弟子:“在后山……”

  一个身影一晃,他们掌门不见了。

  桑惊秋受伤,必然惊动山中所有人,时遇本以为会看到许多弟子,可赶到后山时却只见到施天桐和袁暮亭,还有拎着药箱站在一边的两个大夫。

  几个人听到动静,都转过头朝时遇看,那眼神……

  时遇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多想,上前去看桑惊秋:“他怎么了?”

  施天桐忽然爬起来挡住他,道:“你别过去。”

  时遇:“??”

  施天桐眼睛红红:“惊秋不想见你。”

  时遇怔了一怔,皱眉:“你说什么?”

  施天桐垂首,声音低下去:“惊秋死之前,说他不想看到你。”

  时遇又是一愣,这次持续时间略长。

  方才施天桐说了什么?什么死之前?

  谁死了?

  死了?

  半晌,他略带疑惑地开口:“谁死了?”

  这话仿佛刺激了施天桐,连蹲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袁暮亭也转过头来,盯着时遇看。

  施天桐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掌门:“若非你,惊秋不会死,他不想再见到你,你马上走!”

  他说着,上前几步,看架势是想动手。

  时遇仿佛僵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直到被施天桐推了一下,他猛然回过神来,身子一晃,避开施天桐的阻拦,一下子到了袁暮亭身前。

  那里长着大丛红花,月色下泛着艳丽光泽,衬的躺在旁边之人面色无比苍白。

  还有,紧闭的双眼、毫无血色的嘴唇、没有半点起伏的胸膛……

  袁暮亭忽然开口:“惊秋死了。”

  时遇盯着桑惊秋的脸,语气平静:“为什么?”

  袁暮亭不答,反而问:“你知道,是谁害死他的么?”

  时遇仍然看着桑惊秋,不说话。

  “惊秋是我们的朋友。”袁暮亭也很平静,平静中又透着一丝透骨的凉意,“我们绝不会让害死他的人再碰他。”

  她站起身,对施天桐招手,“这是你的地方,我们不打扰了。”

  施天桐上前,和袁暮亭一道去扶桑惊秋,看架势,是打算将人带走。

  而时遇一直站在那,任由眼中桑惊秋的面容渐渐模糊。

  死……了?

  施天桐和袁暮亭是什么意思?

  脑中飘过千百念头,时遇渐渐没了知觉。

  “掌门!”

  时遇豁然睁眼。

  “掌门、掌门,出事了!”

  时遇的眉头一抖,从床上起身,一抬手,报信的弟子压着门开的声响狂奔进来,喘着大气道:“掌门,惊……惊秋他……”

  心脏蓦地跳到喉咙,时遇张了张嘴:“他……怎么了?”

  弟子没留意掌门声音中隐约夹杂的复杂情绪,快速答道:“他受伤了!”

  时遇顿了一顿,心绪稍稍平静了些:“严重么?”

  弟子摇头,袁暮亭让他请掌门过去,具体情况如何,他并不清楚。

  时遇让弟子先走,自己走到窗前,打水洗漱。

  天还未亮,灯笼光影影绰绰藏在树中,在地上照出一层薄薄的光圈。

  时不时有几只野猫窜过去,悄无声息。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跟从前没有任何分别。

  他觉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即便桑惊秋与他有过争执,也绝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时遇洗干净手,抬手捏了捏眉心,想着或许是最近忙于处理各种事情太过劳累,才会如此的。

  等桑惊秋好起来,再好好谈谈罢。

  他去看桑惊秋,进门,就见施天桐和袁暮亭坐在外间,一旁站着两名山上的大夫,四个人在说话。

  看着这跟梦中如出一辙的配置,他皱起眉。

  四人发现掌门来了,都起身:“掌门。”

  时遇定了定神,问:“如何?”

  施天桐和袁暮亭交换了一个眼神,由袁暮亭负责解释,他们本来是去后山找惊秋的,发现惊秋倒在树林里,经脉逆转,似乎还中了毒。

  大夫则说,他们给惊秋看过,体内的确中了毒,好在不致命,但需要一长段时间才能清除,比较麻烦的是经脉逆转导致内伤,假如不能好好治疗,会极大影响身体。

  时遇略作思考,让袁暮亭发信联络西岳,告知其桑惊秋受伤之事,又让施天桐去查一下,桑惊秋在后山有无遇到谁,以及到后山前见过什么人。

  他正在安排,桑惊秋醒了。

  他第一句是:“不必了。”

  在场几人都疑惑。

  桑惊秋淡淡一笑:“我只是练功走火入魔,无人害我,不用麻烦。”

  几人分别对视,只有时遇看着桑惊秋,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片刻后,施天桐开口:“惊秋,你……”

  时遇同时出声:“你们出去。”

  四人又是一愣。

  时遇扫过去一眼,两个大夫先拔腿跑了,施天桐和袁暮亭看了眼桑惊秋,也一起离开。

  门口守着的几个弟子也被带走了,屋内立即变得安静。

  时遇走到床边坐下,发现桑惊秋已经闭上双眼,看上去十分疲惫,就抬手,轻轻握住桑惊秋露在外面的手腕。

  真气沿经脉输进桑惊秋体内,这是缓解经脉逆转最快速有效的法子。

  桑惊秋果然睁开了眼,却是一晃,直接将手腕从时遇手里抽了出来,缩回被子。

  时遇皱眉:“你干什么?”

  桑惊秋摇头,示意不需要他助力。

  时遇:“你情况不好,西岳眼下不知身在何处,赶到需要时间。”

  桑惊秋还是摇头。

  时遇不愿废话,将手伸进被窝,摸到桑惊秋的手腕。

  被窝下很暖和,桑惊秋的手腕却很凉,时遇的手指痉挛了一下,用力扣紧。

  桑惊秋要动,被时遇眼疾手快地点了穴,当即动弹不得,只能躺在那,任由时遇帮他疗伤。

  但他只是看着屋顶横梁,半点眼光都没有落在时遇身上。

  时遇也不说话,专心于手中的事,偶尔看一眼床上的人。

  大约一刻钟后,桑惊秋面色好了一些,嘴唇也有了血色,时遇给他解穴,道:“西岳来之前,我每天给你输一次真气。”

  桑惊秋又盯着头顶看了一会,才慢慢转过头,开口问:“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时遇看他。

  桑惊秋:“你的婚事,我怕是出不上力,你若有旁的需要,就说罢。”

  时遇:“暂时不必。”

  桑惊秋歪了歪脑袋,反问:“那你为何救我?”

  时遇不解:“什么?”

  “若不是需要我做什么,为何要耗费真气救我?”桑惊秋很认真地问他。

  他很少拒绝时遇,就连成亲,他也帮忙筹备。

  比如假装被抓帮时遇找内奸、被秦峰下毒袭击,这些事,时遇愿意说,他就愿意去做。

  时遇半点未曾透露,如今他受伤,却又帮他治疗,所以又想利用他做什么呢?诱敌,还是试探谁?

  时遇默默与他对视。

  方才他忙着给桑惊秋输真气,此刻才注意到桑惊秋看他的眼神好像变了。

  以前桑惊秋看他,总是眼中带笑,偶尔有争执,只要他转身或回头,对上这双清澈的眼,就能望到其中的温柔。

  即便昨日,桑惊秋提出要与他分道扬镳,望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失望和难过,还有些他看不太懂的绝望,虽然转瞬即逝,让他有些诧异。

  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如今这般,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连映在眸子中的自己的倒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时遇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你还是想走么?”

  桑惊秋:“是。”

  时遇:“你若要走,先把欠我的东西还给我。”

  桑惊秋张了张口,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时遇:“在我觉得你还清之前,你走不了。”

  桑惊秋已经转开脸,看上去更加疲倦,也不再说话了。

  时遇轻轻握拳,体内升起一股狂躁。

  他还有话想说,可是……

  这时,一名弟子跑来,说:“掌门……”

  看一眼闭目养神的桑惊秋,欲言又止。

  时遇:“说。”

  弟子只得禀报道:“堂主命我来报,司命楼掌门正往山上来,带了许多人,来者不善!”

  时遇烦躁地一甩手,看了眼床上的人,转身出门,到外面,他招来两个人,吩咐他们守在这里,不允许桑惊秋出去,才匆忙离开。

  他一走,桑惊秋睁开眼,慢慢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