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这个, 再说,我以后可怎么吃腊肉啊。”
吴导连忙岔开话,去看树上的女鬼身上的衣服。
作为拍过不止一部古装大戏的名导, 他对各个朝代的服装还是有研究的,这一看, 就看出了门道来。
“这树年头不短啊。你们看, 那边挂着的都是一千年前的款了, 看衣服,还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怎么想不开吊死了……我这粗粗一看, 三四百年前的旗装最多。那时候能穿得起这样的衣服,可都不是普通老百姓。”
言琛突然想起什么,后背就是一麻。
“吴导……我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 您和我讲,这个镇子以前是什么烈女模范镇, 贞节牌坊特别多?”
这话一出, 吴导和林超越都悚然而惊。
难道这些女人……就是写在那些贞节牌坊上的人?!
三人同时看向大槐树,只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也……太耸人听闻了!
封建礼教害人, 这一秒, 他们对这句话有了真正的概念。
那个旧社会, 真的吃人。
不过, 很快他们就顾不上思考这么沉重的历史问题了。
因为就在方程收割了十几条腊肉——女鬼之后,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阴风,大槐树突然摇动枝叶, 天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在言琛和吴导眼中,更看到大槐树里突然冒出一股黑气, 直接把方程整个裹住了,气势汹汹。
“阿岁!”
言琛紧张地站了起来。
“言言别过来!我没事!”
方程反手一张驱鬼符贴在树干上,黑气被驱散,露出他的身体。
但下一瞬,阴风狂舞,槐花簌簌落下,朝外飘散。
一时之间,林超越没戴眼镜,都隐约看到树上挂着的鬼影了。
“嘶……”
他本来没觉得多害怕,但镇魂符和平安符同时烫起来,把他疼的一激灵,眼前的场景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槐花飘到言琛身前一米的地方,突然自燃起来——
“嘤!!!”
“什么声音?”
“言、言哥你听到有人叫吗?”
“谁在叫?”
三人同时开口,发现对方都听到了那声痛叫,对视一眼,吴导伸手就抱住了雷击桃木的一端。
言琛赶忙把另一端递给林超越,林超越:“……”
他敢伸手?!
试探性地靠近言琛,发现平安符不烫了,再靠近一点,镇魂符也不烫了,林超越的胆子才大起来,贴上雷击桃木——
他被烫得一缩手!
言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听到方程说话了。
——“放肆!”
三人抬头一看,就见树上的女鬼突然大片大片地消失,被槐树吸了进去。
被、被吃了?!!
方程眉眼一厉,一拳砸在槐树树干上。
“嘤!!!”
三人又听见了一阵似人非人的惨叫声,随后就见刚刚被“吃掉”的魂魄从树干里掉了出来。
方程连击几拳,魂魄一个个被“吐”出来,直到吐无可吐。
大槐树怒不可遏,一堆白色槐花朝方程砸来,方程翻身一跃,闪避开去,同时叫道:“林超越!过来!”
林超越:“???”
“别磨蹭!”
方程把腰上的魂瓶丢给他,“把地上的东西塞进去!快点!”
林超越:“…………”
又是我?!!!
黑云罩顶,阴风大作。
方程看着追着自己打的槐花,眉头皱得死紧。
这槐花在他眼中,已经不剩一丝洁白,反而是血染一样的红色,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血煞之厚,可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形成的。
但这股戾气,并非槐树本身所有。
——它被污染了。
方程当即想到这树下肯定埋了什么东西,影响了槐树。
看树精这样子是讲不了道理了,方程当机立断,祭出九张雷符撒了出去。
“九九归一,妖邪显形!九天玄雷,肃浊还清!”
符纸随之散落八方,还有一张高悬在树冠顶上。
方程凭空立在半空中,阴风将他头发和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他却纹丝不动,手指翻动掐出复杂的手令,随着他一声敕令,符纸自燃,在空中化成九个金色符文密布的、桃花形状的法阵。
轰隆——
一声雷声才刚刚在天际响起,闪电已经劈了下来!
在树下哆哆嗦嗦地捡着魂魄的林超越:“!!!”
我还在这儿呢!!!
他抱头尖叫:“救命啊啊啊啊!”
叫完了,他才发现身上一点都不疼。抬头一看,那些噼里啪啦闪瞎他眼的雷电全往树冠上招呼,半点没往地上落。
“……”
林超越看看被劈得火星子乱窜的树冠,再看看地上堆了一地的女鬼,哭着抓过一只往瓶子里塞。
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呜呜呜……
我到底为什么非要跟过来!
我恨我自己!
听他喊“救命”的言琛和吴导抱着雷击桃木都往这边冲了,看林超越好好地蹲在那里,没被劈着,才松了一口气。
再看他一边哭一边捡女鬼,画面特么滑稽又不知道为啥有点感人,二人一时啼笑皆非。
雷电持续不断地劈,片刻之后,被雷电轰砸的槐树终于无力抵抗,花叶烧了起来,一缕缕黑红色的带着血煞之气的烟雾被烧了出来。
而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方程看到了几个画面。
这颗野生的槐树不知道在荒郊野外生长了多少年,直到某天,有难民流离失所逃到这里安了家,发现了这颗茂盛的大树。
人类对于古树有着特别的情怀,尤其是在那个敬畏鬼神的年代。
人们将大槐树奉为神树,每一年都在老人的主持下祭拜它,新生儿降临、办了婚事、老人久寿,总之,村里有了喜事,村民们都会绕着槐树欢庆。
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繁衍生息,槐树也因为供奉和人们的寄思,修炼成精,有了神智。
但好景不长,世道乱了起来,盗匪横行。
偏安一隅的村子也被强盗屠杀,村民往神树这里逃,祈求它的庇护,但才刚刚成精的槐树只能用花香为人们提提神驱驱邪,根本没有能力将信徒从同类的屠刀下救出来。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
老人孩子男人都死了,女人被抢掠,后来也死了,这里成了荒村。
又过了些年,这里变成了流放地,迎来了一批罪民。
他们知道屠村的故事,都不信这是一颗神树,没有人再供奉它。
一年又一年,槐树精吸收日月精华,小心修炼,不知道外面改朝换代,改天换地,只知附近的山林逐渐被砍伐,荒僻的村庄变成了繁荣的小镇。
而它因为身形庞大,被心怀敬畏的人们留了下来。
突有一日,一位被人称呼为县太爷的中年男人带着许多人来祭拜它,把它形容成福树,文人酸客写诗称颂它,它久违地吃到了供奉。
但没几年,那位县太爷就因为贪污被满门抄斩。
人们觉得这棵树很不吉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将一些夭折的孩童或者横死的人埋在这里。
槐树精不忍这些无坟无冢的人变成孤魂野鬼,用自己微薄的力量驱散了他们身上的怨气,让他们找到了投胎的路。
那些孤魂感激它,而它也因为功德,修为得到提升。
再有尸体被丢弃在这里,它就尽心尽力地净化,送他们入轮回。
可它没想到,世道越来越坏。
某日,竟然有一对父母将亲生女儿吊死在它身上,只因为那女子在外不小心掀了袖子,让人看见了手臂。
女子被绳索吊在它身上,不断挣扎踢动双腿,想要哀求,树下的人却只冷漠地看着。
槐树只是一棵树,还未化成人形,救不了她,只能努力安抚这含恨而终化作厉鬼的女子,驱散她身上的戾气,送她入轮回。
而这女子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从那时候起,越来越多的女人被吊死在这里。
她们化作厉鬼,想要报仇,槐树精帮她们净化魂魄,唤醒她们的理智。
和从前那些被掩埋在这里的孤魂野鬼相比,这些女子的怨气很难消去,但在它不屑的努力下,渐渐有魂魄脱去一身戾气,重回轮回。
她们走时,向它真诚叩拜:“谢谢槐先生。”
是的,在神树,福树之后,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槐先生。
槐树精很喜欢这个称呼,每一次送一个女子离开,它都如饮甘霖,非常欢喜。
不知哪一天起,再也没有无辜女子死在它身上。
槐树很高兴,尽心尽力地送走树上的可怜女子,希望她们来生能有一个好福缘。
如此过了许多年,直到树上只剩下百余魂魄,直到——
一股暴戾的黑气突然席卷了整颗槐树,染黑了苍翠的树叶,染红了雪白的花。
……
符纸上的玄力耗尽,雷电散去,火焰渐渐熄灭,大槐树也被烧成秃头了。
真·秃头。
青绿的树叶不见了,簇拥的白花也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还都烧焦了,只有树干,只烧焦了树皮。
整个,就像被扒了衣服卸了妆的女人,哦,还有被剃了毛拔了牙的老虎。
“……”
“……”
言琛仿佛听见了哭声。
转头一看,吴导和林超越都在哭呢。
林超越就算了,“吴导您哭什么?”
吴导哽咽:“我,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这棵树是国家文化遗产,保护文物。这一下子,我裤子都要赔脱了,呜呜。”
言琛:“……”
从半空中下来,想给言言表演一个帅气落地姿势的方程差点崴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