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沈喻缓缓睁开眼睛，鼻尖又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这个月他是第几次来这家医院了来着？数不清了，反正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江存川押着来做检查的。
沈喻躺在熟悉的病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沈喻，你觉得怎么样？”沈致知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沈喻歪歪脑袋，这才看到柳医生和沈致知都站在病房里，神情专注地看着他。
沈致知的眼睛有点红，看起来就像在这里等了很久。他身边还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叠文件，把沈喻吓了一跳。
他到底睡了多久啊？在这期间沈致知不会一直在这里等他醒来吧？
“还好……”话一出口，沙哑的声音把沈喻自己都吓到了。
柳医生开口：“沈少爷，你已经昏迷两天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唔……头疼。”沈喻动了动脑袋，脑子里那股尖锐的疼痛似乎要把他吞掉，他疼得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别的还有吗？”
别的？
沈喻舔了舔唇：“我有点儿饿。”
柳医生：……
他推了推眼镜，咳嗽一声：“你现在刚醒，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注意忌口。”话锋一转，他又问道，“听说你昏迷前做了一些梦，方便告诉我梦到了什么吗？”
沈喻瞄了沈致知一眼，表情犹豫，慢吞吞地说道：“我梦到……哥哥放假回家，给我带了好吃的……”
这并不是沈喻那天晚上梦到的，而是他昏迷期间做的梦。
昏迷的这两天，他的大脑并没有闲着，而是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一些支离破碎的回忆。
沈喻知道，这是这具身体的大脑在逐渐恢复的征兆，所以他才选择说出来，同时也是说给沈致知听的。
沈致知一愣，很快就想起了沈喻讲述的这段回忆。
那是他大二放暑假回家时发生的事，他以为沈喻脑子坏掉后这些事情也一并埋葬了。
没想到并不是沈喻忘了，而是沈喻的病让他忘了。
沈喻恢复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和他有关的回忆，这让沈致知不由得微微扬唇，心里久违地感到一股暖意。
“检测到情绪波动：开心，情绪来源：沈致知。”
柳医生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录，欣喜地对沈致知说：“这是一个好征兆，证明二少爷的脑子比我们预计恢复得还要好。”
“之前大脑的损伤导致他的记忆功能出现问题，而现在他正在逐步想起以前的事情。”柳医生一边说，一边查看着沈喻的表情。
确认沈喻没有表露出不赞同后，才继续说道：“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二少爷的正在慢慢记起一些以前的事情。但具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未可知，家属要注意观察。”
柳医生走后，沈致知对沈喻的态度明显更温柔了，甚至亲自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
“哥哥，你这几天一直在医院吗？”沈喻微微蹙眉，带着些许不安地问。
沈致知这才想起放在一旁的电脑和文件，按了按带着乌青的眼睛，勉强笑了笑：“别担心，你出院之前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面对沈喻的逐渐好转，沈致知感到惊慌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扭转自己在沈喻面前的印象。
于是他只能采取最笨的方法，那就是陪着沈喻。
沈喻以前不是最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吗？如果他这么做，是不是就可以挽回一些形象？
他想，这应该是有效果的，沈喻的记忆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能够放下最重要的工作，亲自在医院陪护沈喻，对沈致知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改变。
但对沈喻来说，不过如此。
难道沈致知的陪护水平比专业护工更好吗？恐怕不见得。
他留在沈喻身边，除了显得自己是个好哥哥之外，对沈喻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吗？
也没有。
沈致知的陪伴，究竟是为了沈喻，还是为了自己的心安？
沈喻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要的是沈致知的痛苦，和沈喻死前同等的绝望，而不是浅薄的后悔。
错过漂亮的衣服会后悔，没挑到好吃的餐厅也会后悔……任何一件小事都会产生后悔的情绪，但只有濒临绝望的痛苦，才是沈喻真正需要看到的东西。
于是沈喻微微咬唇，显出一种隐忍害怕的情绪，声音颤抖地说道：“哥哥，不要因为我耽误工作的事情……你、你回公司吧……”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连和沈致知对视都没有勇气。
沈致知一怔，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沈喻，你是在赶我走吗？”
沈喻撇过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沈致知不敢置信地问。
他牺牲了自己的时间，陪在沈喻身边，他却赶自己走！
这简直不可思议。
沈喻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眼中涌上一股酸意，才闷闷地开口：“不是你说让我不要打扰你工作的吗？哥哥。”
他抬起脸，眼中泪光涟涟。
沈致知一愣：“我什么时候……”他猝然住嘴。
他说过，而且是经常。
那是他刚刚进入公司的那段时间，群狼环伺，所有人都盯着他露出错处，然后猛地扑上来把他撕碎、瓜分。
沈致知只能用业绩证明自己的实力。
所以他拼了命的工作，不分昼夜的盯单子，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在看合同。
偏偏那段时间沈喻忽然变得格外黏他，无论他去哪里都要做他的小尾巴。
他对沈喻原本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看着这个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傻子的弟弟，他心生疲累。
于是他第一次对沈喻冷脸呵斥：“不要进我的书房，你能不能懂点事？”
有些事情一旦破开一个口子，只会变得越来越破破烂烂，难以挽回。
就像他对沈喻的感情。
就像沈喻对他的感情。
“检测到情绪波动：痛苦，情绪来源：沈致知。”
沈致知的手机忽然响起，屏幕显示来电：白特助。
他如蒙大赦，匆忙抓起自己的电脑和文件夺门而出，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哥哥晚点再来看你。”
他走得太急，就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看着沈致知狼狈不堪的背影，沈喻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沈致知走后，沈喻收到了江存川发来的消息：“醒了？”
沈喻挑眉，江存川不是在学校吗？怎么会知道医院的事情？他怀疑地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儿，没有找到类似于监控之类的设备。
那边江存川似乎等得不耐烦：“不回我？”
我就已读不回怎么样？气死你。
沈喻一边嘀咕，一边慢吞吞地打字，还没打完，江存川的消息又发过来了。
“我去医院找你。”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沈喻诡异的沉默了，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江存川的探望。
然而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人很不客气地从外面推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
在看到沈喻清醒地坐在病床上时，沈向书失望地啧了一声。
匆忙间，沈喻只来得及回了江存川一句“先别来”，把手机倒扣在枕边。
他平静地看着沈向书：“你怎么来了？”
头发染回栗色之后，沈向书整个人都看起来乖巧了不少，仿佛和之前的桀骜少年判若两人。
但沈喻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沈向书骨子里仍旧是那个无可救药的垃圾人渣。
沈向书没有注意到沈喻的不同，他双手插兜站在门边，离沈喻很远，就像要远离某种病毒一样，脸上的嫌恶不加掩饰。
“我听说你醒了，过来看看。”他上下打量沈喻两眼，像在审视一件商品，“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他不屑地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
“医生怎么说，说你变得更傻了吗？”
“检测到情绪来源：轻蔑，情绪来源：沈向书。”
“没有。”沈喻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地勾起一个笑，盯着沈向书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
“谢谢你关心我，向书。”最后两个字沈喻咬得格外清晰。
他是故意说给沈向书听的。
果然，沈向书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猝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喻。
然而沈喻只是微微笑着，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眼神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对他的疼爱。
但沈向书却瞬间汗毛倒竖。
“检测到情绪来源：畏惧，情绪来源：沈向书。”
听到沈喻对自己的称呼，沈向书有一瞬间的错愕，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压力。
原因就在于沈喻对自己的称呼，这不是现在的沈喻应该叫的。
那明明、明明是……在沈喻变成弱智之后，他警告沈喻的。
沈喻从小到大都追着沈向书叫他“小书”，一开始沈向书只是不喜欢沈喻对他的亲近。
而到了沈喻变傻之后，他开始乖乖地叫江存川“小叔”，这样一来他对两人的称呼从读音上就极易混淆。
沈向书越来越厌恶沈喻叫自己，于是在某一次凶狠地告诫了沈喻，不许再那么亲密地称呼自己。
可傻兮兮的沈喻完全不理解，即使挨骂、挨打，还是要追在沈向书身后，亲密地叫他“小书”。
沈向书什么方式都试过了，就是不能让他改口。
好在后来江存川被送出了国，再也不会产生混淆的情况，沈向书这才不再执着让沈喻改口了。
可是，现在的沈喻怎么会突然改口呢？